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并不如烟-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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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七年四月六日,朝会完毕之后,李世民留下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这是他最信任的四位大臣,也是可以参与皇帝家事的大臣。
李世民颓然说道:“我三子一弟(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齐王李祐、汉王李元昌),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真让我心灰意冷!”说完轰然倒在床上。
这一倒着实吓坏了长孙无忌这些大臣,他们急忙上前扶起李世民。起身后的李世民又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作势向自己猛刺,褚遂良眼疾手快夺了下来,顺手把刀交给了一旁的晋王李治。
在这个关键时刻晋王李治在场,李世民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
刚才的折腾一半是作秀,一半是发泄。任何一个皇帝,一个父亲遇到这样的连环打击都会难过,李世民也不例外。
平静之后,长孙无忌先说话了:“请陛下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吧,臣子们都听着。”
这是他与李世民常年磨合的结果,李世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长孙无忌都能洞察,现在折腾出自残的这场戏,一定是有大事要宣布。
李世民缓缓地说道:“我欲立晋王。”
长孙无忌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对说:“谨遵命,谁再有意见,就杀了谁!”
李世民看了长孙无忌一眼,然后眼角又扫过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的脸,三个人一脸的平静,似乎没有听到刚才两人的话。其实不是没听到,而是装没听到,这是皇帝的家事,长孙无忌是舅舅可以参与,剩下的人只是陪衬,负责鼓掌配戏的而已。
李世民冲着晋王李治一笑:“有你的舅舅愿意给你撑腰,还不赶快给他叩头拜谢!”晋王李治跪下冲着舅舅深深地磕了一个头,亲舅舅啊,恩人啊!
政治说白了就是一场秀,只不过秀场大小不同而已。
在确立晋王继承大统的问题上,李世民先率领长孙无忌等四名重臣做了一场小型的秀,接下来,他还需要一场大型的秀。
《资治通鉴》是这样记载这场大型政治秀的:
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
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上乃御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谓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卿辈明言之。”
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
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秀,小型会议已经确立了李治的储位,现在只不过再在大规模的场合重来一遍,而且答案已如陈佩斯的秃头,明摆着。
李世民:请听题,晋王李治一母同胞兄弟三人,都是长孙皇后嫡出,现在李承乾悖逆,李泰凶险,请问皇帝应该立他们哪一个为储君?
群臣:晋王李治!
李世民:确定吗?确定不改了吗?真的确定吗?
群臣:确定!不改了!
李世民:恭喜你们,答对了!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皇子保持着微弱的竞争力,这就是李世民的第三子李恪。
李恪性格果断,做事干脆利落,很有李世民年轻时的风范,在嫡子之外,李恪是最受宠的。
现在李承乾谋反,李泰凶险,被排除在外,再排除早薨的二皇子李宽,剩下的皇子中最年长的就是吴王李恪。尽管《礼记》规定立嫡,但同样也有立长的规定,同李治的“嫡”相比,李恪的“长”也是一个优势。
然而,同历史上的很多悲情皇子一样,李恪注定是悲情的,因为从他与生俱来的血统来看,他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的母亲正是隋炀帝的公主,也就是说,吴王李恪的身上流淌着隋炀帝的血脉。
继承王朝大统的皇帝居然流淌着前朝皇帝的血脉,这在中国的大历史中是不可想象的。
这并不是李恪的错,因为他无从选择。
李恪注定是悲情的,他身为皇子,却有着前朝皇帝的血脉;李恪注定是属于悲剧的,他有两个亲舅舅,一个早早过世(杨昭),一个江都身死(杨暕),世上只留下一个歪把舅舅长孙无忌,偏偏还是人家李治的亲舅舅;然而造化弄人,李恪这个外甥与长孙舅舅注定不共戴天。
由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的旧人哭,在晋王李治内心暗自窃笑的同时,魏王李泰却从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迅速跌落到人生的最低谷。
在李世民确立李治储君地位的同时,原本当红的李泰却被排除在外,他对这一切都茫然不知。在他看来,自己获得储君之位只是时间的问题,应该就在这几天,不会等的太久。
贞观十七年四月六日,这是李泰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日子,在这一天,他经历了从大喜到大悲的起落。
如果没有意外,父皇会在今天正式向群臣宣布立自己为太子,自己等待了七年不正是为了这一天吗?或许今天就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一个值得载入史册的日子。
接到父亲李世民的传召,李泰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抵达永安门。在永安门下,李世民传令,所有骑兵门外守候,只准李泰一人进宫。
低调,一定要低调,孤身进宫的李泰暗暗地对自己说。
在宫廷侍卫的引导下,李泰进入了肃章门,眼前的路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似乎不是通往父皇的寝宫的路,这是哪啊?
