千里雪雨万里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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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默了会,纷纷苦笑开。
“我也要想个名儿。”
“是呀是呀。”
“唉,先把这怪风应付过去再说!”
“对对,先搬东西!呃,这风真会把船都掀了?又不是海上,怎么会?!”
“俞姑娘说可能会掀翻,那你们就要做好准备了。她们之前经历一回大风,连屋顶都被吹进湖里。”
“这么厉害!”
胡子拉茬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好吧,既然有先例,那做好万全准备总是对的。
“来,俞、康老弟,你也来搭个手吧。”
“不行,我得先把鱼带回去,不然你们晚上就只有冷白饭可以嚼。”
“有饭总比没饭好。”大家都不在意,甚至连活活饿死也没不觉得如何可怕。“有一碗冷饭,我大概就能撑到风停开船。”有人这样说。
“我可不行。”俞靖驳回,“我要吃连骨头都酥掉了的面鱼,配莼菜银鱼汤,嗯,饭最好是肉丁和鸡蛋一起炒的,饭后的茶只要一般的炒青就行了,香露毕竟要卖钱的、不好多加。”
他右手木桶左手鱼篓在前面带路,回程时顺手把路边几朵开得快败了的零散栀子花摘走。“这花特别香,和月季一起蒸出的露特别好卖,再不济晒干了放在茶水里也风味别致。对了,你们身上还有点膳宿钱的吧?没有的话,就用做工来抵吧!”
“……”
“……”
第 5 章
岛上来了七个陌生男人!而且看上去很斯文有礼、也都有力气干活,顶多就是外表邋遢了点,没关系、胡子头发衣服处理一下就会变得人模人样。
妇人们都很高兴有男人陪着说话、也能被吆喝着做这个做那个,连孩子们也喜欢拉住外来的汉子们问问城里是个什么样子。
而里芳一直还是那副冷静模样,而且毫不客气地指使新来的干活的人在窗子外头钉上木条、把房子周围的竹木先行砍倒、井里井边的水桶放进房子、扛了干的柴火和青叶放进另一处专放杂物——以及外来人——的大山洞,甚至每个人必须帮忙将茅坑里的东西全浇到地里。
俞靖带头冒着雨去干,其余人连反对的话都讲不出来,只得摸着鼻子跟着做。
等快掌灯时,这些新来的男人们又累又饿又冷又委屈地被带进里芳家第一进空厢房时,里芳奶奶已经备好一壶热乎乎略略有点烫口的姜茶。
“来,先把湿衣服换掉,喝几口姜茶去去寒气。别喝太多,等下有汤面,喝太多茶水会吃不下的。”
大家的行李也放在这里的,正好换上,可空空的肚子也开始乱叫。
正当有人提议自己烧火解决吃食的时候,俞靖帮着里芳的娘提了两篮汤面和几张旧草席踏进显得有些拥挤的旧厢房。石屋里挤满妇人,男子们只能被赶到这里来窝着,顺便打扫空屋。
这汤面当然不及里芳精心熬制的祈福面那么浓香,但对饥肠辘辘的人来讲已经足够。而大竹碗里慷慨地加了很多菜、鱼丸和蛋花——对了,他们把两大筐果菜,以及费劲抓半天才聚拢的鸡也都送进了山洞,可谓劳苦功高,当然应该吃得好些。
等面和汤全数下肚,再到屋外顶风冒雨解决人之三急,回来时,一大壶香喷喷的茶水、一篮子点心、两大桶热水和七床干净的暖被薄褥也都送来了。可惜没人替他们洗碗。
里芳在亥时正的时候踏进来,她母亲和俞靖也跟着。
这时所有人都还坐着,主人给的两盏小油灯也都亮着。七条汉子有的披着被子、有的只是普通衣服,在外头如此可怕的风声中,没人睡得着:只要与地面石阶撞几下,船可能真的被毁了,那大家下一步该怎么办?
“晚上的风比白天的更大,山上的竹子都倒了。这回应该是风灾了。”里芳让母亲坐在屋内唯一一张凳子上,自己站着,不过让俞靖和其他男人都坐地上,这样子谁大谁小就比较一目了然了。“若是最严重的灾,连这屋顶和墙兴许都保不住。其他人都去山洞里临时躲避,各位是想留在屋子里还是进山洞?”
