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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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十数楹,甫成而火,赀积为之一荡。亲友来救焚者,先生皆一一从容款接,谈笑衍衍如平时,略不见有仓遽之色。人以是咸叹服其德量云。
先生元配夫人郑氏,渊靖孝慈,与先生共甘贫苦。起微寒,躬操井臼,勤纺织以奉舅姑。既贵而恭俭益至。寿四十九,先先生三十六年卒。继室赵氏,封夫人。侧室杨氏。子四人:长守仁,郑出,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次守俭,杨出,太学生。次守文,赵出,郡庠生。次守章,杨出。一女,赵出,适南京工部都水郎中同邑徐爱。始郑夫人殡郡南之石泉山,已而有水患,乃卜地于天柱峰之阳而葬先生焉。
深,先生南畿所录士也。暨于登朝,获从班行之末,受教最深;又辱与新建公游处,出入门墙最久。每当侍侧讲道之际,观法者多矣。正德壬申秋,以使事之余,迂道拜先生于龙山里第。扁舟载酒,相与游南镇诸山,乃休于阳明洞天之下。执手命之曰:“此吾儿之志也。大业日远,子必勉之。”临望而别。呜呼!深鄙陋无状,不足以窥见高深,然不敢谓之不知先生也。谨按王君琥所录行实,泣而叙之,将以上于史官,告于当世之司文柄者,伏惟采择焉。
阳明先生墓志铭
湛若水
甘泉子挈家闭关于西樵烟霞之洞,故友新建伯阳明王先生之子正亿以其岳舅礼部尚书久庵黄公之状及书来请墓铭。曰:“公知阳明公者也,非公莫能铭。”甘泉子曰:“吾又何辞焉?公知阳明公者也,非公莫能状。公状之,吾铭之。公状其详,吾铭其大。吾又何义之辞焉?”乃发状而谨按之:
读世系状云云,曰:
公出于龙山状元大宗伯公华;大宗伯公出于赠礼部侍郎竹轩公天叙;竹轩公出于太学生赠礼部侍郎槐里公杰;槐里公出于遁石公与准,厥有《礼》、《易》之传;遁石公出于秘湖渔隐公彦达;秘湖出于性常公纲,有文武长才,与括苍刘伯温友善,仕为广东参议,死难也。推其华胄遥遥,远派于晋高士羲之,光禄大夫览焉。曰:“公其有所本之矣!”夫水土之积也厚,其生物必蕃,有以也夫。
读诞生状云云,曰:
祖妣岑太淑人,有赤子乘云下畀,天乐导之之梦,公乃诞焉。是名曰云,盖征之矣。神僧言之,遂改今名。曰:“然则阳明公殆神授欤,其异人矣!”六年乃言,十一年有金山之诗,十七年闻一斋“圣人可学”之语。曰:“其有所启之矣!”
读学术状云云,曰:
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正德丙寅,始归正于圣贤之学。会甘泉子于京师,语人曰:“守仁从宦三十年,未见此人。”甘泉子语人亦曰:“若水泛观于四方,未见此人。”遂相与定交讲学,一宗程氏“仁者浑然与天地万物同体”之指。故阳明公初主“格物”之说,后主“良知”之说;甘泉子一主“随准体、认天理”之说,然皆圣贤宗指也。而人或舍其精义,各滞执于彼此言语,盖失之矣!故甘泉子尝为之语曰:“良知必用天理,天理莫非良知,以言其交用则同也。”
读仕进状云云,曰:
