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4期-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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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的生命总是处于无法抵达的漂泊状态时;仅仅用无根的浮萍来概括内心的失落;是远远不够的了。那是一种无言的惆怅;一种无助的神伤——恰如午夜时分一把清凉的二胡响了;无边黑暗中飘出令人揪心的凄切挽歌。
于是云山之外;纵然来路茫茫;你的心也朝圣般向生你养你的那片故土飞翔。她给予你的所有欢乐和忧伤;美丽和迷茫;甚至于创痛与悲惶;都被如此温情地笼上了一层山水田园般的诗情画意。她某一条干枯丑陋的小河;某一处坍塌水中的桥墩;某一句土得掉渣的方言;或者一棵露珠盈盈的老树;一塘波光粼粼的池水;一方长满苔藓的井沿……一旦被人提起;都会成为你与之心心相联的感情纽带;成为一盆在异乡的土地上红炉煨雪、竟夜长谈的温暖炭火;成为思乡游子心中丰富而动人的意象。
多少个月色满天、霜华遍地的夜晚;淡淡的乡愁如一缕透过窗棂飘向夜空的残梦;承载着无人能懂的心事;候鸟般朝故乡迁徙。然而流年倥偬;岁月的河流日渐濯洗去风尘旅人沧桑的足音;遥望故园;长长短短的时光已然化作苍茫一片无法回渡的心海。所有的风景都渐渐成为风中落叶;或沉或浮;在意识模糊的时空中簌簌响动;直到堆积如山;覆盖我整个灵魂。有形的故乡;已是如此陌生而遥远。长风斜过;雁阵声声;仿佛悠远的钟鸣;将心底的喟叹如一根黑丝般轻轻地、轻轻地撩起……
恍惚中;紫金色的夕阳宁静地悬挂在波涛起伏的丘陵之上;鲜血般汩汩外冒的绯红点燃了黄昏绚烂的晚霞。一头遍身泥浆疲惫不堪的老水牛;缓缓挪动颓烂的四蹄;怆然走向古老家园静穆的炊烟。身后;是我荷锄晚归、面容斑驳的父亲。
仰望苍穹;星月无语;唯有冰凉如水的寂静。
“儿当兵到多高多高的地方/儿的手能摸到娘看见的月亮/儿知道;娘在三月花中把儿望/娘知道;这里不是杀敌的战场/儿却说;这里是献身报国的地方……”
从高原归来或者正坚守在高原的兵;没有人不会唱这首歌。它比流行榜上任何一首最当红的歌曲更抒情;更壮美;更能熔化士兵的心。记得那年当兵的第一个春节;电视画面一位纯美清雅的女歌手一往深情地唱起这首歌;背景是一位持枪肃立于旷野雪原的士兵;眺望远山。那一瞬间;所有的高原人都醉了。尽管节日的老酒将绵密的乡愁烧得如火噼啪;然而每一个人眼中都饱噙着幸福汪汪的泪水……
那一夜;雪域高原的漫天朔风中飘荡的全是格外香甜的鼾声;和各种各样关于家园南腔北调的呢喃。
在新疆当兵时;一个极其偶然的野训机会;我踏进康西瓦烈士陵园。那是半山腰中一块人迹罕至的僻远之地;天空飞旋着无数黑色幽灵般的鸦群;没膝的荒草中冷不防就蹿出几只惊恐逃窜的野兔;迷蒙的黄沙时时刮起一阵阵令人不堪忍受的悲凉。
那是多么冷寂孤清的一片森森碑林呵!
我的目光忽然被扯痛似的定住。一块斑驳残缺的墓碑上;我发现了家乡的名字。接着是第一、第二、第三……每一块碑上都刻着我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个县城;那是逝者最初挥泪而别的地方。从碑上简单缺损的文字上可以大概知道;他们中有的曾舍生取义;慷慨赴死;有过撼人心魄的牺牲方式;而有的却仅仅是无声地消失于一场意外的雪崩、一次原因不明的车祸、一次不为人知的落水、救灾、泥石流……很多人都已无法确知其牺牲时的年龄;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们告别我们共同的故乡时;都是如我一样健康壮硕的生命。那一刻;我的确被深深震撼了:我的家乡;千里之外一片默默无闻的土地;眼前的陵园;高原连绵雄浑的大山间一粒微尘似的土地;这两者之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距离呵!
