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4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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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帕耍淮蚱鹣赶赣挠牡镊:屯找谎缓芷骄病!
瓶瓶灯的灯花如黄花瓣儿要落不落;像春天田里刚长出的受了冻的苞谷叶片;虽然春寒把它冻黄了;但它始终朝上坚持着;不久就变绿了。这个黑夜;瓶瓶灯一直亮着;没有闭一闭眼皮。它虽然不能照亮如锅铁的老板壁;但它使小字本一样的格子窗透出不少光亮和生命气息;让毛桃树上的鸟们蝉们感觉到生活依旧。
鸟们又在毛桃树上卿卿我我;好像很有滋味。
陈婆婆睡着了;冯胡子也闭上了眼睛;睡着了。谁也看不出他们是谁睡着了;是谁死了。
天总是按时醒来;休息好了又睁开了眼睛。和人一样。
陈婆婆起来用巴掌大块毛巾洗脸;洗干净;不要让他埋怨:怎么他走了她脸都洗不好了。她不慌不忙地洗。
然后用那把老式铁锁锁好门;看看四处无人;就将钥匙往那个柱头眼里一塞——只有她和冯胡子晓得的这个秘密眼儿和眼儿里的秘密。然后她很自然地拍拍长长的大衣襟;走到门边去拿那根出门拄着走路、进屋放门边的竹棍。这时眼睛就在旁边还稳稳当当站着的那根竹棍上停住了——这是她老伴冯胡子出门拄着走路、进门便放在这里的竹棍。都在家;便是两根竹棍并排站在这;就像两兄弟、两夫妇一样。
她很快去菜园里找了一大背篓蔬菜;拄着那根竹棍;背着向茅田街上(小镇)走去。这时;那头大约三十来斤的猪就来到了她脚边;哼哼唧唧的;她听得清;是亲热她的;要和她一起去街上卖菜。她每次上街卖菜;这猪都跟在她后面;一起去一起回;做后卫一样。现在她说;今天你就不去了吧;回圈里睡下。猪哼哼唧唧;要跟着去。她说;那你就去吧。
这茅田街;她常去卖菜。今天;她很快就卖了菜;但她并没有很快就回;而是从下街走到上街;又从上街走到下街;像样的门面都要进去看看。那猪很懂事;不到店铺里面去;只在门口站着等她、看着她;像个卫士。一些老卖菜的地方;还过去和熟人说了说话。然后买了两个她和冯胡子都爱吃的馒头;边走边吃了一个;剩下一个像往日一样放背篓里;带回去给冯胡子。然后;她买了办丧事要用的鞭炮、火纸和一些小东西;小心地放背篓里;不慌不忙地和那猪往回走。公路很平静;悠然伸向远方;和她的心情一样。她不时地还看看路边那高高的电线杆、高高的水杉树;这些都和她经常见面;像老朋友一样。
她回家放好东西;就进房间看冯胡子;冯胡子还睡着;没醒。她就朝村民组长家走去。猪仍然跟着她。
她习惯性地望望悬棺岩。悬棺岩的绝壁上有一道横着的岩缝;很长一道;缝里塞着一个个棺材;像一串长长的车厢。她知道;这是埋的是土家族人的祖先。岩壁下的山坡上也有许多坟堆。她很特别地看着一座坟——那是她儿子。她儿子是炮炸死的;为改这一坡梯田;排哑炮被炸死的。这坡梯田依然漂亮;是茅草坡最好的田了。儿子死后;队里为他办了隆重的丧事;热热闹闹跳了一夜《撒尔嗬》;歌舞送行。土家族人是哭着来;唱着去。人死不哭;并且唱歌跳舞;以欢乐面对死亡。她没哭。人迟早都是要死的;早去又早来。儿子是为大家而死的;她心里踏实。她并没找生产队什么麻烦;她说要是在岩里弄柴摔死了又找哪个?
她来到组长家;猪就在院坝里呆着;等她;它不进屋里去;并不是怕组长;它很懂事。这都是她教的。
她很平静地对组长说:我老伴过世了。请你明天带十个人帮我安葬一下。
组长说;不跳《撒尔嗬》?
