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1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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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季节,这些攀爬植物果真如走地蛟龙,沿墙角漫游其上,苍翠欲滴。中间紫藤垂萝,袋鼠膨胀,蛙藤绕茎,此花刚谢,彼花又开。再加之地下种了一层百日草,粗壮直立的茎杆上开着一朵朵桃红、粉红、金黄、白色的花朵,引得蜂虫嗡嗡,香气馥郁。远远望去,简直像一张悬挂起来的绿色国画。
王调研本来也有许多升迁的机会,但不知怎的,每次都如昙花般一现,还没等人明白过来,一切又归于沉寂。
只有一件,让大楼的同事们津津乐道。
那是七月的一天,流火炙烤,坚硬的水泥地面都热得爆出裂缝来透透气。偏偏尚庄的一大群农民在这个时候为了水塘的纠纷跑到办公楼前静坐。
负责解决此事的领导让农民们派几个代表进办公楼汇报,其余的回去。可农民们倔,一屁股笃在地上就是不起来,有些人受不了,就坐到草坪上。
恰巧王调研骑着单车从郊区回来,静坐的农民有认识他的,就王调研、王调研的喊——王调研看看天,太阳正冒着火:用带汗的手摸摸地,嗤——,竟能起烟。王调研知道农民的秉性,丢下单车,就向后五楼的会议室慢步小跑去。
不一会,王调研抱来了一摞子方凳。
坐吧,别中暑。听我的话,就先回去!
王调研一趟一趟地跑,大楼里的人们像看把戏一样伸长了脖子。
王调研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浑身上下的衣服湿透,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凳搬够了,他还要跑。
农民们说,干啥?
给你们拿些报纸,遮阳。
有些人低下了头,年纪大的老农一挥手,说声:走!
一会,农民走得净光。
事后,有人间王奎良,干嘛那么出风头?
王调研咧嘴一笑,哪里,我心疼花草呢。
经此一事,就有人注意到了王奎良,并且去到了他家里考察。
王调研的家简直是一个花的世界。中国传统的十大名花如兰花、菊花、茶花、荷花、桂花、水仙等,他这里就占了十之七八,一盆盆清新隽永,富有诗意。
考察的人看到王奎良阳台上有一盆兰花开了,很是招人喜爱。这朵兰花镶着银边,晶莹剔透,开出来的花朵翠萼翻卷,唇瓣裹着红珠,素中有艳,艳中有素,相映成趣。
考察的人忍不住,用手摸了一摸。
王调研大惊失色,欲阻拦,已来不及了。等考察的人走后,王调研连叫完了完了。
家人问他何故?王调研说,那家伙刚才小便没洗手,用有尿臊味的脏手去摸兰花,兰花洁身自爱,忠贞崇高,这盆精品兰必死无疑。
果然,没几天,那兰花便恹恹死去。
只是这话不知道怎么传到考察人的耳朵里去了,王调研本来要移动移动位置的事也就泡了汤。
王调研也不在乎,只把花草照顾得更勤了。每天总要骑个单车提前大半个小时上班,又是剪枝浇水,又是灭虫施肥,乐此不疲。完完全全成了一个花匠。
他这种举动让赵师傅的老板曹董事长知道了。曹董事长是美籍华人,与王调研同年,属牛。
曹董事长问:真的爱花草?
王调研说,以前不全是,现在是。骗你属狗!
曹董事长就逼视着王调研,那就来我这儿干吧。
王调研闭了一会眼睛,猛地再睁开,说,好。
整个大楼的同事对王奎良的走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那些花草在一天天枯萎下去。
半年后,大楼的一些同事陪几个考察团到九洲花木公司参观,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见到王奎良。他穿着一身便服,正跟几个服务员一起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脸上一层光彩。
同事笑他,不是听说你当老总了么,怎么变成了服务员?