然而历经长长的跋涉;生命的归宿却在这里交汇了。
我和我一群也许故乡早已将他们彻底遗忘的老乡;在关山万重的茫茫雪域;以这种怪诞的方式相会。我长久静静地伫立在他们的墓前;他们在我的感觉之外;悄无声息地躺在皇天后土下;只有几束飘零的衰草迎风而立;冥冥中像两界无法沟通的絮语;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千载忧伤。透彻骨髓的亲切乡音袅袅响起;似有蓄积万年的苦泪;自高原心底无声涌流……
旷野中五色经幡如旗招展;一座座静默坟茔就像一个个悠远的期待;在漫漫的雪季中大睁着渴望的眼睛。渺而又渺的云中;不知他们可曾听见;早年遗落在故乡山水间的那管箫声?
我的心;空若禅院。
鸟倦飞而知还;狐死必首丘。
可是;当你真正踏上那片梦魂牵系的土地;当你终于回归日夜渴求的灵魂憩园;你真的就回到了你心灵中原始的故乡吗?寻寻觅觅;你最终找到的只有一片冷冷清清。眼前的故乡全然没有了生命最初的印痕。那山顶的圆月依然晶亮如雪;那纯朴的炊烟依然扶摇直上;那披霜的山林依然寂寞无语。当某个骑牛的陌生孩子羞赧地与你对视;从他真纯依旧的眼睛里看到你恍若异乡人的局促;当那些原本铁塔般健壮的身影佝偻喘息着晃过你的眼前;再看不见曾经土地般质朴的笑容;当你不敢相信面前这位神形憔悴的同龄就是你两小无猜的朋友;相顾无言;唯有尴尬的沉默随烟头忽明忽灭;当你发现你的周围只有生命无休无止的轮回;日光流年里;一些人静静地老去;死去;悄无声息到只给这个世界留下一堆长满野草的黄土……你看见故乡正如一个虚幻缥缈的梦;悲伤地游离你的视野。
你只觉得恍如昨天——成长;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情。
站在那个叫做故乡的天空下;你心中涌起多少令人感伤的凄凉!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是在一厢情愿无病呻吟地虚拟或夸大对于故乡的爱憎。当我每次迫不及待地匆匆赶回故乡;又一天也不愿多留地匆匆逃离时;我自己都感到了那种复杂的感觉不是内疚;简直是负罪。但她又的的确确和孕育我生命给我欢乐甚至痛苦的那个故乡不是一回事儿了!我故意尽量去品味那些不堪回首的孤独漂泊;想以此来为无根的灵魂定位;重寻对故乡温暖的亲近。结果我悲哀地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我不知道;是我在远离故乡;还是故乡在远离我?抑或是我把生命弄得飘忽无常的时候;非要牵强附会地把故乡当作一个聊以自慰的蹩脚借口?!
可是当不再熟悉的故乡在我的视线里再一次渐渐模糊时;无形的失落又像山间的野草般拼命疯长;躁动的灵魂呐喊着左右奔突;破壳向远。我分明感到某一种东西真切地遗失在那片土地;我的心空一片残缺。魂牵梦绕的思念里;又一轮周而复始永无终点的精神长征开始了……
我唯有深深的忏悔;从家园转化为故乡的那一天起。
艾略特说:“人在你出发的地方;也就是你返回的终地。”奇妙的汉语却只有四个字:叶落归根。我知道自己还远远未到那一天;但我已宿命地深信;一旦迈离故乡;再回去的路就只能是通往天堂了。
也许“故乡”这个词并非地域中有形的客观存在;只是个存在于我们奢望中的渴念;只给人以宗教般的精神圆满。对于无论走得再远的游子;她都只是记忆中的一块铁;是意念中具有离心和向心两种力量的神圣定点……
当我昨夜想着这些费力的问题沉沉睡去时;我又回到了那个日思夜念的小村庄。碎雪纷飞;片片若羽;古老巍峨的大祠堂里;故乡一群已去世多年的老爷子们席地而坐;抬碗狂饮。如潮人声里;个个喝得面如赤金;东倒西歪。嗜酒如命的三爷醉得不成样儿;大嚼着别人用来捉弄他的烂红薯皮;还连声夸赞这猪耳朵好香呵……众人哄堂大笑。连路都还不会走的我也被狡猾的四叔拿筷子蘸了酒给灌醉了。我咧着嘴口水直流;跟着开心的人们天真地傻笑……
醒来时;我才发现两行冰凉的泪水挂在腮边。
责任编辑何子英
文姬的乡愁 作者:艾 子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长江文艺》
沙海浩瀚;驼铃悠扬。内蒙古腾格里沙漠上;一支胡汉掺杂的队伍正在艰难地行走。忽然;一阵狂风袭来;沙漠里顿时飞沙走石;打得人连连后退。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惊呼道:“保护好文姬夫人;保护好文姬夫人!”
