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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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年轻将军的号令。
电光闪过,照得霍去病一身玄甲锃亮,手中的剑,冰寒如雪。
终是回来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皋兰山的那一夜。
那夜之后,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月亮,总觉得那轮月亮流淌着血腥气,看了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而今夜,无星无月。
闪电将夜空四分五裂地劈开,雨从裂缝之中倾斜而下,仿佛积蓄已久
第十章二战河西(七)
嗖嗖嗖,几千支利箭在同一瞬间划开雨幕,直奔向浑邪王部落,穿透帐篷,惨叫声此起彼伏……
很快便有匈奴人操着刀戈冲出帐来。
而等待他们的是第二轮弓弩。
闪电劈过,瞬间的煞白中,他们仅仅能看清自雨幕中穿透而来的锐利箭矢。
一朵朵殷红的花在他们身上残忍地绽开,被雨水冲刷之后,在地上蜿蜒成殷红的溪河。
有人当即毙命,有人还在挣扎,帐篷中接着冲出更多的人!
第三轮弓弩激射而出……
子青骑在马上,低垂着头,雨水沿着发际淌下,顺着脖颈,浸透全身。她分不清自身体深处涌出的冰冷寒意,是因为这雨水,还是因为前方的杀戮惨叫。
为了最大限度的减少汉军伤亡,将军显然采用了最占便宜的打法,他的做法自然是无可厚非。可她禁不住要去想,那些帐篷内中住着多少手无寸铁、根本无法对抗汉军的老幼妇孺。利矢不会去分辨,但生命却无可挽回。
直至第五轮弓弩射尽,方听见战鼓齐鸣。
血在众人胸腔中涌动。
马蹄将雨夜踏成碎片。
刀戟激飞雨点,挟带着凛冽寒意,朝着匈奴人挥斩而下!
尽管汉军仅有两万,而匈奴人数倍于己,但在猛烈且令人防不胜防的奇袭之下,浑邪王部被打击得溃不成军,全然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
雨夜中,汉军追击着四下溃逃的匈奴人,胜负已无悬念。
因为地形不够熟悉,霍去病随即下令汉军不可追击太远,堪堪掉转马头之际,一道闪电划过,稍远处一个正往山中追去的身影落入眼中,他直觉地认出。
子青!怎得这般不知深浅!
霍去病心中暗恼,担忧着她的安危,来不及想太多,策马往她所在方向追了上去。跟在他身旁的侍卫不明究里,连忙也跟上去。
穷寇莫追的道理子青并非不明白,也听到不可追击的胡笳声,只是前方阿曼却不知何故,也许他是听不懂汉军的胡笳声,故而穷追不舍。
“阿曼……”子青尽力呼喊。
她的声音淹没在大雨之中,雷声轰轰,阿曼压根听不见她的声音,全神贯注都在前方匈奴人身上,不停地催促马匹。
距离愈来愈近,弯刀飞掷而出,划开雨线,直击向前方为首一名身材高大打着赤膊的匈奴人。
那匈奴人似有所感,躲俯到马腹,躲过这刀,同时挽弓搭箭,斜挂在马侧,反身射出一箭。这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可想见此人的马术与箭术皆不弱。
弯刀滴溜溜打了个转,复回到阿曼手中,接刀的同时,利箭擦过耳畔,削掉一层皮,温热的血瞬间漫过脖颈。
牙根紧了紧,阿曼手一扬,弯刀再次飞掷出去,将匈奴人马匹的腿砍伤。
马儿站立不稳东倒西歪,随即躺倒下来,匈奴人持弓摔下马来。
“很久不见了,单金泽科。”阿曼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唇边笑意冰冷,“想不到你也会有这种时候,衣不蔽体,像丧家犬一样到处乱窜。”
由于阿曼一直蒙着面巾,单金泽科在初时并未认出他来,此时听见他说话,目光复落回那把弯刀之上,方才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到了汉军之中。”
“阿曼,他……”
子青堪堪赶到,在阿曼身侧勒住缰绳,疑惑地盯住眼前的匈奴人,一时弄不清阿曼与此人的关系,不敢贸然动手。
“他是我必须亲手杀掉的人!”阿曼缓缓道。
“我早就说过,你这小杂碎留不得!可惜单于不听。想要我的性命,你倒是试试!”
