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9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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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天石没想到郦大成会如此直率,许多积在喉头的话竟再说不出口,只是叹息了一声。
“我想不写,刺刀逼着,而且以老妻和儿女的性命相胁。况且,城中写得好字的也不过几人,我不写,别人也得写。我老了,于人世又还有几日……老弟,你在书艺上是大有前途的,你是不能耽搁的,千万千万不要疏懒……切记切记。”
殷天石频频点头,似明白了什么,又似什么也没有明白。
匆匆喝完一杯酒,菜是一筷子也没有吃。郦大成便毅然告辞,临别,说一句:“老弟,以后无论在何处见到我,都不要打招呼,我毕竟是一个不干不净的人了!”
说完,拱拱手,飞快地走了。
殷天石狠狠地发了一阵呆。
……
第二年的八月,日本鬼子投降了。
自那以后,殷天石再未碰见过郦大成。有一天,他似乎看见郦大成在远处走着,等到殷天石追上前,竟不可见,是不是他的一个幻影呢?
满城是锣鼓声、鞭炮声。
殷天石正在家中开怀畅饮,忽见宋一吟匆匆走进来。
他来干什么?殷天石心里想。何况这宋一吟与郦大成最是亲密,能干净到哪里去?
殷天石一张脸冷若冰霜,身子动也不动。“宋老板,你没走错地方吧?”
宋一吟的眼里忽地涌满了泪水,哽咽着说:“郦先生死了,死前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你。”
殷天石大吃一惊,问:“他是怎么死的?”
“古城一光复,他在一个夜晚到石嘴垴投水死的。”
殷天石冷冷一笑,说 :“他不死,又能怎么样?为小日本写告示,晚节不保啊。”
谁怕谁
■ 詹政伟
丁枣后悔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在此之前的镇定自若都是装出来的,那么不堪一击,就像一座沙地上堆积起来的塔,被风只是吹了一下,便坍塌了。
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警察走过来,在他面前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用非常不耐烦的口气说: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单位的?干这种事是第几次?那些问题像一串葡萄,在他嘴巴里晃着。丁枣恼羞成怒,说老实话,他看不惯这个吊儿郎当的警察,他紧闭着嘴,不想和他说话,仿佛一说话就会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似的。事实是:在他踏进这扇门后,他已经不只一次地被别的警察查问过。问的内容大同小异。他开始是小心地陪着笑脸,警察让他把手机关掉,他就关掉,让他把BP机的电池拿出,他也照做了。他很配合,他甚至拿出香烟想请警察们抽,警察们拒绝了。他反复声明他喝醉了酒,他说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一个警察听过后走了,又一个警察进来了,丁枣心虚气短起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他懒得说话了。
你不想说?你以为沉默是金?笑话。眼镜警察又一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揉揉有些红肿的眼睛说,那你在这儿好好呆着吧,明天,让你单位的人来领你。他边说边往门外退。
就在他走到门口,拉开门的一刹那,丁枣尖利的声音响起来了,你等等,我说还不行吗?眼镜警察回过头,充满讥讽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他重新回过来,掏出一本本子,拿出了一支圆珠笔。
丁枣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小声地问:能不能打个电话?眼镜警察坚决地摇了摇头。
丁枣猛地觉得自己真像一头困兽,他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话堵在喉咙口,他犹豫着,张开的五指神经质地抖动着。眼镜警察催促了一下,他才挤牙膏似地说起来了:名字、单位——当然,名字是假的,单位也是假的,他说的单位是一家他听说过的装潢公司。他说自己是那里的一个小职员。又说自己是第一次干这种事。那个眼镜警察好像对他说的并不十分感兴趣,他很快地记着。记完,他就出去了。
丁枣在他背后嘟哝着问:什么时候让走?但声音小得恐怕只有他自己听到。留置室的铁门嗵地一下关上了。丁枣的心又晃晃悠悠地飘起来。他怕又会有另一个模样的警察进来。但隔了好久也没有。他下意识地瞧了瞧手表。有三点多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焦灼不可避免地弥漫了全身。他一下想到了那个位于梅兰苑的温馨的家,林洁现在在干什么呢?她会不会因为他到现在还不回去而在等着他。想到林洁,他的心揪紧了。全身的汗涔涔地下,像是虚脱一般。刚才还非常清晰的脑子,顿时变得一片空白。他欲哭无泪。
那天晚上的宴请,丁枣本来想不去的。可毛军说:怎么,当个局长就不给面子了?丁枣没话可说了。毛军是他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原先在国税局工作,后来辞职做起了装潢生意。据说腰包已经很鼓胀了。他现在基本上不干什么活,但财源照样滚滚。他现在每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呼朋唤友,与他们同乐成了他的爱好。丁枣被毛军请过好几回了。每次毛军都一本正经地把丁枣介绍给一些丁枣不认识的人,那些人因此知道丁枣是电信局的局长。丁枣脸红红地埋怨毛军不该这么乱介绍,他充其量是局长助理而已,离局长的宝座还远着哩。毛军拍拍他的肩,别不自信,迟早有一天是要当局长的,不过是早叫了几天罢了。
毛军很会说话,他的话就像润喉片,听着便是一种享受。好在一起玩的人并不当回事,没人深究丁枣到底是不是局长。叫得次数一多,丁枣就习惯了。心里也很好受。叫丁局和丁助毕竟是不一样的。他巴望着当上局长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了。
酒是在月亮湖饭店吃的,同桌的共有六位,除了毛军、丁枣外,还有一对据说是做广告生意的夫妇,他们共同的同学方中国和马如风。那酒没有什么名目,无非是图个热闹。酒喝到一半,做广告生意的那对夫妇就提了一个建议,说是要做一个游戏,叫猜中有奖。他拿了六根牙签,说每个人都有一个数字,从一猜到六,每人猜一次,猜中了就喝一杯酒。然后做庄。依次类推。那天丁枣的运气特别好,总是猜中,因此也总是喝酒。丁枣的酒量不算好,充其量只有二瓶啤酒的量。几次猜中有奖后,明显地超过了量。他想退身而出,可大家不依,说丁局什么意思,一点不把老百姓放在眼里,你想不喝,是不是想赶我们走?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你就放开一次吧。丁枣求饶似地望着毛军,毛军说,酒是要喝的,除非你想办法把酒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本来就是猜中才能喝,你猜中了,说明你很想喝酒嘛!