外来的人们互相看几眼:看岛上的人收拾家当逃难的模样,还是小心为上。
“那我们也去洞中一避。就不知有几个洞?”自称俞贞的中年人拱手道。
“大家分三个洞穴躲避,我、我娘还有俞康在中间那个,我们不睡、就两边照应,其他男、女分在我们左右两处,有事就叫中间的我们。吃食随身带。村里还有位腿脚无法行走的老伯,总也不能与婶婶婆婆们挤在一处,就烦劳各位帮忙照看。”
“那是自然!”于情于理,他们一群身体健全的汉子都该照顾个残疾老人,还有一堆女人们。“要用到我等之处,只管说。”
“等明后天风过去,各位如果能多停个一日,全村人都将感激不尽。”也就是说,还要他们出劳力,来抵偿避风的代价。
讲完,丝毫不给反驳或讨价还价的余地,里芳蓑衣帽子地出门,将几位不甚利落的老人的铺盖抱进山洞。
这岛上就属俞家小姑娘最大。
大家伙儿彻底明白这个奇怪的现象:所有人都得听她的。
子时过后,狂风卷起的石头、树木、杂物到处翻飞,有的甚至滚进山洞中,惊得所有人完全不敢入睡。
里芳一家三口几乎一直沉默着。他们的躲藏处不大,但是有里外三层,外头的砂石当然是进不来的,但在洞中听到的风声极之凄厉,夹杂着时有时无的碰撞声,偶然还有比较大的轰隆响动。
俞靖则抱膝对着忽闪的小小灯火发呆。水面上的风雨向来比陆地大,但这样的狂风暴雨对陆上的伤害也极大。今年又是霜冻、又是干旱、又是风灾,收成可想而知。幸好啊,这一带的人不全是靠种庄稼维生,可粮价想当然不会好到哪。看来里芳是真的精干,竟然把口粮屯到明年。只是这阵风过去后,茶园花木和房屋的损失大概会让她拼命干上两年才能挽回……想到这,胸口的沉闷之感更甚:她一个明年才满十五岁的姑娘,却要担起那许多人的生计!
罢了!他心想,既然这姑娘都说,有自己做帮手、进账多了不少,那,自己就帮她挣完这风灾的损失再离开吧。
只是,离开?然后,到哪里去呢?干什么去呢?靠什么吃饭呢?其他地方,有个勤快善良能干的小姑娘给他做好吃的食物吗?
无解。
所以,继续做活吧!
就这样,大家熬到寅末光景,外头的天光亮起来。
“风小了。”里芳头一个跳起来,往外而去。
“小心啊!”奶奶立即关照着。
俞靖没说话,但跟了出去。
风确实小很多。
而,外头一片狼籍。树木、碎石、甚至房屋的残骸,遍地都是。有一间房子的屋顶不见了,几乎所有脆弱的圈棚全部被夷为平地,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家什、饲料、竹篱、箩筐等等散在陆上水面,有处井栏塌了,旁边的一个粪缸被一块飞来的石头砸坏——幸好里头的东西大部分都让来避风的劳力清得差不多了,否则村里的味道会更糟。
雨很小。里芳直直走往内码头。昨天来客的大船还在,村里的一艘小船被掀翻在陆地上、可能需要修理,另一艘居然安然无恙地在水面上轻晃。
“比我意料的好些。”里芳家的三进房子和石屋,可能因为靠近山体的关系没有大损失,只是石屋里满是尘土沙砾和残枝,一只铁锅毁了,但竹制的碗大都完好。
“俞贞”等人这时也出来查看。
里芳看看他们,“各位,先查看一下你们的船,如果没什么损坏,明日就应该可以继续航行了。不过这船在运河湖泊里走还行,大江大海的恐怕就危险了。”
来避风的男人们互相看一眼,又望望面无表情地帮助里芳收拾检查大件家什的俞靖,没有搭腔,也默默加入收拾的行列。
片刻之后,其他妇人们也纷纷从躲避栖身的山洞中走出,沉默地回家各自收拾。
“俞老伯还在里头吧?”里芳问“俞贞”。
“他大半夜醒着,一直在哆嗦,许是风声太可怖,但身子应无大碍,今晨多盖床被子,让他歇息、睡会儿。”回答的是另一位。“在下略通点医道,已给老人家把过脉。”
“多谢各位扶助孤老。”里芳微揖谢过。
“还要感谢姑娘的收留,不然我等断熬不过如此狂烈大风。”对方等也回礼。
俞靖完全不关心他们礼来礼去礼个什么,他现在挪到石屋里拾掇,就指望里芳待会儿能变出热腾腾的早餐来。弄点鱼粥配小巧的大饼也好啊。
可他没敢提,因为里芳从见到那艘船以后,就再没有单独同他说过话。
她在生气,或是其他不好的情绪,而他也不知道如何与她谈开——也许自己心底依然不想与这里的人相交过深——所以只得乖巧做事。
里芳最终还是在清理好的灶台上做了一顿花色不多但分量十足的早餐:又稠又香的鱼丸菜粥配上重新蒸过的桃花糕。
里芳娘在石屋整理和打下手,别的男人女人直到吃食送到手上以前都在不停收拾干活,两个孩子中,大一点的也在村里菜地里收集没有毁掉的菜叶,小一点的留下照顾俞老伯,直到后者的屋子被收拾得稍微像点样了,再由俞靖背回来。
里芳送来老人和小男孩的早餐,然后对着俞靖道了声谢。
她显得很礼貌,也很疏远。
俞靖在跟着她离开的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里芳先开口,“那几位像是要继续南行,有说去西南、有说去台湾,还有提议去南方哪个地方的,反正你可以跟着走呢。”
“只有三个要去南边,我不去,其他人也不去。”俞靖淡道。
“那你不去找亲戚?”
