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4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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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伤痛、恐惧一次次袭来;有时她对自己说;我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不过是过程;痛苦就要结束了;可是生存的渴望又像砖缝里的野草一样止不住地探出头来;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开始产生幻觉;看见麦田;看见星星;看见死去的外祖父。有时她又无比清醒;听见自己血流和心跳的声音。
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一片寂静之中;传来一种奇异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像绣花针穿过绷紧的丝绸;发出裂帛的轻响。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贴近;季娴忽然领悟道:难道是下雨了吗?这时她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到无比干渴;多么盼望那雨点能落到身上;落到唇上;浸润她即将枯萎的肉体。潮湿的空气里终于传来了水流声;水珠从她身上滴滴答答地淌落;季娴把捧着手心里的一汪水喝下;她从没有觉得如此的甜美和沁凉;尽管那里面带着尘土的味道。
季娴听见他也在喝水;竟有一些高兴。他毕竟是一个人——就算是负心的人;绝情的人;去掉那些形容;仍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也知道向往生;也知道畏惧死;也有饥渴顿踣;也是血肉之躯。
“你听;雨声这么清楚;我们离上面应该不远。”他对她说:“我们想想办法;能不能顺着水流;向上挖一个通道。”
这话提醒了季娴;她从提包里摸出一支笔;向着水流汇集的地方试探着挖掘;碎石砖块果然一点点松动。等待破土的蝉奋力做着地下的苦工;她顾不得粗糙的石块划破手掌;不停地挖啊挖啊;忽然哗啦一声;泥沙俱下几乎埋住她半边身体;但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道光线;一道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在四周的昏暗中;那道光如此璀璨;像来自天堂的信使;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神圣光芒。
阳光如此美丽;季娴忍不住哭泣;她伸出手;触摸它的温暖;它的鲜活。寻常的日子她何尝在意一缕天光呢?好像那是和她无关的东西;或者是理所当然应得的东西。寻常的日子里有太多的东西被忽略;被漠视;如今想来;竟都是造化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也兴奋地叫了起来:“有光了;太好了!你快看看;我们离上面有多远。”
季娴屈身在那道光下;她看见一道狭长的缝隙;一直通到外面。用手摸索了好一会;她说:“可能有一米吧。可惜很窄;钻不出去。”
他想了一想;问:“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木棍之类的东西?我们至少可以送个求救信号出去;外面的人看见了;就会来救我们。”
季娴翻开包:“我包里只有手机、钱包、钥匙、本子、笔、口红;对了;还有一把水果刀。”
“你有刀真是太好了。”他说:“我这只有手机和钱包;还有皮带……有没有办法把皮带弄直呢?”
他们商量了一会;决定往皮带里插入硬的东西。季娴小心翼翼地在皮带两面做了一道道小横切口;再把割成长条的银行卡鱼鳞状地往里对插;相互交叠卡住;竟然那软软的皮带真像有了脊骨一般挺直了。她又撕下一块白色衣襟;上面用口红写了SOS;画了箭头;绑在笔杆上做成旗子。再用布条把那旗子缚在皮带上;沿着狭缝伸出去;皮带下端就插在水泥板的裂缝里。
季娴完成了她创造性的工作;躺下来喘息。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偶然听见一些声响;每每以为是有人来救;可是没有。这个世界怎么了?是末日到了吗?还有活着的人吗?季娴多想脱离沉重的身体;跟随那道光;到外面看一看啊!可是她不能;那跟随了她二十多年的躯壳;牢牢地裹住她;用伤痛时时刻刻证明着它的存在。
多少次;季娴握紧她的小刀;死亡的冰锋从眼前划过。但是与此同时;生命那强烈的不屈的意志;推开重重迷雾的封锁;把希望之火再次点燃。冥冥之中她像是和上帝立下契约:如果我死了;请让我光荣地死去;因为我已经战斗到最后一刻;把你曾赋予我的生命;完完全全地;进行到底。
第三天;她吃完了那块巧克力;开始用手机写短信;给父母、给朋友、给她还牵挂的人。然后她对他说:我要是死了;你还活着;就把手机送到我家里。人在最悲惨的境地里;至少还有最后一样选择;就是选择他的态度。现在;她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一切;放弃了仇恨;放弃了怨尤;余下的只有等待;等待着生;等待着死;等待着上帝的安排。