初举己未礼闱第一,徐穆争之,落第二,然益有声。登进士,试工部,差督造王威宁坟,辞却金币,独受军中佩剑之赠,适符少时梦,盖兆之矣!疏边务朝政之失,有声。授刑部主事,审囚淮甸,有声。告病归养,起补兵部主事,上疏乞宥南京所执谏官戴铣等,毋使远道致死,朝廷有杀谏官之名。刘瑾怒,矫诏廷杖之。不死,谪贵州龙场驿。万里矣,而公不少怵。甘泉子赠之九章,其七章云:“皇天常无私,日月常盈亏,圣人常无为,万物常往来。何名为无为?自然无安排,勿忘与勿助,此中有天机。”其九章云:“天地我一体,宇宙本同家。与君心已通,别离何怨嗟?浮云去不停,游子路转赊。愿言崇明德,浩浩同无涯。”及居夷,端居默坐,而夷人化恶为善,有声。人或告曰:“阳明公至浙,沉于江矣,至福建始起矣。登鼓山之诗曰:‘海上曾为沧水使,山中又拜武夷君。’有征矣。”甘泉子闻之笑曰:“此佯狂避世也。”故为之作诗,有云:“佯狂欲浮海,说梦痴人前。”及后数年,会于滁,乃吐实。彼夸虚执有以为神奇者,乌足以知公者哉!复起尹庐陵,卧治六月而百务具理,有声。取入南京刑部主事,留为吏部验封主事,有声。阳明公谓甘泉子曰:“乃今可卜邻矣。”遂就甘泉子长安灰厂右邻居之。时讲于大兴隆寺,而久庵黄公宗贤会焉。三人相欢语,合意。久庵曰:“他日天台,雁荡,当为二公作两草亭矣。后合两为一焉,明道一也。”明年,甘泉子使安南。后二年,阳明公迁贰南太仆,聚徒讲学,有声。甘泉子还,期会于滁阳之间。夜论儒、释之道。又明年,甘泉子丁忧,扶母柩南归。阳明公时为南大鸿胪,逆吊子龙江关。寻迁南赣都宪矣。
读平赣之状云云,曰:
夫倡三广夹攻之策,收横水、左溪、桶冈、浰头之功,用兵如神矣!甘泉子曰:“虽有大司马王晋溪之知,请授之便宜旗牌以备他用,亦以阳明公素养锐士于营,以待不时之出也;迅雷呼吸之间也,又以身先士卒以作军气也。”
读平江西之状云云,曰:
“甘泉子先是在忧,致书于公,幸因闽行之使以去也。”盖公前有宰相之隙,后有江西未萌之祸,不去必为楚人所钤,两不报。未几,有宁府之变,公几陷于虎口。然而赣兵素振,既足为之牵制,而倡义檄诸府县兴兵,会丰城誓师,分攻七门,七门大开,遂除留守之党,封府库之财,收劫取之印,安协从之民,释被报之囚,表死难之忠。据省城,绝其归路,直趣樵舍,因成擒贼之功。是水也以浅见测渊谋也。然始而翕然称为掀天揭地之功矣,既而大吏妒焉,内幸争功者附焉,辗转殚力竭精矣,仅乃得免,或未尝不思前虑也,所以危而不死者,内臣张永护之也,于大吏门列,不亦愧乎?由是遂流为先与后擒之言,上下腾沸,是不足辩也。
夫阳明逆知宸濠有异志,刘养正来说:“必得公乃发。”公应之曰“时非桀、纣,世无汤、武,臣有仗节死义耳。”其犹使冀生元亨往与之语者,实欲诱其善,不动干戈,潜消莫大之祸也。使阳明公而实许养正,则宸濠杀孙都宪、许副使,必待阳明至乃发。阳明未至而发者,知绝意于阳明之与己矣。使阳明实许之,必乘风直抵南昌,必不与丰城,闻顾泌告变,即谋南奔以倡大义,夺渔艇,使如渔人然以奔吉安矣。其宸濠兵校追公者,非迎公也,将胁公也。且宸濠之上不能直趋中原以北,中不能攻陷金陵以据者,以阳明为之制其尾,兵威足以累之,使不前也;又取据省城,绝其资重与归路也;功莫大焉。若夫百年之后,忌妒者尽死,天理在人心者复明,则公论定矣。
已而,该部果题赐敕锡劳,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岁支米一千石,于时天其将定矣,而置之南者有人焉以参乎其间矣。公丁父忧,而四方从学者日众。有迎忌者意,致有伪学之劾者,人其胜天乎!或以浮语沮公,六年不召。寻以论荐,命为两广总制军务,平岑猛之乱。或曰:“其且进且沮,使公不得入辅乎?”