“……物是人非了,”俞靖其实已经为此想了上百个夜晚。“何况……我的家人和家产都被乱匪和满人夺了去,又如何去攀亲戚。”
里芳没再说什么,脚步也不见变化,但她把收拾石屋、清理水井和搬回柴火之类的活全扔给他。
“我去茶园,你管午饭。奶奶会教你的。”
俞靖傻眼。这么多人的午饭?怎么做?难不成就生个火、把所有的食物扔进半锅水里直到成糊糊?!“我……”
“学。”
里芳半不讲理半愉快地跑开。留下他无奈苦笑。这时里芳家里走出一堆人来,各扛家伙,有的去内码头检查船只、当然“顺便”也得看看村里原有的两条小船的情形,有的被教导如何钉篱笆修矮墙、以便将鸡鸭、猪只什么的挪回窝里来。
他,则得担负起所有人的肚皮大事。
真是责任重大啊!
用一堆有干有潮的竹枝木片生起火是没问题,他以前常干、倒不会给难倒。可是……
“婆婆,米里要放多少水才能煮熟?……啊?米太少了!……”
完了!米没淘就下锅了!快快倒掉重来!
***
竹林被毁很多,但茶园因为有山丘和竹林的保护、倒伏的很少,大雨的积水也很快渗入地下、流入湖中,所以虽然有损失,但也不至于凄惨到无以度日的境地。
“幸好花都采完了,枇杷杨梅和桔子树大部分也还都在。”只是倒伏的花要重新种,少量结得早的未成熟果实也掉了大半。
“陆上的房子肯定也毁了不少,这个时候买砖瓦找工匠一定特别贵。”里芳下了结论,“先把房子放着,反正也够我们住的,等过秋收以后再找人修缮,工钱也会便宜点。”
所有的妇人们都没有异议、也不敢有,把颇难吃的饭菜解决掉,碗筷都丢给俞靖后,继续去茶园干活。
“客人”们没有回应里芳明天就可以走人的建议,吃完饭、小声在一边商量过后就一齐上山,清理断裂倒伏的竹木——这活由个头较高、力气较大的男人们来做确实方便很多。不久以后,妇人们见这些壮丁面冷心善、手脚麻利,于是开始跟他们招呼,把精细的、需要经验的伙计留给自己,其他较粗重简单的全丢给男人们去干。
女人们的说笑和男人们的问答间杂着,颇为融洽。
里芳绕岛一圈,外码头有些破损,无法收拾的渔具全毁,水里网着的虾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堤岸的泥石松动不加固会落水,村里唯一的独轮车忘记收起来所以也毁了……她面无表情地放下盛着死虾的小桶,挪开倒伏在小道上的几根竹子和一棵树。
竹子不算重,但这树不小、搬起来很吃力。
正额头冒汗的时候,有两个人来帮忙,是俞靖和俞贞。后者在中午第二次郑重宣布自己名叫俞贞,却不提字号——俞靖也同样没有提及自己的字和号。
三人合力让倒下的树抬到距离村子比较近的地方。谁也不曾说话。
这树可以做柴火……里芳真心希望俞靖能把树劈成柴以后再离开,当然他不想劈或不会劈也无妨,她会做,只是干起来比较吃力。
除了失去屋顶的那间空房,傍晚时该忙乎的差不多都忙完了。
一下子多出七个劳力的滋味实在太好,大家的脸上多少都有些笑容。里芳提前收工,无他,做顿好的犒劳大家的肚子。
大风之后,天气就没之前那样凉冷,但也并不算太过溽热;几只幸存的蚊子苍蝇被一通追杀,大多被灭掉。中午就开始煮的鸡汤肉质酥软、浓香扑鼻,加上一勺虾和蔬菜青果,让大碗的汤面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