……
在半睡半醒之中;她听见嗡嗡的声音;还有说话声;搬动石块的声音。她嘶哑的喉咙无力呼喊;只能把手机铃声放到最大。人们惊呼起来;光线一点点照进来;他们不停地叫她坚持。她虚弱得像一片落叶;说了一声“下面还有人”;就昏睡过去。
三个月后;季娴坐在另一个城市的阳台上;给她新买的植物浇水。地震和那段感情;遥远得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纪。曾经;她听说有一种爱;是以倾城来成就;现在她知道还有一种幸福;竟是在倾城之后;才能明白。
责任编辑易 山
黑蝴蝶 作者:谭 冰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长江文艺》
初春的黄昏;江水悠悠。
顺着码头的方向望去;一座龟形的山丘蜿蜒延伸到江中。山丘叫龟山。山脚下;霓虹灯闪闪烁烁;像是夜的眼。霓虹灯下;是一条弯弯的胡同。叫山下胡同。
秦钟独自一人踯躅在江堤。他是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一脸憔悴。他摸索一阵口袋;掏出一支烟点燃。这几天;他一支一支地抽烟。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发焦;舌苔发腻;只有抽烟才能缓解他空空落落的心情。
秦钟神情恍惚。就在刚才;他还是满面泪水。他蹲在江边;将一个粉色封皮的日记本烧掉了;就像举行一个庄重的仪式;一个只有一人参加的仪式。
江边;柳枝摇摆;在路灯下半明半暗。
一年前一个秋天的夜晚;这个地方;他与艾娜就是在这个地方漫步。
“今天不上班?”
“放假。”她说。声音纤细、柔和。
他那股悲悯怜爱之情又浮升了。他很想告诉她那种感觉;很想问她从哪里来;将来要到哪里去。他甚至想去拉拉她的手;但他没有这样做;想想觉得实在有些轻佻。
“太晚了;我得走了;我家在桥那边。”她说。
他俩到了桥头便分手。他们握了握手。她的手是冷的。他在桥头上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来;他看见她踽踽独行的纤长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远去。他蓦地发现他与她之间永远横着一座桥。
她叫艾娜;是山下胡同伊吧酒吧的服务小姐。
秦钟到省城出差;妻子三十六岁生日;他顺便给妻子买首饰。在码头上;他跟艾娜认识了。那天离船启航的时间还早;候船室座无虚席。天色渐暗;雨还在下;他打着伞在码头前的广场上溜达。
谁的伞碰了一下他的伞。
“先生;我有点事想请求您的帮助;真是不好意思……”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姑娘的声音。一口地道的普通话;三分恭维;七分恳求。
他停住了脚步。姑娘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在雨中多少有点灰暗。
“很不幸;回家的路费刚被小偷偷走了;想赶回家;可是……”
“你的家在哪儿?”他问。姑娘一脸的恳切和略带感伤的语调打动了他。
“邾城。”她朝他看;是一种有求于人的神色;怪揪心的。
他掏出拾元钱。
“谢谢您!”姑娘伸出瘦弱的手;“能告诉您的地址吗?”
“……”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上船时;他回过头;姑娘还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朝他颌首致谢;好半天才离去……
姑娘跟他留了一个字条:山下胡同;伊吧酒吧。
秦钟独自坐在咖啡厅品茶;《情深深雨蒙蒙》的音乐飘荡在大厅。一位打扮入时的小姐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向他走来;跟他打趣。
“先生;需要轻松一下吗?”
秦钟爱理不理的。他很迷惑;怀疑前两天傍晚的事情只是他在做梦。
他赶紧起身。
临走的时候;艾娜从另外一间包房出来;在后面叫住他:“先生;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找你找谁?”他有点气。
“十二点到我家去吧!”她把地址告诉了他。
艾娜的家;其实是在山下胡同租的;她的家不大;一个小客厅;一间小寝室;一张大席梦思床;一个衣柜;一张梳妆台;红色窗帘;橘黄色的灯光;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秦钟来过这里两次。第二次;他躺在床上翻看一本杂志;他在等着艾娜回来;不知不觉他和衣睡着了。
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把他吵醒;他抬腕看了看表;时针正好指向凌晨两点。艾娜洗完澡;穿着一件从肩膀套到膝头的宽松睡衣;头发盘在头顶上。她在床沿坐下来;她用香水喷洒寝室;一阵清香的香水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秦钟情不自禁地立起身子;从背后吻了她的颈脖。
“傻瓜!”艾娜转过头来笑他。
他吻她的唇;她的反应很轻微。他用两只手搂着她;她瘦弱的躯体终于又到他的怀抱里了;他有几份狂喜。但她轻轻地把他推开了。
“不要这样嘛。”她说。
“为什么不?”
