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繁华-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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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别人就找不见了么!
“沈容与!〃蓝笙狠狠喊了一嗓子,可转瞬又胆怯。他知道布暖的孩子肯定是没了,他们现在不可能过得舒心,他也算附带着达到目的了。本该高兴的,谁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经历了痛苦,他是始作俑者。他暗里也自责,甚至没有勇气见她。
他步子缓下来,沈氏却越过他快步进了堂屋里。
分明富丽的摆设,泥金缎子满床笏围屏、锦裀蓉簟、妆蟒绣堆幔子……比起长安毫不逊色,但不知怎么,总觉荒寒。她心头提起来,也不及思量,打起后身屋的门帘就迈进去。
她设想过无数种情景,做好了准备迎接布暖各色各样的狡辩顶撞,但她怎么都没想到现实是这么个惨况!她几乎呆怔在那里——她的暖儿躺在胡床上像是没了知觉,容与守在一旁,胸口血迹斑斑,瞧着落迫到极点。她窒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趔趄着上前去,叫了好几声暖儿,得不到半点回应。
她唬得魂飞魄散,惊惶问容与,“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他像座泥塑木雕,眼珠子定定看着布暖不言声。沈氏遏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扑过去摇女儿,一遍遍抚着她的脸。突然看到她脖子上的勒痕,青紫的一条,从这边耳际环绕到那边耳际。这种瘀伤她是见过的,她嫁进布家后,小院里有个不得宠的老姨奶奶上吊,尸首上留下的就是这种可怕的印记。
布暖自尽过?这还得了!她一再的探她鼻息,还好她活着。那么又是为什么?她抓住他,指着布暖脖子厉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伤?你说!”
他仍旧木蹬蹬的没有反应,她这通焦急都是无用功。再看看原先活蹦乱跳的女儿,如今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简直比钝刀子剌她肉还痛。她颤抖着揽她,在她耳边轻声唤,“暖儿……阿娘的心肝,阿娘来接你了,你有委屈和阿娘说……嗯?别不吭声……”她哭得直打噎,怎么办,她的暖儿怎么办!
蓝笙也看见了那条勒痕,他一把逮住容与衣襟用力摇撼,“你怎么照顾她的?你不是爱她么?爱她眼睁睁看着她寻死?你那时候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他被蓝笙推搡得站立不稳,方回过神来隔他的手,“你没资格置喙,我和她的事与你什么相干?她爱的不是你,你不过是个外人!”
蓝笙邪火直窜起来,哂笑着,“我是外人?我同她过了大定,我是外人?真正的外人是你!她既然爱你,为什么要自尽?你究竟对她使了什么下三滥手段?”
沈氏经他一点拨恍然大悟,莫非布暖同她舅舅不是自愿,是被胁迫的么?是六郎逼她就范?还有孩子,孩子眼下又怎么样?
她才留意红绫背下她的裙裾,大片发干的血迹乌沉沉结成了硬块,看上去触目惊心。她晃了晃身子,她的女儿,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如今就像个揉碎了的偶人,尽毁在他手里了!
“六郎,你对暖儿做了什么?”她凄恻看着他,“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就不能放过她?是我和你姐夫哪里对不住你,你要把气撒在布暖身上?你不乐意她来长安投奔你,尽管直说就是了,为什么要害她?她是你嫡亲的外甥女啊,你怎么下得去那手!”
眼下再解释都是枉然,老话说虱多不痒,但对这个姐姐,他深感愧怍。他垂头道,“我不敢求姐姐原谅,我的确糊涂,长辈不像个长辈样子。可是我和布暖,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我只能说这里头误会太多,一再的错过,一再的曲解……现如今到了这一步,你也知道她是我的人了。求你把她留在我身边,不要拆散我们。”
蓝笙气不打一处来,人果然是自私的动物。再好的兄弟,到了生死关头总会优先考虑自己。他沈容与的胸襟不过尔尔,先头尚能听到他几句公道话,现在他对他还有一丝一毫的歉意吗?他拳头捏得格格响,“这话应该我来对你说,请你把布暖还给我!她在我府里熨贴得很,是你闯进来抢走了人,把她害得这副模样。”
他调过视线来看他,“蓝笙,我原不想说,我和她到这地步,你也难辞其咎。大家心知肚明便罢,偏要摆到台面上来么?”
蓝笙连连冷笑,“她在我身边诸事都好,可如今你看她!你好意思的,我也没什么可遮掩。今日我来接她回去,请你让道放行。若要讲理,咱们含元殿里理论去!”
