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4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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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蜘蛛人
怀念紫阳路215号
虚拟情人
口香糖
回家
倾城绝
黑蝴蝶
吕果之幸福生活
鄱阳湖风俗
编著情谊二十载
沈园;魂梦悠悠的诗话
乡关何处
文姬的乡愁
赤壁之战一千八百年祭
雨水浮动江南(组诗)
奈何(四首)
黑夜(外一首)
相思的水分(外一首)
被夏风吹拂的秋天(外一首)
2008年长江文艺第二届完美文学奖颁奖词
窗外的蜘蛛人 作者:野 莽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长江文艺》
作者简介野莽:湖北省竹溪县人。武汉大学毕业。中国作协会员。1980年在《长江文艺》发表处女作《这车好炭》。迄今出版有长篇小说《纸厦》;中篇小说集《人活一世》;短篇小说集《死去活来》;散文集《墨客》等各类文学著作30余部;800余万字。部分作品获国内奖并被翻译成英、法、日、俄等国文字。在国外出版有法文版小说集《开电梯的女人》等3部。近年从事庸文化研究;出版有系列长篇方志小说《庸国》5卷。
每次他走进钱太太的卧室;都要先看一眼床头墙上的像框;然后再看一眼窗帘。像框是红木做的;窗帘是白绫子做的;每次他都想去把这道白绫子做的窗帘拉上。他是一个害羞的男人;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怕被人看见了不好;至于红木像框里的那位先生一直怀疑地把他看着;这没关系;这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问题是钱太太就不许他拉上窗帘;拉它干什么;你不是叫赵光磊吗?这是他第一次要拉窗帘时她说的话;他刚一伸过手去她就说了。并且还笑嘻嘻的;把他的名字念得抑扬顿挫;带着一般人不能忍受的那种激将。
那是在一年前;就是说他在这间小屋子里;在墙上那个屋主人的眼皮底下出出进进已经有一年的历史了。从那次起他更加认识到了她与众女人的不同;她不但不许他拉上窗帘;她还自始至终都把眼睛睁着。如冰你真是的;你有怪癖!他抱怨她说;也只能是抱怨。
发现她睁着眼睛是有一次中途休息的时候;他也睁了一下眼睛;这使他在一瞬间感到了害羞。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在她眼里;也许就是一个电动的大玩具;起码在他想来是这样的。后来他一回忆起这个情节就觉得恐怖;他的自尊心也因此有些承受不了;但是下一次他们依然如故。钱太太事后对他做出的解释;是说她要在阳光下看到一个真实的男人;就好比部队上验兵;一定要明察秋毫;知根知底。
钱太太的卧室窗户跟塔楼大门一个朝向;人在室内坐着;从窗口平视出去是一片天空;一抹远山;站起来走几步贴近窗口;往下则可以看到一条马路和两排白杨树;路和树的那边还有几幢老式的五层砖楼。她住的三十二层塔楼与那些矮家伙们相比;说是鹤立鸡群还不合适;应该说是从天庭向下界俯视众生。用钱太太嘲笑他的话说;下面的人怎么可能偷拍偷看上面的人呢?坐飞机航拍还差不多!何况住在那些烂楼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天一亮统统出外谋生去了;有贼心贼胆的人不见得有做贼的工夫;更何况还得配备一个俄式的高倍望远镜吧?