王奎良笑,声音爽爽的:一样,一样,都是为客人服务的。
那天客人来得太多,王奎良吩咐手下,用自己的车先把同事送回去。
同事大笑,揶揄王奎良,我们可不会踩单车噢。
等出了门,几个同事怔住了——
一部崭新的白色奔驰停在门口,锃亮。
囚
■ 苏瓷瓷
编者按:我们的时代是在不断创新中变化和进步的,文学也是如此。新时期以来,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读者的知识背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文学素养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提高,他们的阅读趣味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越来越多的读者已经不再满足于小说的故事情节,也不仅仅就小说的故事情节对作品做单一的评价。他们对作品的精神高度、叙事策略、文本结构和语言风格等等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正是因为这样,为此做出努力的作家层出不穷。我们乐于见到这样可喜的局面。我们开辟这个栏目,也是为了让更多具有新的小说观念、新的创作手法的青年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得以与读者见面。
我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很多年。这个房间很小,厚重的落地布帘遮住了唯一的窗户。若干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么漆黑。以前我还会去另外一个房间,另一个女人的房间。和我这个屋间的唯一区别是多了一个电视机,我经常偷偷溜进去看电视,黑白的画面让我幼小的心灵明白——这个世界单调、陈旧,和我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当妈妈禁止我再进入她的领地时,我没有抗议。我记得最后一次看电视,里面有个女孩和我长得很像,电视里说她十四岁,我想我应该也是十四岁。此后每到夜晚我就用指甲在床梆子上划一道痕迹,根据记忆深处模糊的算术,一列列深浅不一的划痕让我深信不疑,今年我十八岁了。但是我不知道妈妈多大了,这么多年来,她仿佛从来没有改变,总是一头黑发、身材窈窕,但是满脸皱纹、目光混浊。她不过于年轻,也不过于苍老,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从我叫她“妈妈”的那一刻起,她就保持了身着黑衣、嘴唇干瘪的姿态。
新的一天通常是这样来临的,白色的光线先是在布帘上凿出一个小斑点,然后缓慢扩大,它随着窗帘的起伏荡漾着,变成一个大大的球体,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模糊的边缘像舞动的手掌往四周打出痕迹,整个光圈被拉扯得变形,最后终于完全摊开,透过黑色的幕布,整面墙都在发光。我躺在床上看见自己的脚趾变白,上面的血管流动着蓝莹莹的液体。很多小鸟在窗外鸣叫,它们蛊惑着我,我走到窗户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丝缝隙,外面的景色凶猛地扑向我的瞳孔,我反复被它们这样惊吓,这使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不知道我这里距离地面多高,但是我能很清楚地看到楼下草地上颤动的野花,一大片仰着红色的脸庞,像一个硕大的伤口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独自破溃、流淌。还有树木,一棵连着一棵,绿色的布条远远地飘上了天空,没有人,也没有别的什么新奇的玩意,单调的色彩在每天泛滥着,甚至没有季节,永远的血红和永远的疯绿。我长久地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身体,我能看见那些蓝色的河流在奔涌、交织,这是白色,我的手指掠过皮肤,坚硬的毛孔里发出咯吱的响声。它们在我的视线中变成碎片飘扬,那是一场雪,是若干年前的片断。一个叫洋洋的男孩来到我家,他脱下厚厚的棉裤让我握着他的一砣肉,洋洋的脸在我的头顶微笑。他是我的邻居,我的好朋友。我的手握着他两腿之间的东西,柔软、滚烫,我的手心不断出汗,于是我也脱掉了裤子。他俯下身体,两腿之间的那砣肉在我的大腿上来回蹭着,他说,我上次看见我爸爸妈妈就是这样玩来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和他做过这个游戏,我觉得很新奇,于是咯咯地笑起来。这时候门开了,妈妈出现在眼前,她愣了一会儿,手中的菜篮掉在地上,土豆咕噜噜滚到了我的脚边。妈妈没有捡,而是像一个上了发条的布娃娃一样开始不停大叫起来,非常滑稽。随后她冲过来一把拉开洋洋,使劲摁着他的头往墙上撞,洋洋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在房间里回荡,很快引来了他的爸爸妈妈。