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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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即将于翌日启程,天气闷热,云起夜间走出营帐,在军营中随步闲逛,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马三保。
“三保,帅有何用?”云起道。
三保茫然不知其意,想了片刻,笑答道:“帅有士陪,有车坐,有马骑,有炮打。”
云起接口道:“到头来还是一样得被小卒吃掉,我们的帅大人……”说到此处,与三保在校场外沿停下了脚步。
李景隆满脸热泪,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主帅眼眶通红。
“将士们!你们的父母,子女,妻子,都已被那屠夫般的燕王杀了!”
三保见此激昂演说,登时吓了一跳,道:“什么……什么意思?”
云起“嘘”了声,答道:“这些想必是耿炳文军中的败卒,李景隆撒谎了……撒谎不是好孩子。”
云起猜得没错,那校场上近万人,正是先前与朱权打了一场遭遇战的逃兵,此刻李景隆不惜编织谎言,令士卒背水一战,再无牵挂,兴起与朱棣拼命的决心。
翌日宋忠率领着这一万残兵,外加五万北军兵马浩浩荡荡地转向永平,预备给朱棣、朱权一个内外夹击。
李景隆则带领大部队急行军,冲向北平。
史上最滑稽的一场攻城战即将上演。
路过卢沟桥时,桥的两侧竟是没有半个守军,北平百姓,部队俱是撤入内城。
李景隆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微笑。
“监军大人,你猜猜北平这次会以谁为将?瘸子?女人?和尚?”
李景隆带着奚落的眼神打量云起,云起懒得与他争执什么,只笑道:“李大人这次定可顺利攻克北平了。”
李景隆放声长笑:“如此承蒙徐监军贵言!”
北平城内。
此时就连“贱内”也对李景隆提不起兴趣,徐雯坐在王府中,翻了翻朱棣送来的信,将那信封随手一撇,道:“那俩兄弟便觉得永平这般容易拿下?镇守永平的可是耿炳文,与我父同朝的老将……”
拓跋锋对徐雯的质疑置若罔闻,道:“有饭吃么?饿了,让下人把菜给我热热,八百里加急家书,十二个时辰没合过眼了。”
徐雯懒怠道:“吃去罢,听说云起这回当了监军,你表现可得好点儿啊。”
拓跋锋一听云起之名,连饭也忘了,忙道:“在哪儿呢?!”
徐雯道:“还没到呢,这回便当作给高炽练手罢,你明儿与他去寻道衍大师,合计合计,看如何退李景隆那点兵。”
徐雯既然将五十万人称作“那点兵”,拓跋锋也就不再担忧,自去洗尘吃饭,等待迎接云起了。
李景隆急行军一日一夜,疲军赶至北平,先是被徐雯设下的陷坑放翻了几千人,方收起小觑之心,步步为营不住进逼,在城外扎营。
徐雯事先已将城周小镇居民尽数撤入城中,朱棣极有默契地截断了南军的粮草后路,李景隆尚且不知大难临头。
李景隆不急着攻城,本就是围魏救赵的计谋,只需威胁到了朱棣大后方,令其作战时心神不宁,最好是焦急回援,如此一举将朱棣,北平都拿下,自己便是大功臣。
然而围城近月,永平那方战场没甚捷报,五十万人的粮草却是耗不起了。
“朝廷连这点饭菜都没了么?”云起伸箸捡起肥肉,朝帐边一甩。
三保满脸畏惧地看着那红烧猪肉。
“你烧的啥菜,也给我吃点。”云起馋嘴了。
三保是回人,随军背着一小铁锅,每日在帐篷外开小灶,猪油猪肉等荤腥一概不沾,起初云起还觉三保吃得简单,然而现在粮草迟迟未到,每日连监军大人也只得吃碗白饭上搭几根青菜肥肉,云起便不满了。
三保做的是水煮活鱼,那鱼儿是溪中捞来的,鱼肉白嫩,做了菜恭敬呈上,云起吃完一抹油道:“走找李景隆去。”
李景隆在军帐中直着脖子,咽下那肥肉,胸里直发闷,见监军大人来索要食物,不耐烦挥手道:“明日,明日便到!”