单金泽科大笑出声,笑声未歇,手疾如电,挽弓搭箭,箭矢激射而出,直奔子青。
阿曼吃了一惊,探身扬手,弯刀亮弧划过,只听得“铛”的一声,箭矢被弯刀击落。
此举正中单金泽科的意,趁着阿曼分神去救子青,抬手又是一箭,方才那箭不过是个幌子,这箭才是真正想取阿曼性命。
箭破雨而来,眼看避无可避。
骤然,凌空出现了另外一支箭,箭镞正对上箭镞,双箭力道皆甚大,一撞之下,只见火星四溅,两箭同时自空中跌落。
这一生变甚快,莫说子青与阿曼,便是单金泽科自己也未反应过来。
雨夜沉沉,压根看不清是何人射出这箭。
说时迟,那时快,只楞得这一瞬,又是一箭破空而来,径直钉上单金泽科的脑门。他直挺挺地立在当地,双目犹自圆睁,仿佛未看清来人究竟是何人便死不瞑目一般。
子青回首望去,正看见玄马自雨中驰来,霍去病的手上弓箭犹持。
“你怎么就把他杀了?”阿曼丝毫不领情,朝霍去病不满嚷道,“这个人是我要亲手杀的。”
霍去病不甚在意地瞄了眼单金泽科,随即掉转马头,朝阿曼道:“下次早点说,要不在他身上挂个木牌牌,告示天下也行。”
这般大雨,又是在夜里,视野如此模糊的情形下,子青扪心自问要在马背上击落方才那一箭,自己怕是没有把握。她从来没有见过将军展露箭术,未料到他的箭术竟然如此高超,大概比得上爹爹了吧?
“知道他是谁么?”阿曼问。
霍去病转头望他。
“伊稚斜手下四大勇士之一,单金泽科,大概是被伊稚斜派来浑邪王这里商谈军务,没料到在这里送了命。”阿曼想了想,复欢喜起来,“他死了,伊稚斜一定气得要命。”
原来他是伊稚斜那边的人,子青料想此人当年必是折磨过年幼的阿曼,阿曼方有如此恨意。
霍去病挥手让随行侍卫去办接下来的事情,自己转向子青,一脸恼意:“我方才下令不可追击,没听见么?”
“听见了……”子青原想解释,而后又觉得解释苍白多余,遂垂目低首道:“卑职知错,请将军责罚。”
“罚什么罚,她是担心我才追来的。”阿曼冷眼看军士将单金泽科的首级割下,自行将弯刀入鞘,替子青辩解道,“霍将军你不也追过来了么。”
子青怔了怔,难道将军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才追过来的?抬眼望去,正对上将军双目……
霍去病不甚自在地挪开目光,作恼怒状道:“还以为你们追的是浑邪王,没想到只是个小卒子,白白耽误我的功夫。”
浑邪王也逃了?原来将军是来追浑邪王的。
子青心中方才稍安。
第十一章酒泉(一)
大破浑邪王部之后,汉军原地休整半日,补充吃食清水,随即便又继续奔袭。一路追亡逐北,斩杀匈奴三万余人,先后降俘六千五百人,其中包括单桓王、稽沮王、呼于屠王,酋涂王及五王母、单于阏氏和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可谓是大获全胜。
这日突袭遫汉王部,与浑邪王部相比而言,算是个小部落。该部落匈奴人却是异常凶悍,摆出与汉军拼死一战的架势,虽然仍是汉军取胜,但也折损了近四千余人。
子青蹲在地上正替一位士卒包扎伤口,赵破奴忽急急行来,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听罢,她脸色骤变,忙请另外一名医士来替自己,急急跟赵破奴走。
阿曼将她的异样看在眼中,追上前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子青不答,闷头拉了他同行,跟着赵破奴一直行至一顶颇为厚实的匈奴帐篷前。赵破奴也不理门口两名军士,径直带着子青进去。
帐中,霍去病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地靠在榻上,额头汗水潺潺。
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子青心中只觉得一阵绞痛。
“方才被冷箭所伤,”赵破奴压着声音道,“将军不肯声张,你本是医士,快替将军处理伤口。”
霍去病的手捂在腰腹左侧,子青在他面前半跪着,深吸口气,缓缓掰开他的手,看见伤口的一瞬,她说不出话来……
眼前是一柄断箭,露在铠甲外的半截箭柄已被掰断!
断口粗糙,看得出用手生生折断的。
面对此情此景,她胸口一阵阵发紧,被什么东西哽在喉头般,
眼下汉军身处匈奴腹地,虽说已经大胜,但匈奴溃军尚在周遭,若知道汉军将领受重伤,群龙无首,必会大举反扑,形势便会急转而下。故而将军为不动声色,自己硬生生把半截箭柄掰断,强撑回帐内。
“得先卸甲,不然箭拔不出来。”她极力让自己声音显得平稳。
“你来了……”霍去病抬眼看她,一抹淡淡笑意在唇边逸开,淡淡道:“我觉得伤口有点痒。”
这箭有毒!!!