北苑。你的软禁之地!
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你!
贞观十七年四月七日,李世民诏令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随后登承天门,大赦天下,准许天下百姓大吃大喝三天,庆祝新太子得立。
随后,李世民对着身边的侍臣感叹地说道:“我如果立李泰为太子,那就说明太子之位可以通过谋略经营得到。如今太子无道,魏王钻营,所以两个都弃用,这个方法可以传给子孙,以后就采用这个方法。况且如果立李泰,李承乾和李治都不会安全,而立李治,李承乾和李泰都会安养天年!”
一厢情愿,自说自话。
说太子之位不能经营所得,那么你的太子之位从何而来?立李治,李承乾和李泰就会安养天年,这也是一厢情愿,只是李承乾和李泰死的早,不然挺到武后当国时代,后果不堪设想。
历史证明,长于妇人之手的李治暧昧地给了武则天机会,李世民为了李承乾和李泰的安全选择了李治,然而却给大唐王朝埋下了更致命的隐患。
这场长达七年的争储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李承乾输了,李泰也没赢,倒是年仅十五岁的晋王李治爆了一个大大的冷门。抢了半天,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输给了十五岁的毛头少年。
不是青年不出色,不是少年太出色,一切都是李世民的一手导演,说到底,李导演只有一个原则:别威胁到皇权,别抢戏。
很遗憾,李承乾,你威胁到皇权;很遗憾,李泰,你抢戏了,而且将来也会威胁到皇权;恭喜你李治,你年轻,不威胁皇权,也不抢戏,乖!
如此一来,一母同胞三兄弟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结局:李治继承大统,成为历史上的唐高宗;原太子李承乾被废黜,放逐黔州(重庆市彭水县);李泰免去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等职,降爵,改封东莱郡王,后改封顺阳王,放逐均州(湖北丹江口市西北)。
从此,长安成为李治一个人的城市,而李承乾、李泰这两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皇子在有生之年与长安再无交集。
贞观十八年李承乾逝世于黔州,时年二十六岁,以国公之礼于当地安葬,数十年后迁回皇陵安葬,活着没能回到长安,死后终于得偿所愿;
唐高宗永徽三年,李泰逝世于均州,时年三十五岁,就地安葬。1973年当地砖瓦厂清理出两座唐墓,一座是李泰墓,一座是李泰长子李欣墓。这位心比天高的皇子最终没能回到长安,安葬于皇陵之内,只能孤零零的长眠于自己的流放之地。
金枝玉叶,一母同胞,一人升天,两人入地,人生际遇,一声叹息!