所以;今天这件意外的事情只一发生;他们立刻就慌了手脚。当然是仰躺在床上又睁着眼睛的钱太太最先看见;她看见窗口的光线忽然一暗;接着看见一个物体从上面垂直地降落下来;正好降落在她的窗口;让她想起一首把蝴蝶比作朋友的流行歌曲。
最初她以为是从塔楼顶层掉下来的一件衣服;顶层的住户可以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平台上;她记得有一次她跟她家先生从剧院听戏回来;正好看见楼顶掉下一个红团;在空中翻着跟头落在一层。一层的楼门两侧种着两排龙爪菊;顿时就从黄菊花中开出两朵红色的玫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副胸罩。他们去乘电梯上楼;又遇到一个小女人穿着睡袍和拖鞋从电梯出来;仓仓皇皇往门外跑;有可能是去捡胸罩的;看样子那东西是个名牌。
当时她家先生还说了一句幸灾乐祸的话;他说掉得好;谁叫她占顶层的便宜来着!紧接着她家先生又说了一句愚不可及的话;他说顶层的面积是全楼住户公摊的;就像是人人有份儿的大众情人;谁都不得窃为己有!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没有赵光磊;后来赵光磊一出现在她的身边;她就会想起她家先生的话;就会在心中暗笑不已。
这次掉下来的还真是衣服;是一套脏吧拉叽的迷彩服;掉到她家窗口的时候脏迷彩服停住了;只有上衣的两只袖子在一动一动的;再看领口上方还有一顶黄色的头盔。袖子的底端一边是一只油漆桶;一边是一把刷子;它们受着那顶头盔的指挥;在给这座塔楼的外墙刷着油漆。
缺乏经验的钱太太犯了一个错误;她不该发出一声尖叫;她的尖叫声不仅像足球裁判的口哨;让赵光磊突然停止了带球射门;同时还像警笛一样惊动了窗子外面的人。除去夏天要开冷气冬天要开暖气;以及北方偶尔的沙尘暴和下雨天;春秋两个季节钱太太家的玻璃窗子总是敞开着的;只从里面拉上一层稀薄的纱窗;便于把室内的坏空气排出去;把外界的好空气放进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今天的事情就对她很不利了;迷彩服受了惊吓以后;黄色头盔下的两只眼睛隔着一层纱窗;迅速找到了发出这声尖叫的位置。
钱太太不能错上加错;她采取的措施是赶紧把头缩进被子;同时狠着命地蹬了赵光磊一脚。赵光磊事到如今只好付出牺牲;他顾头不顾尾地跳到地上;一边套着裤子一边扑向窗口;对着窗子外面的人厉声吼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哪?啊?
窗子外面的人在他的吼叫声中吓破了胆;迷彩服的两只袖子垂了下来;里面的胳膊像被他的声音给吼断了;手中的刷子随着胳膊也往下一扫;有几滴黏液洒在纱窗上;纱窗转眼就多出几个污点。那人看上去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黄色头盔下的脸上连胡子也没有长;一副乡下人的长相;腰上系着一根大拇指粗的尼龙绳;绳子的另一头可能拴在塔楼顶层的某一根水泥栏杆上;模样跟电视里攀登高楼的蜘蛛人差不多。
窗外的风并不大;但是他的身子太瘦小了;风把那根尼龙绳吹得一荡又一荡的;瘦小的蜘蛛人用他两只鞋底抵着外墙;这样的好处是既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又能跟外墙隔出一定距离;便于他要进行的工作。
哦对不起先生;你们的墙太旧了……物业公司派我来给你们刷墙……上面几层都刷完了;今天刷到你们这一层……
吓破了胆的小蜘蛛人解释着说。他的眼睛从钱太太的身上转移到了赵光磊的脸上;其实在那一声尖叫之前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倒正好是尖叫声吸引去了他的目光;但他还是没有看清细节;还以为有人贪睡没有起床。直到这个光着屁股的男人愤怒地向他冲来;他才明白他们正在干着什么。头盔下他的小瘦脸红了一下;接着又白了;是被吓得失去了血色。
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我只是给你们刷墙;才开始刷两下子……
你他妈的还不快些给我滚开!赵光磊这时候已经套上了最关键的短裤;接下来可以稍许从容一些了。他隔着一层纱窗向外面的小蜘蛛人挥动拳头;做了一连串的威胁动作。
窗子外面的小蜘蛛人已经吓傻了;因为他只有十七八岁;又是一个乡下孩子。眼前的中年男人就像电视里的跳水运动员;刚刚从水里爬上岸来;知道了这一跳的得分不高;火冒三丈地对着裁判发出怒吼。有一阵子小蜘蛛人的脑子里出现了幻觉;他觉得自己真的在看电视;这扇窗户是一个超大的电视屏幕;里面有亚洲运动员参加的跳水比赛;在马上就要召开的奥运会上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到那时可千万千万;别把人家的分给判错了;看把人家气的!
在他这样傻想着的时候;窗子里面的中年男人已经穿上西装;甚至连领带也系好了;当然是一边做着这事一边还在继续吼叫。窗子外面的小蜘蛛人好像这才发现;眼前的镜头怎么变了;在这之前;迎面向他扑来的是一名跳水运动员;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官员;或者一个大老板;总之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至少要比他们物业公司的经理要大得多吧;一看身上那么高档的服装;一看那个派头就能知道!