读思、田之状云云,曰:
公奏行剿之患十,行抚之善十,乃撤防兵,解战甲,谕威信,受来降,杖土目,复岑后,设流守,而思、田平。夫阳明公不革岑猛之后之土官,以夷治夷也。卢苏等杖之百而释之,置流守以制焉,仁义之术也。人知杀伐之为功,而不知神武不杀者,功之上也,仁义两全之道也。
读八寨之状云云,曰:
檄参将会守巡,命指挥马文瑞,永顺宣慰彭明辅,保靖宣慰彭九霄,分兵布哨,擒斩贼酋党与,遂破诸巢,移卫所制诸蛮,贯八寨之中,扼道路之冲,设县治,增城堡,皆保治安民之要。或曰:“八峒掩袭村落以为功,无破巢之功也,无功以为有功也,何则?”辩之曰:“夫阳明之贪功,当取岑猛、卢苏之大功而不取焉,不宜舍其大者,取其小者,其亦不智不武也。谓阳明公为之乎?夫宣慰诸哨之兵,可袭则袭,出其不意,兵法之奇,不可预授者也。而以病阳明焉,将使为宋襄、陈儒之愚已耶?非驭戎不测之威矣。”
事竣而请归告病危矣,不待报而遽行,且行且候命。其卒于南安途次而不及命下,亦命也。江西辅臣进帖以谮公,上革之恤典,人众之胜天也,亦命也。百年之后,天定将不胜人矣乎?甘泉子始召人礼部,面叩辅臣曰:“外人皆云阳明之事乃公为之乎?”辅臣默然,然亦不以作怒加祸,犹为有君子度量焉,可尚也。
公卒之日,两广、江西之民相与吊于途曰:“哲人其痿矣!”士夫之知者,相与语于朝曰:“忠良其逝矣!”四方同志者且与吊于家曰:“斯文其丧矣!”久庵公为之状,六年而后就,慎重也。甘泉子曰:“吾志其大义,铭诸墓,将使观厥详于状也。”铭曰:
南镇嶙嶙,在浙之滨;奇气郁积,是生异人。生而气灵,乘云降精。十一金山,诗成鬼惊。志学逾二,广信馆次,娄公一言,圣学可至。长而任侠,未脱旧习,驰马试剑,古人出入。变化屡迁,逃仙逃禅;一变至道,丙寅之年。邂逅语契,相期共诣:天地为体,物莫非己。抗疏廷杖,龙场烟瘴;居夷何陋,诸蛮归向。起尹卢陵,卧治不庭;六月之间,百废具兴。入司验封,众志皆通,孚于同朝,执经相从。转南太仆,鸿胪太畜;遂巡南赣,乃展骥足。浰头、桶冈,三广夹攻,身先士卒,屡收奇功。蓄勇养锐,隐然有待,云胡养正,阴谋来说。诈言尊师,公明灼知;冀子往化,消变无为。闽道丰城,及变未萌;闻变遄返,心事以明。旌旗蔽空,声义下江,尾兵累之,北趋不从。乃擒巨贼,乃亲献馘;争功欲杀,永也护翊。彼同袍者,反戈不怩,隐之于心,以莫不戚。忧居六年,起治思、田,抚而不戮,夷情晏然。武文兼资,仁义并行,神武不杀,是称天兵。凡厥操纵,圣学妙用,一以贯之,同静异动。
阳明先生行状
黄绾
阳明先生王公讳守仁,字伯安,其先瑯琊人,晋光禄大夫览之后。
览曾孙羲之少随父旷渡江家建康,不乐,徙会稽。其后复徙剡之华塘,自华塘徙石堰,又徙达溪。有曰寿者,仕至迪功郎,乃徙居余姚。
六世祖讳纲,字性常,博学善识鉴,有文武长才,与永嘉高则诚宗人高元章、括苍刘伯温友善。仕国朝,为广东参议,死苗难。五世祖讳彦达,号秘湖渔隐,有孝行。高祖讳与准,号遁石翁,精究《礼》、《易》,著《易微》数千言。曾祖讳杰,号槐里子,以明经贡为太学生,赠礼部右侍郎。曾祖妣孟氏,赠淑人。祖讳天叙,号竹轩,封翰林院编修,赠礼部右侍郎。祖妣岑氏,封太淑人。父讳华,成化辛丑状元及第,仁至南京吏部尚书,封新建伯。妣郑氏,封孺人,赠夫人。继母赵氏,封夫人。郑氏孕十四月而生公。
诞夕,岑太淑人梦天神抱一赤子乘云而来,导以鼓乐,与岑。岑寤而公生,名曰云。六岁不言。一日,有僧过之,摩其顶曰:“有此宁馨儿,却叫坏了。”龙山公悟,改今名,遂言,颖异顿发。
年十一,竹轩翁携之上京,过金山,作诗曰:“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有相者谓塾师曰:“此子他日官至极品,当立异等功名。”
年十三,侍龙山公为考官,入场评卷,高下皆当。性豪迈不羁,喜任侠。畿内石英、王勇,湖广石和尚之乱,为书将献于朝,请往征之。龙山公力止之。
年十七,至江西,成婚于外舅养和诸公官舍。
明年,还广信,谒一斋娄先生。异其质,语以所当学,而又期以圣人,为可学而至,遂深契之。
领弘治壬子年乡荐。己未登进士,观政工部。与太原乔宇,广信汪俊,河南李梦阳、何景明,姑苏顾璘、徐祯卿,山东边贡诸公以才名争驰骋,学古诗文。钦差督造威宁伯王公坟于河间,驭役夫以十五之法,暇即演八阵图,识者已知其有远志。少日尝梦威宁伯授以宝剑,既竣事,威宁家以金币为谢,辞不受,乃出威宁军中佩剑赠之,适符其梦,受焉。时有彗星及靼虏猖獗,上疏论边务,因言朝政之失,辞极剀切。
明年,授刑部主事,差往淮甸审囚,多所平反,复命。日事案牍,夜归必燃灯读《五经》及先秦、两汉书,为文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