“不要以为我很小气;如果你一定要;我就让你……”她的声音平静得似一潭湖水。他望着她;没有吱声。
“你看;这身子值不了什么钱;谁肯出钱;谁便可以要。如果你要;我根本不会要你的钱。”她说;“你们每个男人都为了这个?”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望着她瘦削的脸;清秀又性感;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倦容。
他的手指滑过了她的背部;她的腰肢;终于停在了她的臀部;他触到的是那么弱不禁风的柳条似的胴体。
他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独自为生存抗争的女人。他们躺到床上;两个人谈了整整一夜;他不时拥抱她;吻她;她没有再拒绝。
艾娜对自己的身世不大愿意提起;但她还是告诉了秦钟。她说她家在大别山区;她有个弟弟在北京念大学。两年前一个男人强暴了她。为了生存;她不得已辗转跑了很多码头;去过很多场子;她不敢回家面对父母。最后;她在山下胡同住下来;靠在伊吧酒吧当服务小姐谋生。
秦钟也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一些关于自己的事;他知道她不大懂他要说的事;但她很有耐心地静静听着;天亮的时候;他在她怀里睡着了。
自从认识艾娜之后;秦钟时常去找她;大多数时候是稍坐片刻;时间充裕就一起出去散散步。有一次秦钟出差合肥;他带上艾娜去玩了一趟黄山;拍了很多照片。艾娜更多的时候是情绪低落的;有时情绪好;就显得异常温柔体贴。在黄山的排云亭里;艾娜突然对秦钟说:“我嫁给你好吗?”
秦钟愣住了;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没有做任何回答。
艾娜一脸的严肃。
秦钟一时不知怎么办。这问题简直太突然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停了一会儿;他才静静地说:“你看;我的女儿都快上大学了;我也不是什么老板;跟公司跑点业务;这年头钱也难挣;你跟我不怕吃苦吗?况且我老婆那头……”
艾娜突然呵呵笑起来:“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谁想到你会这样认真。”
两人又相视笑了起来。
从排云亭下来;艾娜挽着秦钟的手说:“我要结婚了。”
秦钟看着她;她没有回答;但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
“不骗你;是真的。”
“发誓?”
“你这人真是;发誓是真的。”
他一时生出了一种很难琢磨的感觉;说不出一句说来。
“什么时候?”过了好一会儿;秦钟问。
“下个月。”
“他是谁?——你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艾娜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说:“三十多岁;是个生意人。”
“怎么会想到嫁给他?”
“我爱他。”艾娜腼腆地说;“我也不知为什么;他对我很好;前几天他要我嫁给他;我就答应了他。”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他俩赶紧跑到一座亭子里避雨。秦钟本想说些祝贺的话;但他终于没有说出口。
晚上在太平小镇住宿;秦钟开了两个单间。白天爬山玩得太累;喝了点酒;他便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睡着了。
艾娜没有睡;她靠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眼角起了泪花;顺着面颊慢慢流向嘴角;一股淡淡的咸味。
她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她的噩梦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那年春天;父亲生病;家中无劳力;弟弟在念书;她经常上山采蘑菇卖钱贴补家用。雨后初晴的大别山;野蘑菇经常遍地都是。一天下午;正当她背着满筐的蘑菇准备回家的时候;一只有力的臂膀勾住了她的脖颈项;她几乎快要窒息了;怎么也喊不出声。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傍晚的时候;微风中;她醒了。她一看自己;赤身露体的;衣服被撕得到处都是;下身也隐隐作痛。她穿起破烂的衣服;乘着夜色才敢踉跄地跑回家。
从那以后;她告别了父母;只身到邾城。在去邾城的长途班车上;她认识了在伊吧酒吧打工的一个姐妹。两人谈得很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