然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子一天天过去,粮草还没有来。
开始还是白米饭,三菜一汤,而后逐渐演变为两菜一汤,又过得半月,汤没有了,剩一菜,再往后,菜也没有了,只有俩馒头。
月渐渐圆了,又是一年中秋。
就在李景隆终于按捺不住,要下令全军攻城那夜,北平城门大开,一队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什么人?”李景隆警觉地下令全军不可妄动,亲自到了阵前。
营房内一阵慌乱,云起睡眼惺忪地起来,一面系腰带戴帽子,一面跑出帐篷。奔得几步,又转身接过三保捧着的靴子穿上,方堪堪赶到防御工事的最前方。
夜月皎洁,一人屈着单膝,架在马车前栏上,另一 只长脚在车边晃呀晃。
月光照于他英俊的脸上,那人端着竹笛凑到唇边,吹起一曲“长安月”。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春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登时南军营中,英雄泼狗血,将士洒热泪!南军上下士卒被饿了这许多天,无不潸然泪下。
拓跋锋那曲子勾起将士们思想之情,悠悠传于天地。
“这浑子……”云起哭笑不得道。
“徐监军认得那人?”李景隆眯起眼道。
云起忙道:“不认得,三保你认得么?”
三保马上道:“我也不认得……”
拓跋锋收起笛子,跳下车,旁若无人地走向云起。
“可是北平城中来使?报上名来!”李景隆退了一步,不安地质问道。
拓跋锋走上前,似乎有点拘束,紧接着朝云起笑了笑,伸出两指钳着云起的鼻子捏了捏,打趣道:“小舅爷……咱妈……让我送月饼与你吃。”
夜袭敌营
拓跋锋微微侧过脸,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瘦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目在月光下明朗,令人赞叹。
狼眸中现出一点淡绿色的光,恍若大漠风沙掩埋下的祖母绿。
李景隆认出; 那是谁,下意识地朝后逃去,吼道:“快来人!抓住他!”
云起喝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李景隆!”
登时便有士兵手执兵器在李景隆身前围了起来,一时间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拓跋锋嘴角现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左手探到右肩上去取长剑,好整似暇道:“吃了没。”
云起哭笑不得问:“怎派你出来了?快回去罢。”
“杀——”周围的人大喊道。
李景隆喊道:“此人乃是大内高手,原锦衣卫正使,儿郎们当心了!”
拓跋锋解下七星沉木,随手扫去,将欺尽前来的兵士扫得四处横飞,又问:“想师哥了么?朱允炆那小子没把你怎样吧?”
云起在众人面前被问到此话,当即面红耳赤,李景隆又在一旁不住大喊道:“杀了他,杀那里他!”
“……”
云起勃然大怒道:“闭嘴!李景隆!”
“此人乃是朝廷钦犯!与徐云起彼此勾结,谋害皇上……”
李景隆一喊出此话,徐云起与拓跋锋不约而同地一惊,彼此都想到同一件事,糟了!竟是忘记了数年的那茬,拓跋锋生怕拖累了云起,忙转身就跑,云起道:“哎,等等!”
拓跋锋跑出几步,回头遥遥看着云起,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李景隆身周则是天杀的一堆苍蝇嗡个不停,各个挑衅地朝他望来。
李景隆见拓跋锋驻足不前,遂得意道:“徐监军通敌,现将他押下去!”
拓跋锋一扬剑,李景隆吓得退了半步。
“回去!”云起作势赶人,拓跋锋只得耷拉着脑袋走了。
“大伙儿吃罢。”云起看也不看李景隆,吩咐道:“马车上月饼取来分了。”
李景隆怒道:“把他拿下!”
云起冷笑道:“谁敢拿我?”
众将士面面相觑,无人敢招云起,云起又冷冷道:“通敌罪名可是不小,李元帅,你且问过皇上再作处置不迟。”
云起带着三保走了,李景隆却是积忿难消,当即便回帐写信给朱允炆打小报告不提,且话说那夜起,云起的监军帐外便被李景隆派了数十名哨兵围着,名为保护云起安全,实则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以防泄漏军事机密。
于是南军阵营中的卫兵们一边吃着徐家送的月饼,一边监视云起的一举一动,不知作何感想。
中秋之夜。
云起就着徐雯捎来的香菇肉酱扒了两大碗饭,懒懒坐在帐外,吩咐道:“三保,你把王妃送来的茶叶捧了,再捎上两盒月饼,给咱们李元帅送去。”
三保狐疑道:“李景隆不是与舅爷闹翻了?还给他送礼呢?”
云起笑答道:“李元帅家教不太到位,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不是?”