侯君集的悲剧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当太子李承乾被打上谋反的烙印,他的东宫团队就注定了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汉王李元昌没有等来际遇的改变,却等来了家中自尽的结局,李世民还算法外开恩,除李元昌一人外,娘亲、妻子、儿女一律赦免;
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州长赵节,驸马杜荷,你们的宝押错了,所以你们的头衔过期了,跟过去说声再见吧,然后接受一刀断头的结局;
太子左庶子张玄素,太子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没有尽到劝谏责任,一律废为庶人。
一连串都是倒霉的名单,不过在倒霉名单之外还有两个幸运名单,太子詹事于志宁,告密有功的纥干承基。
太子詹事于志宁数次劝谏,虽未能阻止太子悲剧的发生,但已经竭尽全力,因此没有处罚,只有嘉勉。数日后与马周一起出任太子左庶子,李承乾太子走了,李治太子来了;
纥干承基告密有功,擢升为祐川府折冲都尉,封平棘县公,踩着前太子的身体上位,你的仕途已经到头了。
侯君集没有出现在上面的名单之中,并不是躲过了处罚,而是我特意把他抽了出来,重点说说这个离名将只有半步之遥的准名将。
做事追求极致,做人心胸窄狭,性格决定命运,侯君集的偏激性格决定了他悲剧的命运。
做事追求极致,在远征吐谷浑、灭国高昌时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为别人不能为之事,战别人不能战之战,凭借追求极致的精神,他成功了。先灭吐谷浑,再灭高昌国,在军事上他已经做到极致。
战争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并不是全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侯君集到了生活之中却不是那样随意从容,侯君集的性格可以让他在战场上无往不胜,然而这样的性格也让他在现实生活中屡屡碰壁,失意不已。
性格决定了李靖可以出将入相,性格也同样决定了侯君集可以出将,但不能入相。正是入相后的不如意最终酿成了侯君集的人生悲剧。
其实,在侯君集入相后,已经先后有四个人说过侯君集可能谋反,前三个人的说法都被李世民一笑而过,最后一个人的举报让李世民痛下决心。
最先说侯君集会谋反的是一个名将,千古名将,这个人就是李靖。
李靖说侯君集会谋反,其实是被侯君集逼的,因为是侯君集先向李世民报告说,李靖将反矣。
李世民闻言死死盯着侯君集,说道:“证据呢?”
侯君集答道:“李靖只教给我一些粗略的兵法,精华的一点不教,由此可以判断。”(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
后来李世民向李靖求证,被逼到墙角的李靖说了这样一番话,“这是侯君集想造反。现在天下平定了,我教他的,足够他平定四方小国。而他非得享尽我的真传,不是想造反是想干嘛?”
两位名将,一位要穷尽兵法精华,一位却只点到为止,在天下大治的背景下,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跟李靖比,侯君集差了不只一个身位。
第二个说侯君集会谋反的也是一位名将,李世民的堂兄,江夏王李道宗。
李道宗曾经在一次闲谈中提醒李世民说道:“侯君集野心很大,觉得自己立了不少功劳,不想安居房玄龄与李靖之下。虽被任命做吏部尚书,但他还不满意,我看啊,他还得造反。”
对于这一次提醒,李世民也只是一笑了之,对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朕岂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岂可亿度,妄生猜贰邪!”
在李世民看来,侯君集的才能足以升任朝中的任何一个位置,现在只把他放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只是因为论资排辈还没有轮到他,在他的前面毕竟还有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人。李世民认为侯君集不会因为位置的问题心生二心,所以李道宗的猜测多虑了。
实际上,李世民高估了侯君集的心胸,这个做事追求极致的人不是不在乎位置,而是恰恰很在乎位置,而且对现有的位置很不满意。吏部尚书在别人看来是高位,在侯君集看来则是屈辱,更关键的是灭国高昌之后的牢狱之灾让侯君集一辈子都心绪难平。
人有智商和情商之分,或许侯君集就属于智商很高,情商很低的人,经得起风浪,却受不起委屈。
如果时空可以穿越,倒可以用二十世纪一位伟人的诗宽慰一下愤愤不平的侯君集。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毛泽东
第三个说侯君集谋反的人也是一位名将,凌烟阁上有画像的张亮。
贞观十七年,时任太子詹事的张亮因故被贬出长安出任洛州都督,侯君集前往送行。
在送行宴上,侯君集挑起了话头,“是谁在排挤你啊?”
张亮没好气地回道:“除了你还有谁?”
侯君集瞪大眼睛说道:“我平叛一国归来,谁想到皇帝竟大发雷霆,怒气连一个屋子都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