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宋-第3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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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穿所说的“君臣宪章”属于第五封奏章,这封奏章里时穿打着恢复仁宗时代政治风气的名义,明确要求严惩朝廷中的奸臣,更上本溯源要求剥夺王安石封号,惩治蔡京、梁师成、李邦彦、王黼、朱勔等奸臣。说到惩治奸臣之后,时穿话题延伸,要求设立一种机制,防止皇帝对奸臣信任与重用——由此,顺理成章提出了君臣“各守其道”的条约式约束。
这封奏章依旧采用明发的方式投递,奏章一出天下震动。张叔夜离齐州最近,接到奏章叹了口气,对左右说:“当年我提拔时长卿,但因其性格莽撞,只想让他担任一城捕盗足矣,可惜童贯那厮……”
张叔夜的意见并不与他的幕僚一致,其掌书记摇头说:“大人,其实我觉得时长卿说话句句在理,当今之祸,罪不在金人而在官家。官家罪己诏上已经承认这点,可惜官家向来是‘诚恳认错,绝不改悔’——伐辽之后,若官家稍有改悔,怎会有燕云之难?燕云之后若官家改悔,哪会有今日金人兵临城下?
这次,时长卿一句切中时弊。指望官家该毁是指望不上了,如此一来,即使我们这趟打退金人,照官家这样折腾下去,金人还会再来,那时候我们怎么办?”
张叔夜用的幕僚都不简单,前一任幕僚是名臣李若水,这一任幕僚看问题也很深刻——他说的基本上是真实的历史事实,向金人投降后的道君父子又觉得群臣的鄙视令他们屈辱,于是又去招惹金人,终于把这个国家与民族折腾灭亡了。
基本上,当时大多数宋人都看清了这点,但自小受政教合一的教育,皇帝是天之子,是神灵,是龙,所以他们不敢去想弹劾皇帝,或者想到之后不敢说出来,唯有时穿无所顾忌,他把大家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自然,所有读到明发奏章的官员士绅,都心有戚戚焉。
自来,跟风者好找,而陈胜吴广辈难寻。时穿打响第一炮之后,这段日子朝廷虽然装聋作哑,但官员们已开始蠢蠢欲动,只是大多数官员只知道提出问题与责难,却不知解决的办法。时穿所提的“君臣制约”仿佛捅穿一层窗户纸,众人眼前豁然开朗——没错,今后即使不更换皇帝,也要限制皇帝任用奸臣祸国……
幕僚的说法,张叔夜也是心中赞同的。但有些话幕僚可以说,他不能说。叹了一口气,张叔夜转移话题,说:“昨日时长卿传来消息,说他的大军要入境,将通过恽州梁山泊一带前往濮州。看来他的目标是大名府的濮阳——这厮真是胆大如斗!”
幕僚赞叹:“大名府已经失陷,周围数十万金兵,时长卿敢直取濮阳……真是无所畏惧呀!”
张叔夜叹气连连,说:“时长卿连续几封奏章,都是上报朝廷,却只字不提新皇,看来他是不打算承认新皇的。朝廷至今装聋作哑,恐怕是因为与金人议和没有进展,等到与金人议和了,那就是朝廷下手收拾时长卿的时刻了——你们说,这时刻,我们该帮助新皇,还是帮助……嗯?”
幕僚深吸一口气,厉声说:“大人,若是朝廷议和,汴梁城的百姓都为猪狗,如此一来,大宋虽存而民心尽丧,虽存犹亡。到时候野心者群起逐鹿,国家四分五裂,金人终究还是得了这个江山。但若此次助了时长卿——那时长卿虽然言词悖逆,或有不臣之说,但终究是尊皇的,只不过要求换一个皇帝而已。且此举没准是一时赌气,若新皇答应要求,千古之后,他却脱不了一个存国之功。存国、存天下,便在这一念之间。”
张叔夜哑然一笑:“你们却忘了,太宗子孙最忌讳说起太祖后裔,这次时长卿悍然触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太宗子孙绝不会跟他妥协。且时长卿军队入境……哼哼,我猜他对我并不放心。没准那位领军将领已收秘嘱,欲夺占我京东西路。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阻止他入境?或者——嗯?”
