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百回祥注-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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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而归于大觉之地哉?
“长老闻言,心神顿爽,万虑皆作。”是已知得道心而无心矣。然既知其道心,须当去其人心,只知道心,不去人心,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终是在声色上用功,不知在根本处寻真,虽能以法防顾其外,其如内之风雾,一阵又一阵,遮蔽其灵窍。何哉?遮蔽灵窍,道心着空,人心弄息,内魔先起,外魔即来。故“大圣半空中,见悬岩边坐着一个妖精,逼法的喷云暧雾,暗笑道:‘我师父也有些儿先兆,果然是个妖精,在这里弄喧哩!’”言下分明,何等了了。
推其道心之蔽,皆由不知戒惧懒惰,不肯出头之故。懒惰则心迷,心迷则性乱,性乱则心愈迷,心愈迷而性愈乱,所作所为,无不为人心所哄。会得此者,明净心地,没甚风雾,正是觉得,即便退去,而不遭凶险;迷于此者,错看妖怪,以风雾之处为斋僧之家,以蒸笼之气为积善之应,认假作真,贪心不足,头上安头。是心本不多,因戒反多;心本无识,因戒有识;心本明净,因戒不净。
“呆子变和尚,敲木鱼,不会念经,口里哼的是‘上大人’”。只在声色上打点,会不得《心经》妙旨,空空一戒,执着一己而修,能不撞入妖精圈子阵当中,被群妖围住乎?“这个扯衣服,那个扯丝绦,挤挤拥拥,一齐下手。”正写内无道心,外持一戒,前后左右,俱系心妖,全身缠绕,无可解脱之状。当斯时也,身不自主,早被妖精夹生活吞,已失于己,而犹不知,反思人家吃斋,欲取于人,天下呆子有如是乎?
群妖道:“你想这里斋僧,不知我这里专要吃僧。”又道:“拿到家里上蒸笼蒸吃哩!你倒还想来吃斋。”骂尽天下不知死活之徒。以人心为道心,妄想长生,皆系自投魔口,被妖蒸吃,非徒无益,而又有害,纵能知得真实之戒,狠力支持,亦仅退得小妖之魔障,讵能免得老妖之围困乎?此何以故,盖以道心不见,一真百真,一假百假,既无道心,人心当权,真戒亦假,何能为力?此提纲所谓“心猿妒木母”者是也。
行者为道心,金公也。八戒为真性,木母也。心性相合,而阴阳同类;金木相并,而水火相济。今金公而妒木母,则孤阴寡阳,彼此不应,内外不济,为魔所困,亦何足怪?“行者拔脑后毫毛一根,变作本身模样,真身出神,空中来助八戒,八戒仗势长威,打败群妖。”以见金木交并,彼此扶持,邪魔难侵,而知人心之不可不去,道心之不可不生。一真一假,法之得力不得力有如是。
“小妖夸奖行者闹天宫,战狮驼,一番手段。”正点醒真心实用,所向无敌,通天彻地,并无窒碍,而一切后天阴邪,非所能伤,此老妖闻言而大惊失色也。然道心者,一心也,一心足以制妖,而分心足以助妖。小妖献“分瓣梅花计”,在千百十中,选三个小妖,调三徒而捉唐僧者,正在于此。
梅花一心而数瓣分,比人一心而知识乱。三个小妖即贪、嗔、痴之三毒心。千百十心,总不过此三心而已。古人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今用三心,而分乱道心,遂心一分,五行错乱,元神失陷,势所必然。故曰:“要捉这唐僧,如探囊取物。”三小妖调去三徒,老妖见唐僧独坐马上,摄到洞内,连叫定计小妖,封为前部先锋。
噫!不顾其内,专顾其外,本欲御纷,反而招纷,正不胜邪,真为假摄,分心之心甚矣哉!要之唐僧为妖所摄,皆由行者使八戒为开路将军,欲以一戒禅定,而妄想了道。殊不知禅机本静,静反生妖,妖若一生,心无主宰,迷惑百端,妖即吞禅。我以戒往,彼以纷来;我以无心求,彼以有心应。妖之封以前部先锋,我实以戒前部先锋开其路,妖在后而我在先,于妖何尤?然则妖吞者,由于定禅;妖摄者,由于独戒。禅以致吞,戒以致摄。何贵于禅?何贵于戒?这个病根,总在因声色而着人心,因人心而迷道心,因迷道心而乱真性,而禅戒俱空,妖邪随之,真不知根本之学者。
“妖精把唐僧绑在树上”,正示其有根本实学,而未可在末节搜寻也。根本为何物?即本来一点真知道心,道心非有非无,非色非空,而不属心。直古常存,万劫不坏。得此心而修持之,取真经,见活佛,完大道,以成天下希有之事。如为臣尽忠,为子尽孝,同一根本之意。乃世竟有忘厥根本之知,而袭取外来之识,自入魔口者,有识者能不目睹心伤也?唐僧哭道;“痛杀我也。”樵子哭道:“苦哉!苦哉!痛杀我也。”吾亦曰:“苦哉!苦哉!痛杀我也。”不知天下修行人,自知其苦,而亦曰痛杀我也否?