三保只得回帐去取月饼,云起又淡淡道:“架子上有个小包裹,小包裹里有个瓷瓶儿,里面装着药粉,顺手往茶叶里下点,别下多了,闻得出味儿。”
“……”
“舅爷,小的多嘴问一句,那是啥药。”
“当差常用的泻药。”
“是……是……”三保不禁在心中竖拇指,果然当惯锦衣卫的人手段不同凡响。
三保捧着礼盒去李景隆的帅帐,月饼没有丝毫悬念地被摔了出来,马三保照着云起吩咐躲在帐篷外窥探了一会,见片刻后,李景隆果然走出帐篷,把月饼盒子拣了回去。
云起依旧倚在帐前,半睡半醒地晒着那一轮皎月,忽然想起蒋瓛告老,拓跋锋接任正使那一日,也是中秋。
数年前的中秋夜。
“当了头儿,过节连兄弟都不管了。”张勤一肚子戾气无处发,朝着云起道:“巴巴地跑延和殿去迎着,狗儿等使唤似的……”
云起拉直了领子,对着铜镜左右端详,心不在焉道:“可不是么,这大过节的,殿上也没宣,师哥跑去做甚?”
张勤怒道:“还叫甚师哥?蒋师临老不知发的什么昏,让个突厥人接了位置,弟兄们本以为该是你云哥儿当正使,涂明几个小子让我去牵个头……”
云起这才明白过来,不悦道:“别说了。”
云起想了想,从镜中注视着张勤的双眼,认真道:“话不可乱说,师哥那么刻苦,这位置本就该他坐的。”
张勤道:“你又陪皇孙出去?”
“嗯。”云起看着镜内俊秀挺拔的自己,笑了笑,道:“师哥对大家也好,只是不显在脸上……不似我这般油嘴滑舌的。”
张勤不忿道:“大伙儿都说该让你当正使,你是徐家的人,论资历,论出身,哪样不比那突厥狗强……”
“勤哥儿!”云起动了真怒,吼道:“不许这么喊他!”
张勤噤了声,却依旧是一脸不服气,云起不平道:“排值都是他第一个上,忙得饭也顾不上吃,有麻烦都是他主动抗着,上回你们仨打寿春公主的手下,不是他给揽了,闹大了你逃得了蒋师一顿板子?”
张勤呸了声道:“换谁当正使不是这么着,锦衣卫便是同进退,共荣辱……”
云起又怒道:“知道同进退还说这种话?”
张勤讪讪地不做声了,云起叹道:“你们就从没把他当过自己弟兄,算了。”
云起本来挺好的心情被张勤一番话说得沉闷起来,然而仔细思量,却又有种别样的惬意。拓跋锋终究不行,自己才是众望所归……拓跋锋这时间还留在金殿上,更主动要求当值,是想做什么?
借着新官上任的兴头,向朱元璋多邀邀宠?
云起摇头好笑,拓跋锋就是个直脑筋,媚上媚得太露痕迹。
“云哥儿!”朱允炆清脆声音在御花园另一头响起。
朱允炆等了不少时候,此刻匆匆朝云起奔来,义愤填膺道:“我都知道了,走,咱这就去求爷爷……锦衣卫正使竟是给了那家伙……”
云起一听便大呼头痛,遭朱允炆死拖硬拽到了御书房门口,忽听到拓跋锋之声在房内依稀传来。
拓跋锋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辨不甚清楚,又听其中夹杂着“云起”、“管不住”等句,朱允炆登时气得全身发抖,便要推门进去。
那时间朱元璋苍老之声哈哈大笑,显是龙颜大悦,云起忙一把扯住朱允炆,道:“别进去,走罢。”
朱允炆一手握拳,深深呼吸片刻,竟是比云起还要难受,恨恨转身离去。
云起与朱允炆俱是烦闷得很,出了皇宫,只挑人少的地方静静走着。
朱允炆走出几步,忽然又要回去,云起忙将他的手紧紧攥在手掌里。
“皇孙,皇孙!”
“……那家伙像头狼,一看就知道是忘恩负义的种!”
“没有关系,皇孙,你听云哥儿的……”
舞烟楼外,大红灯笼高悬,满街尽是明亮的彩灯,孩童们大声追逐呱噪,爬上树去,将焰火绑在枝桠。
云起停下脚步,与朱允炆面对面,站在中秋繁华的夜灯下,正色道:“人都是会变的,允炆,他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出头之日,云哥儿是真心替他高兴。”
“人有失言,一时得意失言,并非就代表他心中所想,算不得什么。”
“我不会变,云哥儿。”朱允炆忽道:“我不会。”
云起淡然一笑道:“现不可把话说得太满,走罢,明日该如何还是如何……”
“云起!”
拓跋锋终于来了。
朱允炆登时色变,要转身狠狠训斥拓跋锋一顿时,云起握着朱允炆的手掌却是紧了紧,示意不可动怒。
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