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子青很快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轻声回道:“不碍事的。”
“我知道。”霍去病仿佛倦极,复闭上双目,“昨夜里没睡好,趁着这会儿功夫我歇会,你下手轻点,别吵醒我。”
“诺。”
子青望着他的脸,自帐篷天顶透下的日光落在他脸上,全然的松懈,安静而俊逸,刻骨地,深烙印在她脑中。
由赵破奴半扶住霍去病,子青开始尽量轻柔地替霍去病卸甲,阿曼从旁协助。虽说手上动作已很轻,但断箭柄深卡在铠甲上,将二者分离时,触动伤口,霍去病闭目一声不吭,伤处却又渗出许多血。
再解开衣袍,可看见伤口渗出的皆是黑血,且箭柄附近的肌肤亦呈现出淡淡的黑色。
赵破奴先倒抽了口冷气,被子青用眼神制止。她低首嗅了嗅伤处的气味,微松口气道:“这是狼粪毒,匈奴人常用,幸而解毒的草药随军就有。”
露在肌肤外头的箭柄只有一小截,且不知道箭镞是否有带倒钩,子青不敢贸然拔箭,只能用保守的法子,先把伤口附近的肌肉割开一点,看清箭镞,方才能知道该如何救治。
贴身匕首在火上烤过,她示意赵破奴与阿曼按住将军,镇定心神,一刀划下,大量的血奔涌而出。
霍去病身子微微一震,面上仍毫无表情,甚至未曾睁开眼睛。
待看清箭镞,子青眉头深颦,深觉射箭之人过于歹毒,箭镞不仅带倒钩,还涂上毒药,实在阴狠。
能使得上劲的箭柄实在太短,加上倒钩,子青只能边用匕首挖边取出,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此箭完全取出。这短短一炷香功夫,对于她来说,却是无比漫长,汗透重衫,她甚至不敢去看将军的脸色。
其间,除了眉头紧锁,霍去病始终未吭过一声。
将箭取出后,还须将毒血吸出,子青毫不考虑便要凑上前去,被阿曼按住肩膀。
“你歇会,我来吧。”
他不分由说将子青拽到旁边,自己俯首到伤口上,吸吮出一口黑血,随即吐到旁边,如此反复多次,直到吸出的血呈现出鲜红色,方才停下。
赵破奴静静端上一碗清水,请他漱口,眼中满是感激之意,再无昔日芥蒂。
阿曼微微一笑,接过水漱净,然后朝子青道:“我去煎药。”
“嗯。”
在伤口上洒上外敷的箭创药,子青再取过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绕着包扎好将军的伤口。直至此时,霍去病方才开口,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替我着甲,我要巡营。”
“将军!不可……”赵破奴急道,“您的身体撑不住的,我来替您巡营。”
霍去病压根不理他,缓缓睁开双目,看着眼前的子青,复道:“替我着甲。”
四目相对,无须多言,子青对于将军的心思再了解不过。周遭定然还有匈奴哨探,将军须得做出神采奕奕的样子,方才能免去被匈奴反扑的隐患。
“诺。”她道。
赵破奴重重地叹气。
子青替他将绛红衣袍披上,穿袖系带,然后赵破奴架着他站起身来,再将铠甲套上。
铠甲颇沉,她低首去系铠甲上的皮绳,能感觉到霍去病无力地半靠在她身上,他的喘息就在耳边……
不用去看,她知道伤口定然又渗出血来,撕裂的疼痛折磨着这具已然极为虚弱的躯体。他始终硬撑着,可却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将军更让人心疼。
一滴泪水不争气地滴落,子青紧紧咬住嘴唇,迅速用衣袖抹去。
霍去病似有所感,侧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红着眼圈,眼中微光粼粼。
“傻小子,我没死你哭什么。”他好笑地轻声挪揄道。
这话引得赵破奴也勾着头来看子青,不满道:“我就说你还是个娃娃,这会儿哭什么!”
“……卑职知错。”
子青低低道,皮绳在纤细手指系着,不知怎么,原该熟捻的动作却比寻常笨拙了许多。
霍去病的手缓缓覆上她的,语气无奈而包容。
“放心吧,这点伤不在话下,我还撑得住。”
整装妥当,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