两个人进来就和妈妈扭打起来,辱骂声、花瓶的破碎声、肢体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我坐在地上,没有人管我,这些混乱的声响无休无止。慢慢的我困了,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等我醒来,地板上落着淡淡的月光,我躺在妈妈的怀里,她的泪水不断打在我的脸上。离离啊,妈妈对不起你啊!他们欺负你是个傻子,没有爸爸,他们都要遭雷劈的啊!都怪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妈妈该死啊……我是傻子?这是我第一次听妈妈这样说我,什么是傻子?我为什么没有爸爸?我嘴里乌拉乌拉地嚷着,想让妈妈给我解答,但是她哭得那么响亮,泪水不断滑落。我伸出手想帮她擦掉,但是却摸到一掌鲜血,妈妈受伤了。光线黯淡,我看不到她的伤口,我想她一定很痛,不然她怎么会紧抱着我不停地哭泣?我心里很难受,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第二天妈妈用一块黑布蒙上了我的眼睛,她说要和我玩个游戏,我在妈妈的怀抱里跌宕起伏,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让我着迷。她在行走,我的耳边传来车流声、脚步声和喧闹的人声,最后伴随着一阵火车的鸣叫声,我睡着了。等黑布摘去后,我发现我坐在这个房间之中。直到现在,我仍坐在这个房间之中。镜子里的这个女孩通体苍白,像一页纸片,长发厚重地盘踞在脚下,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感激这面镜子,它把我和空气区分开来,我的手按在乳房上,它见证着这里一天天的膨胀。我对这乳房无比爱慕,因为它光滑饱满,红色的樱桃种植于此,让我全身散发着芬芳。这让我更加惧怕死亡,每隔一段时间,我的双腿之间就会流出大量的鲜血,妈妈给我身下垫上厚厚的卫生纸,她握着我的手说,离离,别害怕,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些,你不会死的。她真是我的好妈妈,她知道我内心的恐惧,然而却错误地理解了这一切。等她走后,我抽掉身下的纸张,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回想最后一次看电视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我确定自己已经十四岁,也是那个晚上,我被自己下体咕咕的流血声惊醒。它在床单上像花朵一样大块大块绚丽地绽放,我全身的力气随着它们被床褥稀释,躯体变得轻飘飘的,脑海里堆满白茫茫的雪片,它们迅速地坠落又融化,一条冰冷的流水瞬间灌入骨缝之中。我开始不停颤抖,身体滚烫。妈妈来到房间发现了我的异常,她冷静地给我铺上纸巾,让我喝下一杯红糖水。她不断说着,离离,别怕啊,有妈妈在会没事的。我不怕,我只是即将成为一个女人,我来月经了。持续几天的流血和高烧让我猛然开窍,月经,我不会写这两个字,但是我明白它的含义。我在妈妈身边抖个不停,恐惧不是来自对流血的害怕,而是我突然对自己身体的了如指掌。几天过后,不再出血,但是那种犹如动物般的灵敏在我身体中复苏,我的世界不再溷浊,我对自己不再一无所知,这让我有不祥的预感,总害怕自己随时会死去,以此做为代价。
我活着,在隐秘的恐惧中度过了大约四年的光阴。每晚我都做同一个梦——从高高的悬崖上掉下来,在半睡半醒中,我感觉自己的腿使劲蹬着被子,直到被子被蹬出一个破洞,我才发现自己被拉长了。微弱的光线下我的影子贴在墙上,它不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凸凹有致的一条。我可以不走动,伸开手臂就可以拿到镜子,我的腿经常被墙壁磕得青紫,裙子吊在身上已经遮不住屁股,妈妈不得不频繁地给我买新衣服。我蜷起四肢,尽量不让自己受伤,但是房间变得越来越狭窄,我不能自由走动,它装不下我了,我在膨胀,逐渐溢了出来,它变成了我身体中的一小部分——硬邦邦的壳。我的下体长出浓密的黑色毛发,柔顺,像海草般光滑,也像海草般充满腥味。还有胸部,它像坟墓一样越来越高,我使劲压制着它们。但是樱桃熟了,我只能放弃,遗忘可怕的幻想,承认它们是乳房。我越来越爱从窗帘的缝隙中窥视外面,我前所未有地羡慕和嫉妒,辽阔的土地,就算我变得无比庞大,我想它们也能承担得起。我应该住在原野上,不然这个房间会折断我所有的关节。是我的身体发出渴望,而不是心灵。妈妈白天都不在家,她把饭菜放在我的房间门口,还有马桶,我依稀记得我们屋里还有厨房和厕所,但是它们对我缺乏吸引,逐渐淡出我的脑海,我习惯了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吃掉食物,排泄后推开马桶,然后关上房门,一个人拍打着地板上的影子玩。
一天晚上,我又被自己的梦惊醒。我站在悬崖上,却没有跳下去,直到我醒后,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