第455章 过河!过河
张叔夜尾音高高挑起,嘴角含笑,表情充满嘲弄的的意味。
掌书记急忙劝解:“大人不可,时长卿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一举一动天下瞩目,如今他向京师勤王,若谁敢攻击他,无论胜败,京师恐怕再无一兵前往……大人,这种事让别人做或可,咱们可不能先发第一枪。”
张叔夜轻轻一笑,答曰:“时长卿出身于我,他以雷火兵享誉于世,可是密州凌氏的雷火药(新式火药)却是我举荐给朝廷的,凌氏掌门弟子也曾替我建了一支雷火兵卫队,我却想知道两支雷火兵孰强孰弱……”
明白了,张叔夜其实并不想阻止时穿的行动。古代官场上讲究师承传授,时穿最初被张叔夜提拔,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张叔夜一党,即使不是一党,反对者也会说他们是一党。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时穿与张叔夜是一损俱损的。而张叔夜如今这么说,其实不无羡慕时穿过于光彩耀目——他说出了张叔夜不敢说出的心里话。
其实,真实的张叔夜虽然是大宋能臣,可生长于这个时代,张叔夜不免带有浓厚的时代痕迹——他真诚地信仰道教。钦宗后来任命道士郭靖(又做郭京)做法,请六丁六甲助战剿灭金人,城墙上站在郭靖旁边襄助做法的只有张叔夜一人而已。而郭靖见到事情不妙想逃跑,对张叔夜说“欲下城墙做法”,张叔夜真诚地相信了,自己呆在城头傻傻等待,也不布置防御,一门心思等待天兵天将到来——直到金兵破城,他还在纳闷天兵天将为什么不到,郭靖为什么不回?
真实的历史上,张叔夜也不是一个圣人般的傻子,他带了三万兵马上京勤王,军权自始至终牢牢握在自家人手里——他大儿子张伯奋领前军,二儿子张仲熊领后军,自家领中军,外人不得插手。
张叔夜就是这样意志坚定,性格直爽,有点小自私,好炫耀,好出头拔尖,切敢作敢当,从不推卸责任的倔强小老头,此刻官员们纷纷上奏、七嘴八舌说出自己对国事的看法,而唯独时穿不顾所有禁忌,直接点出这场灾祸的根源。这本来应当是他张叔夜干的,怎么就让自己曾经提拔过的一位“大将”,著名的粗鲁莽撞汉,把这事给完成了。
当初时穿跟他约定同时上奏各自言事,张叔夜听说新皇登基,稍一犹豫,风头都让时穿出了——甭管时穿说的对不对,作为与时穿一条线上的蚂蚱,张叔夜只能羡慕时穿把所有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这风头本来应当是他做的呀!
作为曾经的师长,张叔夜在这种复杂心理下,禁不住想给时穿点小难堪,或者想再度显示一下师长的威严……
掌书记琢磨透了张叔夜的心理,一时之间,不知该支持还是劝阻。
好在顷刻间,这难题已经解决了——大儿子张伯奋过来报告:“父亲,南水门来了无数海鳅船,领军的是密州凌鹏,他要求入城休整。”
“快请快请!”曾经的卫队长过来,张叔夜自然要给点面子。
凌鹏不愧是时穿嫡系,别人不知道时穿的军事计划,他见到老大人后毫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回复:“大尹,这批海鳅船是从通州调来的,由我负责押送,我带了崔庄团练一千两百人,负责从运河直抵京师,争取在朱雀门占领一片登陆点,告之汴梁百姓坚守待援。”
凌鹏依旧用老官职称呼张叔夜,令后者觉得很亲切。张叔夜微微一笑,探问:“这批海鳅船,大约是时长卿征讨方腊后,留在通州的那批船吧,只可惜如今运河结冻了,自南京往北,河运已经不通,你如何北上?”
凌鹏恭敬的回答:“不妨事,家师还准备了一批海鳅,准备从黄河南北入海口直入汴梁,黄河北支流已经派了张横在那里守着,一等黄河化冻立刻进攻;而南支流家师亲自坐镇……”
张叔夜心理涌起一股不好的猜想,马上追问:“如今才是正月,黄河进入二月才是凌汛,到了三月才能行船……你家大人是打算三月才行动吗?”
张叔夜说完,仔细观察凌鹏的表情,只见凌鹏嘴角一撇,回避说:“大尹,道路积雪难行,兵粮火药难以输送,细说起来,还非得等到穿暖花开才能动身。”
这想法其实深合张叔夜胃口——真实的历史上,道君皇帝罪己诏下达后,张叔夜也经过了一段心理失落,那是一贯认定的世界观崩塌后的失落。皇帝怎么能错呢?不应当呀。在这段心里彷徨期内,张叔夜对于勤王也不热衷,他也在害怕自己赶到京城,又被道君皇帝祸害了。
直到钦宗登基后发布罢免童贯等人诏书,张叔夜才本着一贯的教育认定了新主子钦宗。但之后他依然在犹豫,三万兵马集结了,全是骑兵,但他却迟迟不愿赴京,直到钦宗与金人议和,他才跳出来,请求钦宗容许他半路截杀返程的金兵——他所采用的策略,其实与时穿现在的策略完全相同,都是想半路捡便宜。
只不过,真实的历史上,钦宗已被金人吓破了胆,不仅拒绝张叔夜的请求,还贬谪了张叔夜……
此刻的张叔夜,也觉得时穿的策略甚合我心……但他觉得心中隐隐不安的是:为什么南路向京城进发的会是凌鹏,凌鹏身上并没有什么官位,而他带来的又是时穿绝对嫡系:崔庄团练?