她说;不操扰大家了。
她在组长家认真待了一会。看了看圈里的猪有多大了;肥不肥;问小娃们学习好不好;问还有几块腊肉。最后还说;组长为我们操了心;老了无法还情了;很不好意思啊。
组长劝说道;唉;别这样说。你老人家自己多保重;冯胡子去也是顺头路。
陈婆婆说;是的。人到世上来;就和上街赶场一样;赶了场就得回去。回去休息好了;又来……
第二天一早;组长带着人来到陈婆婆家。门没有拴;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一锅腊肉;满屋飘着腊肉的香味;桌子上放着一壶本地小作坊煮的苞谷酒、十盘炒菜和小菜;摆着十个杯子、十双碗筷……
睡房里;那个瓶瓶灯还有劲地亮着;像一片刚出土的苞谷叶片;在春寒的天气里颤颤悠悠。冯胡子还是那样躺在床上;在他身旁;陈婆婆穿戴整洁;挨他躺着;躺得规规矩矩、平平静静;睡熟了。
组长看了很受感染;不忍心去打搅。但埋人这事是不能懈怠的;还要搬弄棺材;和收殓。
他轻轻叫了一声;陈婆婆;快起来吧;我们都来了。
陈婆婆没有答应。他又叫了一声;也没应声。他走近仔细一看;原来陈婆婆也走了。她是怕他走远了跟不上;就跟了去?还是有约;一同来一同去?
组长抬起头。这时木格子窗正透进外面的天光。天总是按时亮的。鸟们、蝉和蟋蟀们正在为一个仪式进行合唱;喜鹊正在一个高高的枝杈上一边叫着;一边扇动翅膀;像一个老到的指挥家正指挥着这场隆重的仪式。
人们还是按照土家族的习俗;为冯胡子和陈婆婆办了丧事。人们敲着锣鼓;唱着、跳着《撒尔嗬》——围绕着两副棺材跳过来;跳过去;悠然而豪放地唱:
土里生;土里长;赶一回场;又回土里长;撒尔嗬……
哪里来;哪里去;来是开花;去是回家;撒尔嗬……
责任编辑向 午
倾城绝 作者:王 欣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长江文艺》
季娴看看表;已经两点多了。
这餐饭吃得冗长而乏味;他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偶尔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你慢慢吃吧;我得上班去了。”季娴看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先提出来。“等等;我还有话要和你说。”他像是醒过神来唤住她;眼光闪烁:“季娴;我恐怕以后不能经常和你吃饭了。”
季娴的心往下一沉;可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剩下的话季娴没有听清;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声波撞击她的耳膜。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清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来接受一个男子轻率的背叛。
那边;他终于说完了;嘴角留着一丝浅笑;像是考试作弊被捉住的学生;故意摆出满不在乎的姿势。季娴心里涌起一股愤恨;当初他是怎样信誓旦旦柔情款款;竟然都是假的;竟然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世上当真有薄情的男子;为什么偏偏缠上她;为什么她竟然还信了他的虚情假意;竟然;还爱过他。
她的胸中燃起一阵复仇的火焰;有那么一刹那;她真想和他同归于尽。但是她忍住了;抓过提包向外走;头脑里空白昏乱;天旋地转。她以为自己伤心过了头;产生了幻觉;然而不是。天旋地转;吧台的酒瓶纷纷坠地破裂;人们惊恐地尖叫呼喊;季娴下意识地往门口跑;一阵烟雾扑面而来;然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在她肩头;眼前的世界顿时塌陷。
醒来的时候;只有一片黑暗。
季娴不知身在何处;待明白过来;忍不住大声惊呼。恐惧在黑暗中弥散反射;像一群乱飞的黑蝙蝠。终于她听到一个声音:“你怎么样了?我在这里。”刹那惊喜之后;是更尖锐的疼痛。他还活着;但是;已不是从前的他了。往事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曾经有多沉迷;现在就有多痛悔。她止不住地锥心怨恨: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要她来陪葬?为什么地震不早不晚;非要让他们一起毁灭?
是啊;早一刻;她仍当他是亲密爱人死而无悔;或者;他们齐心协力逃出生天。晚一刻;她走出大门义无返顾;他死于非命罪有应得。可是偏偏;他们被埋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近在咫尺;却是世上最遥远的两个人。
季娴不敢再想;她怕自己崩溃。那边断断续续地说;他的脚被压住了;得赶快想办法出去等等。季娴突然想到她的包;万幸;提包就在她的手边。她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她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这夹缝只有一尺多宽;几乎不能转身;四周的水泥板坚硬厚重;地上还有不少碎玻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过一秒;死亡的恐惧又增大一分。季娴曾以为自己不怕死;看到邻居大妈们满脸皱纹的样子;她就希望自己不要活得太久。死亡应该是安静的、诗意的、有尊严的回家;她一直这样想。可是现在;死亡如此强大、冷漠、黑暗而狰狞;要将你的血肉之躯、你的灵魂和意志;一寸寸吞噬。
心有不甘啊;季娴;你还没有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生命中总该有一些值得盼望的事吧?比如某天下午你走在街上遇见那个人;神采暖暖似曾相识;比如你刚买的那条美丽的白裙子;你还不曾穿过;比如你最喜欢吃的咖喱和巧克力……巧克力;季娴下意识地翻开自己的提包;那里面有她刚买的两条巧克力;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大片希望;她要活下去;她一定会活下去的;一定会有人来救她;她一定会等到!