诗曰:
金木相间性有偏,中和乖失怎为禅。
真心不见外空戒,陷害丹元道不全。
第八十六回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灭妖邪
悟元子曰:上回言不知根本之学,惟遏绝外缘,反致心病,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矣。故此回叫人切实下功,处处在根本上着力,使金木和同,阴阳共济。不隐不瞒,豁然贯通,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
篇首八戒怨作将军,沙僧怨都眼花,行者知其中计,妖精劈心里捞去师父。是已悟得着于声色,即是分心,正可搜寻病根,勇力救真之时也。“隐雾山”,雾隐于山而不见,喻心迷于内而不知也;“折岳连环洞”,岳所以位天地,心所以主一身,岳折而天地无本,心失而人身即伤。洞名连环,着色着声,如两环相结,而莫可解脱然。寻到此地,可谓知之真,而见之确,下手除妖,可不难矣。
但旁门外道,以假乱真,最难辨别。若不谨慎,一入术中,终身难出。妖精初以柳根作假人头哄,八戒认以为真,行者能识其假;既以新鲜假人头哄,行者即认为真,一齐大哭。此不得不哭也。柳根人头,绝不相似,最易辨别,只可哄的呆子,到底难瞒识者。至若似人头而非人头,似新鲜而不新鲜,此等之头,易足惑人。纵你火眼金睛,看不出现前面目;任你变化多端,跳不出妖精圈套。“一齐大哭”,是哭其美玉藏于石中,而无人采取;异端乱其正道,而每多认真。
更有一等呆子,误听邪说淫辞,抱道自高,借柳枝遮阴凉,而采取红铅;以石头为点心,而烹炼炉火。自谓可以接命延年,不知早已乘生埋下,终久入于深坑,筑个坟冢,略表生人之意,而难生仙,权为人心之假,而非道心也。此行者八戒,不得不同心努力,打破石门,息邪说防淫辞,而与唐僧大报仇也。其曰:“还我活唐僧来”,可谓棒打顶门,叫人猛醒矣。
夫金丹大道,三教一家之道也。彼世之曲径伪学,放荡无忌,自大自尊,人面兽心,紊乱圣道,欺己欺人,以为得计。乌知三圣人心法,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千变万化,神妙莫测;一本散而为万殊,万殊归而为一本,纵横天地,绝莫遮拦,岂放荡自大之谓乎?“行者拔下一把毫毛,变作本身模样,一个使一个金箍棒,从外边往里打,行者八戒从里面往外打。”此表里精粗,无所不到,全体大用,无一不明,内外透彻,体用俱备,放荡老魔,能不逃去?用计狠毒,能不就死哉?
“八戒道:‘哥哥的法相儿都去了。’行者道:‘我已收来也。’八戒道:‘妙啊!妙啊!’”此何以故?夫放心原所以收心,然心有真假,而放亦有真假。真心者道心,假心者人心,假宜放而不宜收,真宜收而不宜放。放去道心,而收人心,则为假;放去人心,而收道心,则为真。放人心收道心,放而不放,正所以收;收而不收,正所以放。曰:“都去了”者,去其假也;曰:“已收来”者,收其真也。去假收真,正老子“观窍”、“观妙”,生生不已之大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也。
何以前门已堵,不能打开,而从后门进步?是盖有说焉,心之放荡已久,蒙蔽深,况已入于无可解脱之地,苟能精诚勇猛,痛切悔过,知前之已往者不可救,而后之将来者犹可追。“一变水老鼠,从水沟中钻至里面天井中,见小妖晒人肉巴子。”鼠在子属北方,在人身为肾,可知在肾中做活计者,尽是吃人肉巴子之妖孽。“二变飞蚂蚁,一直飞到堂中,见老怪烦恼。小妖道:‘想是把那假人头,认作唐僧的头。’”蚂者,马也。马在午,属南方,在人身为心,可知在心中用功夫者,尽是误认假人头之老怪。
噫!先天之气,自虚无中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非可于后天心肾中求之,是乃真阴真阳交感,凝聚而成形,能化有形入无形,点无相而生实相。彼以肾为道,或采经元,或炼阴精为丹头;以心为道,或入空寂,或涉茫荡为丹头者,吾不知将此等丹头,拿去将何使用?其必异日埋在土坑,做个坟冢罢了,其他何能?钻研到此,离假就真,大树上两个人不显然在望,一个正是唐僧乎?行者何心,能不欢喜,现了本相,而叫声师父哉?此是实事,不是虚言,不到此地,未云认真,吾不知同道中有认得一个正是唐僧,而肯叫声师父乎?