他嘴角一沉,“你打量我怕面圣请罪么?告诉你,要带她走,绝不能够!”
沈氏回过身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你疯了,还要带累多少人?你害她害得不够,不折磨死她你不甘心么?”
他生受住了,所有人都怪他,他无话可说。这原本就是他该偿还的罪业,会有今天的局面,早在预料中。但布暖……他落下泪来,他这样舍不得她。她还不醒,任他八面玲珑,他对她无能为力。
他仰起脸把他的脆弱吞回去,“这里有见素,有他医治暖儿,她不会有事的。”
“我信不过你的人!”沈氏拿鹤氅去包裹布暖,“我要带她回洛阳,我的女儿,断不能落在你手上!”
蓝笙适时道,“这会子往洛阳赶,一路颠簸怕她身子撑不住。还是回长安,长安有大唐最好的名医。郡主府医官不成,我往大内请医正去。夫人放心,一定能医好暖儿的。”
沈氏计较了方道,“那便回载止吧,还要劳烦将军。”
蓝笙颔首,弯腰把人抱起来。容与见状便待要上前,沈氏却横挡过来推开他,满含着失望的摇头,“不用你过问,我自己的女儿,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做主。六郎,你太叫我寒心了。你一直是我想起长安,唯一值得留恋和骄傲的。可你伤我暖儿这么深,你叫我在她父亲面前抬不起头。”她示意蓝笙离开,拦住容与去路复道,“就算我求你,让她走吧!天底下女子千千万万,你要什么样的没有?你若还认我这姐姐,听我一句劝,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回长安,继续做你的上将军、大都督。娶知闲也罢,纳妾也罢,横竖不要再念着布暖。日后甥舅不要再相见,纵使见了也作陌路。你要是真爱她,就该懂得成全。她会有她自己的人生,她适合安定稳妥的婚姻。求你放她一条活路,倘或觉得我的话不够,我给你下跪也使得。”
她说着真要屈膝跪下来,他已然心力交瘁,一头去搀她,一头看着蓝笙带着布暖扬长而去。他痛得心都麻木了,太多的阻挠,他疲于应对。暂且就这样罢,他们偏要带她回去由得他们,只是要他放弃,今生今世是不可能了。洛阳来回奔波不方便,他有法子把布如荫调到长安为官。这么一来他们不得不扎根在京城,等他恢复了元气,有的是时候慢慢周旋。
下卷
第一章 飞絮青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到四月,柳絮都已经长成了。风一吹,满世界蓬蓬的飞。赶上个大晴天,把关在箱子里一冬的衣裳都翻出来晾晒。园子里竹竿一排接着一排,生丝缂丝的料子在微风里翩翩的水一样的涤荡,有种陈年的记忆里的味道。
衣料上的织金绣花被太阳晒得滚烫,布暖喜欢在绫罗绸缎的甬道里穿行。嗅一嗅上年的熏香,甜腻而怅惘。仿佛极熟悉的,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病了一阵子,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只记得夏家九郎突然谢世了,她的喘症也发作得很厉害,几乎要了她的大半条命。于是父亲卸了洛阳的差事,带着母亲和她到长安述职。
长安一直是她向往的地方,可是她痊愈后,母亲并不愿让她出门。柳絮飞时花满城,说她吸不得花粉,要出去还得等花谢了。那也可以的,过去十五年都是这样,她虽不忿,渐渐也习惯了。花谢就花谢吧,她和牡丹向来是没有缘分的。
“暖儿。”她在园子那头,母亲在廊下招呼她,“过来吃药!”
她不情不愿的过去,看见药碗就想吐,“又要喝么?”
布夫人道,“这趟抓的药还有两剂,吃完了就好利索了。趁热喝,凉了愈发苦。”她踅身往游廊那头看,远远招手唤人过来,“你如今大安了,跟前也要人伺候。你父亲在西市上买了两个丫头,都比你大,是立志不嫁的吃素人。大点的有眼色,也体人意儿,照料你这缺心眼子正好。”
布暖诺诺应着,趁她母亲不备,顺手把药倒进橘树盆景里。心下哀叹着,这橘子来年是不好吃的,拿药浇灌出来的,果子肯定有药味儿,而且很苦。嘴里还赶趟子调侃,“父亲买这么大的,不是要讨偏房吧!”
布夫人戳她脑门子,“你再胡说,叫你父亲听见了,看不打你!”