刚才的试探中,凌鹏越坦然张叔夜心中越不安,他想了想,又问:“时长卿给你什么指令?”
凌鹏咧嘴一笑,回答:“家师发的几分奏章,我已经在路上读过了,家师的吩咐我原先不懂,看了奏章后都明白了——家师让我在朱雀门立营,谁的命令都不听,只管守住朱雀门,保证京师水路畅通。”
张叔夜心中一震,冷冷的说:“怕是连老夫的命令,你也不会听吧?”
张叔夜说罢,目光落在凌鹏腰间的手铳上,这种燧发手铳以前未曾见凌鹏佩戴过,如今他明晃晃戴在身上,意味着——凌氏与时穿的关系,已经不需掩饰了!
凌鹏感觉到张叔夜的目光,哈哈一笑,手轻轻一拍腰间手铳,轻松地说:“老大人,如今整个北方只有京东两路完整了战略准备,家师已经提兵向北,老大人也该动动了。”
张叔夜大儿子张伯奋神情激愤,但他身子才一动,凌鹏微笑着继续说:“老大人,自你整军以来,京东东路支援你钱四十万贯,铠甲三万付,以此推测,老大人手下具装士卒当为三万人——我家大人昨日已经通知那些帮助老大人整军的教官,林冲林都监今日下午将率万骑入城,老大人若不去勤王,家师欲商借三万士卒一用!”
“好好好!”张叔夜气的说不出话来:“我曾是你昔日主人,时长卿曾受我提拔,如今你等居然如此待我?”
“咳咳咳,老大人,我乃良人,不是贱奴。受你雇佣原是出于家师请托,在下受雇期间也竭精殆力,对得起那份薪水……罢了,如今说这些没有,家师说:他如今行走于刀刃上,虽然他相信老大人不会背后捅他刀子,但家师说: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品德期待上,还不如把事情做得明明白白,将所有的漏洞都堵住,这样,大人才能对‘友军’彻底放心。”
“你现在是什么官位?”张叔夜截断凌鹏的话。
凌鹏坦然回答:“在下原本密州人士,而密州乃北方最大市舶司,之前女真人贩售货物,都经过密州,在下守家师所托,以密州团练副使身份监督曾经的梁山盗匪李逵,最近发现梁山盗、密州守将李逵与女真人接触频繁,在下已经斩杀李逵,搜出其与女真人勾结的信函,奉家师任命,担任密州镇将。”
张叔夜沉默片刻,冲儿子张伯奋摆摆手:“罢了,当初时长卿以士官指挥军队,如臂使指,咱们新编团练嘛……你刚才没听说,士官已被他们说动,咱们若不低头,下午林都监入城,还不知道把什么罪名加到我们头上——那李逵,真的叛乱了吗?”
凌鹏答:“谢珍谢宝已将占据济南山口,回到太行山的几位昔日梁山寇也在蠢蠢欲动,李逵与女真人接触密切,虽无明显叛迹,但这些年上下其手,不知搂了多少钱。若战事一起,相熟女真商人从中沟通,焉知其不献城?此时国内动荡,便以贪贿罪杀了李逵,他也不冤。”
张叔夜默然不语。
当日下午,其大儿子张伯奋、二儿子张仲熊与召集相熟将领反抗,被张叔夜阻止,张叔夜淡然说:“时长卿如今正在全力攻击皇权,越在这时候他品德上越不敢出瑕疵——朝中那些文人,经常是对人不对事,道理说不过你就骂人。所以时长卿绝不敢动我这位师长。
今日他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为自己加一分保险,防备我投靠新皇对他背后下手,只要我表态支持他,咱家就安如泰山……拿笔来,我上书要求封赏燕王,表彰燕王毁家御国难的行为。”
两日后,张叔夜出兵三万勤王。同日,张叔夜与时穿的奏章同时抵达,时穿的奏章上大声问责,询问朝廷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