斯时也,真者既识其确,而假者不妨再辨,行者复变蚂蚁飞入中堂,是仍于心中探假也。曰:“碎铲碎剁,大料煎吃长寿。”曰:“还是蒸了吃有味。”曰:“还是着些盐儿腌腌,吃得长久。”言旁门邪徒,误认金丹为有形有质之物,千般妄为,万样做作,无作不至,此等之辈不知改过,专弄悬虚,妄冀天宝,如在睡中作事,适以成其瞌睡早而已,如何逃得性命?此行者所以现身说法,一棒打破旁门,解脱真僧,带了孝子,救出后门也。所可异者,行者救唐僧宜矣,何以并救樵子?特以金丹大道,非真僧不传,非孝子不救。古人所谓“万两黄金买不下,十字街前送至人”者,即是此意。
烧空妖洞,永断隐雾折岳连环之苦;筑死老怪,了却艾叶花皮豹子之障。从此师徒相会,母子团圆,山上太平,内外安静,道路通彻,昼夜行走,可以无事;奔大路而向西方,离烦恼而往极乐,真经在望,灵山不远矣。
诗曰:
性情如一道何难?真诚买行不隐瞒。
内外相通全体就,除邪救正百骸安。
第八十七回 凤仙郡冒天致旱 孙大圣劝善施霖
悟元子曰:上回除去幻身后天之假阴阳,得其金丹先天之真阴阳,方是度已度人,内外双修之大道矣。夫度已者,道也;度人者,德也。道不离德,德不离道,两者相需而相因,苟舍德而修道,有功无行,动有群魔,鬼神不容,必磋跎而难成。故仙翁于此回,先提出金丹为至尊至贵之物,叫人急须积德,以为辅道之资。《悟真》云:“黄芽白雪不难寻,达者须凭德行深。四象五行全藉土,三元八卦岂离壬。”正此回之妙旨。
篇首词云:“大道幽深,如何消息,说破鬼神惊骇。”言金丹之道,夺天地之造化,转阴阳之璇玑,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最幽而最深,其中消息,真有说破而令鬼神惊骇者,况于世人乎?“挟藏宇宙,剖判玄关,真乐世间无赛。”言遇真人指点,虽宇宙至大,可以挟藏;虽玄关至坚,可以剖判。天关在手,地轴由心,我命在我不由天,超凡入圣,何乐如之?“灵骛峰前,宝珠拈出,明映五般光彩。照彻乾坤,上下群生。知者寿同山海。”言能于本来真性妙觉之地,拈出无价宝珠,攒簇五行,和合四象,则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照彻乾坤,胞与群生,与山海共长久矣。是道也,非忠臣孝子不授,非仁人义士不传,必须有大德者,方能承当得起。但德非寻常世俗施一食、布一衣、行一善之德,乃是天德。世德人所易见,天德外所难知;易见者其德小,难知者其德大。何谓天德?孟子云:“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则是秉彝之德,即是天德。好是德而无弃,是敬天而爱民;失是德而别求,是违天而伤生。天德不修,虽外之真正接物,清廉处世,然一真百真,一假百假,虽有千百阳善,难解一件阴恶,适足以招其罪祸而已,何能济其大道?如凤仙郡亢旱不雨,此其证耳。
何谓凤仙?“凤”者南方朱雀之象,丽明之义,仙而能明则必刚,刚则以柔接之,刚柔得中,则水火相济,水火既济,则资生万物,能为天地立心,能为生民立命,而天德具矣。今凤仙郡亢旱不雨,是已亢阳无阴,不能以水济火,而火水未济也。考其由来,皆因郡侯上官正不仁,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造有冒犯之罪所致。夫仁者,二人,在天为元,在人为仁。有阳有阴,具生生之德,是即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