小蜘蛛人吓得从幻觉又回到现实;被绳子吊在空中的瘦小身子抖起来了;觉得有一股寒风从脊背后面嗖嗖地吹来;吹得他的迷彩服一颤一悠的;随时都会把他吹下楼去;像吹落一片秋天的干树叶子。他的声音比身子抖得还凶;说出来的话不仅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简直是语无伦次。
真、真、真的对不起;先、先、先生我;真的没、没、没看见……
现在的情况完全反过来了;过去每次窗子外面并没有人;赵光磊都想去把窗帘拉上;这次窗外有人他却偏偏想不起来去拉窗帘。倒是过去主张阳光照在床上的钱太太;从被子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嚷叫说;拉上呀!拉上呀!叫声激烈却又模糊;让人想到被子里有一只正在被主人处死的猫。
赵光磊如梦初醒;立刻动手去拉那道该死的窗帘;由于常年不用;窗帘盒里的滑道有一点儿涩;他用力拉了几把才将它拉上;每拉一把那里发出的声音都像杀一只鸡。赵光磊隐藏在窗帘里面;对着外面的小蜘蛛人又吼了一声;你他妈的还不快些给我滚蛋!滚蛋!
钱太太可以从被子里探出头了;看见窗帘她联想到了闭幕一词;今天出现的这个意外;闭得他们不得不提前闭幕;这真是一个惟妙惟肖的象征。她气呼呼地穿着衣服;跳下床来站在赵光磊的面前;嘴里说了一句;真是扫兴!停了会儿嘴里又说了一句;真是扫兴极了!
听着从她嘴里吐出这话;赵光磊就趁机证实自己过去的想法是正确的;一根脖子扭来扭去地说;是不是?是不是?要是听我的拉上窗帘;哪会有这样扫兴极了的事!他觉得领带把他的脖子勒得太紧;用手在那里松了一松;果不其然舒服多了。
我真恨不得他一个倒栽葱;从空中吧唧给我摔下去;叫他偷看我们的隐私来着!钱太太恶狠狠地咒骂着人家;一点儿也不反省自己的疏忽大意。忽然又对赵光磊嚷道;你再去看一眼哪;看他是不是还在窗子外面!
赵光磊扒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窗子外面只有天空和远山;还有一根大拇指粗的尼龙绳;在风中一晃又一晃的。小蜘蛛人的影子都不见了;也听不到用油漆刷子刷墙的声音。
滚他妈的蛋了!滚到下一层去刷墙去了!赵光磊把头缩了进来;身子回到钱太太的面前;两手交叉着垂在小腹下边。这是他比较正规的站姿;谁要是在这个时候走进这个屋里;看见的这个男人绝对跟他在电视里讲话没有两样。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去;不过水降船低;在这之前的冲动也平静了下去。
这小东西;可能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事!钱太太居然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把怨恨转为嘲笑;话里对她说的这小东西还含有一点儿怜悯的味道。
不过这小王八蛋;他要是说出去了怎么办?赵光磊对小蜘蛛人的叫法比她恶毒得多;他向钱太太提出这个问题;眼睛同时移向她背后墙上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仍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他心想你光怀疑管什么用;有本事你下来呀!
说出去也只会败坏我的名声;好比我这里是尼姑庵;你是一个打野食的和尚;他只能知道我是谁;他还能知道你是谁不成?因为这事涉及到自己的责任;钱太太就尽量地轻描淡写着;把他担心的后果包揽在她一个人身上;相当于人们所说的咎由自取。
如冰你说得不对;万一他看报纸;看电视;哪天正好在本市的新闻节目里认出我来……赵光磊的声音由高到低;像他想象中的前程一样往下滑坡;看到钱太太一副强作镇静的样子;说到这里他不打算往下说了。
你的意思是有一天他会去敲诈勒索你;学官场小说里写的那样……
就目前这个世道;谁敢保证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可我看他还是个孩子;比你上高三的儿子还显得小呢……
越是这大年龄的孩子越会这样;你倒想想看啊;这大年龄的孩子物质享受的欲望特别强烈;要吃好的;要穿好的;要玩好的;特别是玩儿个女朋友什么的;又缺乏相应的经济能力;思想不成熟得很;逮住机会可不就得黑人一把!你说到我那个高三儿子;有一次他在我书房里翻出一张照片;当晚就背开他的母亲向我提出一个要求……
钱太太截住他的话问;照片?哪个女人的照片?
你说能是哪个女人的照片?
以后不要再把我的照片往你家带了!
我没想到他能从十几个人的合影里找出你来;指着你笑嘻嘻地问我这个阿姨是谁?赵光磊连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的这句话是夸自己儿子还是夸她;还是二者兼有。
他向你提出了一个什么要求;你满足他了吗?嘻!
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