黑暗中没有回答;但是希望像风中之火不断闪烁;季娴有时候幻想她已经逃了出去;外面的阳光照在绿树上熠熠生辉。有时候她觉得爸爸妈妈就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拯救她。等出去了;她就带他们周游世界;住最好的酒店;看最美的风景;好好享受世上的快乐……这样的想象;有时让她忘了身陷樊笼;甚至微笑起来;但当它们像肥皂泡一样破碎的时候;她就觉得更加的残酷。
那边偶尔传来他的呻吟;他的自言自语。她在心里冷笑一声;知道他也不想死;他那么一个人;有的是世俗的欲望和志气;倘若现在死了;真是壮志未酬啊。当初怎么会欣赏他的?她原本和他不是一个类型;是他的甜言蜜语让她心软;谎言重复一百遍就成了真理;她以为他是真的爱她;她只是不能够辜负爱。
真的;假的;又有谁知道呢?这个城市里到处是速成速朽;无疾而终的爱情。在爱的时候;她看不到他的悭吝;他的轻慢;一切都会有一个美丽的借口。非要等到那玫瑰色的烟雾散去;她才能够苏醒;能够看清。
季娴学过逃生的知识;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保持冷静、保持体力。她尽量不去想他;只想一些愉快的事情。她已经感到饥饿;但并不准备吃那两块巧克力。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和安慰;是上天给她的一线生机。小时候;外公常常从北京带巧克力给她;那甜甜苦苦的味道一直留在童年的记忆里。还有一次;爸爸到欧洲出差公干;每餐饭后都有一大块巧克力;他偷偷积攒下来带回家……她的家境并不特别宽裕;可是有关巧克力的故事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拥有某种香醇可人的魔力。
在黑暗之中;时间无比漫长。她在支离破碎的记忆和盼望中不知熬了多久;突然被一阵铃声惊醒。她欣喜若狂;但随即明白那不过是每天早晨设定的闹铃声。打开手机;依然没有信号;她又一次体会到疼痛、恐惧和绝望。
“季娴;季娴!”那边传来他的喊声:“有消息吗?有人来救我们吗?”她简短地说了一声“闹钟”;那边是长长的叹息。过了一会;他迟疑地问:“你那里有没有水;有没有吃的东西?”季娴吓了一跳;怕他来抢;再一想他的脚被压住了;稍微放了心。
他怎么好意思问她要吃的?季娴恨恨地想;要死也得他先死——可是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这样活着才是惩罚。季娴想起曾经看到古代的一种刑法;是把杀人犯和被他杀死的人绑在一起;让他看着那死者慢慢腐烂;在恶臭和恐惧中死去。当时的季娴不寒而栗;这刑法如此公正又刻毒;想想那杀人犯实在比被杀的人痛苦百倍。
现在;他们是谁杀死了谁;谁该承受那最重的刑罚?如果他死了;她要闻着他的尸臭死去;即使侥幸活下来;她也永远忘不了那里的阴森恐怖。季娴突然可怜起他来;他和她;都是身不由己的两个人;爱与不爱;死与不死;都做不了主。
“我只有两块巧克力;给你一块;慢点吃。”季娴摸索着把巧克力递给他;一触到他的身体;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缩回来。“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季娴;等我出去了;一定买一大箱巧克力送给你。”季娴没有出声;承诺之不可信;她早已明白。何况;就是一车皮的巧克力;又怎么抵得上手里这一块的分量。
一切又归于沉寂;季娴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神明;也不知道死后有没有魂灵;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请你让我活下去;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想好好活下去……
饥饿、伤痛、恐惧一次次袭来;有时她对自己说;我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不过是过程;痛苦就要结束了;可是生存的渴望又像砖缝里的野草一样止不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