她靦脸嘿嘿的笑,那两个婢女一前一后款款行来,到她面前裣衽行礼。布夫人道,“她们老家名字粗野,你另给她们取。也不用太拗口,叫着顺当就行。”
她咂了咂嘴,“这会儿可没什么好名字。《诗经》里说维玉及瑶,鞞琫容刀。就叫维玉维瑶吧!”那两个婢女福身谢恩,她依稀记起以前她身边的人,便问,“母亲,玉炉和香侬哪里去了?我醒了就没看到她们,还有乳娘呢?怎么都不见了踪影?”
布夫人耷拉下眼皮,只道,“洛阳的老宅子要人看着,她们我信得过,叫她们在老家主持呢!”
她恹恹哦了声,坐在杌子上继续翻她的闲书。布夫人轻轻叹息,前面出了那些事,她怎么还敢把她们留在长安呢!万一不留神说漏嘴,岂不大事不妙!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暖儿的,昏沉沉在床上躺了四个月,一朝醒过来,居然把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索性记不起来了,痛苦便可以一笔勾销。万事皆休。就像一张白纸,要画山水还是花鸟,全凭人意思。
她伸手抚抚她鬓角的发,只是清减得厉害。遭了这么大的难,还来不及颐养,看着风都吹得倒似的。
“今儿多吃些,总是猫儿样的吃一团,那怎么成!”布夫人顿了顿,一面察言观色,一面温声道,“你外祖母还说叫大鱼大肉进补你,如今人家挑媳妇可都挑丰腴的,你这小胳膊小腿,看这辈子找不着婆家。”
她不以为然,“找不着也罢,我留在你和阿爷身边,不知道多自在。”
布夫人松了口气,笑道,“倒有人这样的!别家姑娘到了岁数就盼出阁,你想做老姑娘?”
她回头看看维玉维瑶,“要不然你们吃素也带上我?我跟你们一道念佛?”
长脸的维瑶笑道,“奴婢们单就是吃花素,吃素的时候才念佛。”
她好奇起来,“什么是吃花素?”
边上维玉道,“就是一月里头有几日吃素,平常和大家一样,也沾荤腥。”复对布夫人道,“奴婢觉得小姐倒可以试试,我们村子里大多是吃花素的,既修了功德,还能延年益寿的。”
布夫人原本听她们吃口这样刁,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的,很有些反感。后来见布暖感兴趣,倒也不那么计较了。吃吃素念念佛也好,心平气和的很要紧。她脾气太急,提不起兴趣的不闻不问,上了心的恨不得立时一把抓在手里。这习惯不好,要改改才行。因道,“你们带着她吧!她年纪小,要靠你们照应。你们办得好,我不会亏待你们。”
维玉维瑶齐声应了,布暖合上书道吗,“我记得在洛阳时请过几个尼姑讲经,她们手里那个核桃好看。疙里疙瘩的核子掏了五百罗汉,拿黄丝线串着。母亲我也要,咱们挑日子到庙里求去?”
只要她开口,布夫人没有不答应的,嘴里叨叨着,“就怕你没长性,今儿要了,明儿转手又撂了。”
她想了想道,“我瞧外祖母的菩提珠,好是好,忒老气了些儿。”又仰着笑脸道,“下月外祖母生辰,容冶舅舅要回长安么?还有小舅舅,我多少年没见他了,听说明日泉州回来?”
布夫人心口一跳,“小舅舅公务忙,常年不在京畿。就是回来了,北衙衙门里还要操持,哪里有空见你!你还是安生些,写你的字,看你的书吧!”
她并不坚持,托着腮道,“外祖母后天上涤垢庵,我央她带我一道去吧!我带上维玉维瑶,母亲好不好?”
她这神情声气,和上年在洛阳时候一模一样。喜欢凑热闹,样样爱掺一脚。若蔺夫人是亲祖母还好,这样隔一层的,中间出过那件事,哪里会真心真意待她!她对人没防备,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单独和蔺夫人相处。忙道,“你听母亲说,外祖母和小舅舅一样,不爱别人聒噪。你上庵里是要在菩萨跟前做功德么?母亲回头备好了元宝蜡烛和布施送到东边府里去,叫外祖母捎给庵里住持。你身子不好,心意到了便罢,菩萨也能体谅你。”
其实她的确想出去走走,上山进香不过是个借口。实在没法子,退而求其次的过沈府看看也好。她换了个哀恳的调子,“那我把东西给外祖母送去,这样更显得虔诚。”
布夫人看她可怜,算算今天容与并未回京,没有那么多忌讳。由她领着去,也不怕下人嘴不严乱说话。遂道,“等你父亲衙门里回来我同他说一声,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