这是距今1800年前的一个镜头。狂风中;端庄的文姬坐于马上;神情落寞。十几年的边塞生活早已让她不惧狂风飞沙;但是离别之痛却将她的灵魂撕成碎片;扬弃在北国的上空。她的心跌落在无边的悲凉里。一边是勾魂的乡愁;一边是噬骨的离情;但她却只能选择一种。她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坐在马背上;内心却翻腾起情感的滔天巨浪。这些浪花冲撞;咆哮;哀号;苦吟;含着血;带着泪;汇成《胡笳十八拍》的旋律;穿越一千多年的时空;至今仍激越地回响在我们的耳畔……
一
在今天的河南省杞县圉镇;有一个文保单位——“蔡家花园”。约1830年前;蔡文姬就出生在这里。她的父亲蔡邕是当朝的一代宗师;集文学家、书法家、音乐家于一身;曹操、王粲等众多才子都曾在他的门下求学。名门望族;宅院壮丽;良田众多;仆人穿梭;可以想象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的女孩儿该是多么让人艳羡!
但少年文姬并没有享受到名门带来的幸福生活。公元178年;尚在襁褓中的文姬便随父母一起被流放五原郡;地域大致在今天的包头市南部一带。流放到这儿的“劳改犯”们通常不分男女;都要从事极其繁重和辛苦的体力活;修路、筑城、挖地、砌墙……很多娇贵之躯受不了这种折磨;不几日就早早地结束了生命;“流放者难回十之三四”。文姬一家狼狈地上路;忐忑不安地等待命运的煎熬;却没有想到当地的县令竟是蔡邕早年的学生;这让绝境中的一家人多少看到了一点希望。
文姬两岁时;当一家人在父亲学生的偷偷照料下苟且偷生到流放期满;父亲因为言语不慎;得罪了一个宦官;一纸圣旨又将他们流放到江南会稽;不得已“亡命江海;远迹吴会;往来依太山羊氏;积十二年”。文姬在会稽一呆就是12年;直到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才终于结束流放生活;随父母回到杞县故里;在“蔡家花园”里开始了一段安宁幸福的生活。
3年后;文姬远嫁;再次离开故里。只两年;丈夫去世;18岁的文姬再回娘家独居。23岁时;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
或许命运注定文姬总是与故土无缘;23年的时光;她在故乡只呆了9年。23岁后;文姬远去胡地;离故乡渐行渐远;故乡成了她心中的一种不能愈合的伤痛。
在文姬的故乡;流传着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许多传说;把这个天才少女渲染得神奇无比。故里传说文姬是母亲梦见一个托钵僧送她一颗兰花籽受孕而生。文姬百天正逢重阳节;家中便插茱萸、吃花糕、饮菊花酒消灾避邪。人们在桌子上放了许多东西让文姬“抓前程”;文姬好奇地看着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白银铜镜等;胖乎乎的小手一下子抓住了毛笔;大家一片欢呼;蔡邕更是激动不已。
文姬出生时;蔡邕已经45岁;他在此之前一直没有生养。中年得子的蔡邕就把满腔的爱都寄托在文姬身上;纵使在十几年的流放生涯里;他也不忘发掘文姬的天赋;对她进行文学、书法、音律等方面的系统训练。据宋代朱文长《琴史》记载;文姬10岁时;蔡邕中秋之夜在室外弹琴;室内文姬听到父亲的弦断之音;马上说;是第二根弦断了。蔡邕非常吃惊;又故意弄断了第四根弦;文姬马上又分辨了出来。蔡邕震惊于女儿的天分;开始教女儿学琴;两年之后;文姬琴艺学成。此外;针对文姬显示出的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蔡邕也倾其所能;教她诗赋文章;文姬很快学有所成。蔡邕是当时的书法大家;文姬自小耳濡目染;也学得父亲隶书书法;多力丰筋;神韵相似。
文姬十几岁时;已继承了父亲的不少才能;成为当地有名的神童;并且声名远扬到朝廷和士族中间。文姬在文学殿堂上已不需要借助父亲的光芒;而是与父亲的光芒交相辉映;成为继班彪班昭之后的又一对父女强档。
二
公元192年春天;文姬十六了。天才少女;美貌如花;怀着满腔柔情;按照父母的意愿;文姬远离故土;嫁到河东郡城卫家。史料记载;这是一对年貌相当的小夫妻;彼此情深意浓;恩爱甜蜜。但文姬的幸福日子刚刚开始;夏天;就传来惊天噩耗;她的父亲受政治迫害被王允杀害;母亲从死。
这件事与东汉末年董卓之死有关。董卓被诛;万民欢庆;蔡邕却抚尸痛哭;让时人大感意外。蔡邕这种惊人之举;缘于董卓对他的敬重。董卓为了笼络人心;十分敬重一代文宗;对蔡邕三天里连升三级。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董卓一死;蔡邕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