活该丁枣倒霉,随后他又猜中了几回。他顿时脸红脖子粗起来,说真的喝不下了,再喝要翻了。大家起哄,说看看丁局翻了是什么样子。他们要丁枣继续猜,丁枣却迟疑了。正僵着,一个服务员说,这位大哥你放心猜吧,你猜中的,我帮你喝。说话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女孩,除了皮肤黑一点以外,算得上是一个美人。丁枣眼睛一亮,他如同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连声说好。
大家笑了,说美人救英雄,英雄又开始气壮山河了。于是酒席上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丁枣没有了后顾之忧,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说话也有些飘。到后来,大家的肚子里都灌满了酒,人也东倒西歪起来。再后来,丁枣看帮他的那位姓顾的小姐像是要呕吐,便自告奋勇地跳出来替她喝了几杯,
酒到底不是水,丁枣的眼泡皮终于耷拉下来,他努力想睁开,可就是睁不开——等他迷迷糊糊醒来,他发现自己的身边睡着顾小姐,顾小姐裸露着的身体像藤一样盘在他身上。他吃了一惊,他猛地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他推推顾小姐,顾小姐睡得正香,她把他箍得更紧了。丁枣有些心慌。除了老婆,他第一次和别的女人有这种关系。这是什么地方,他环顾四周,觉得很陌生。他想毛军他们都跑到哪儿去了?莫非也和自己一样正拥着小姐安然入睡?他看看表,见已是凌晨一点多钟。他在最初的慌乱过去以后,又平静下来,他开始饶有兴致地瞧着和自己肌肤相亲着的顾小姐。他怎么也想不通有着一张黑脸的顾小姐,在脱掉衣服以后身子居然这么白。沿着她身体的两侧,有一条界线,一边是白,一边是黑。他研究了大半天,才弄懂这顾小姐原来是有意而为之。这具颇具特色的身体,让他不自觉地和老婆作着比较,这一比较,竟然使他的身体又一次绷紧起来——当警察在服务员的配合下,将门打开的时候,丁枣魂飞魄散。
怎样才能逃脱掉这次劫难呢?
丁枣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毛军。毛军啊毛军,你小子这回可把我害苦了。他恨得牙齿格格作响。他不知道毛军这一次是不是也同样被抓进来了。在初到这里时,他曾经想打个电话,可警察勒令他关掉手机时,他死心了。他们会对我作出怎样的处理?这是他最为关心的。他忐忑不安,他想象不出在天亮以后,他会怎么样?
在那眼镜警察出去后的一段时间里,是丁枣出世以来最为难熬的时刻,说他是热锅上的蚂蚁一点也不为过。他不停地在留置室里走来走去,胳膊放下又抬起,抬起又放下,一只不知从哪儿爬过来的小虫在他鼻尖上停留,他也浑然不觉。许多的往事像萤火虫一样在他眼前飞舞,他犹如临刑的囚徒一样万念俱焚。他的精神异常地亢奋,连一丁点儿的睡意也没有,他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猫头鹰般闪亮着。
铁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他不自觉地抬了抬手腕,表告诉他已是清晨五点多钟了。他浑身一震,他知道平时的这个时候,他将要起床去晨练了。他对自己的身体一向很注意,他总是认为自己是个干大事的人。进来的还是那个眼镜警察,他对丁枣大声说:罚款五千元,快点让人带钱来!丁枣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愣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像是被吓坏了。对方又朝他吼了一遍,聋了还是哑了?怕贵?怕贵就别乱来。丁枣明白了。他的心里闪过一丝欣喜。他装作很害怕地问:罚了款后,还有什么处罚?眼镜警察剜了他一眼,你还想进拘留所啊!等钱交齐了,就放你走!妈的,这世道越来越不像样了,小姐满街走,嫖客像牛毛。丁枣忍俊不禁地笑了。
笑什么?笑个屁,都是你们这些臭狗屎败坏了社会风气!眼镜警察厉声斥责着。
丁枣哦哦哦地答应着,从眼镜警察嘴里得知了准信,他欣喜若狂。原先的一切担忧马上化为乌有。他的精神爽了。他讨好地问:我能不能开手机?眼镜警察点头表示同意。
丁枣哆哆嗦嗦地开了机,他先打毛军的手机,但他的手机关着,他往他家里打。是个女人接的,好像刚从梦中醒来,话音里还残留着夜的痕迹。听说是找毛军,她嘟哝着说,毛军不在。他昨夜没有回来。丁枣还想问个什么,对方吧嗒搁了电话。看来,毛军昨夜也被抓进来了,他的心里稍稍平静。他在思忖着该向谁开口借钱,而且还得麻烦他把钱送来。他想起了昨夜一起喝酒的老同学方中国和马如风。把电话一一打到他们家里时,他们却都不在,说是出门玩去了。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连他俩昨晚也脱不了干系?他慢慢地有些高兴起来,他有种本来要他一个人扛的大木头,现在有许多人一起扛了的感觉。他们说不定就被关在隔壁。他思来虑去,后来,终于选择了一个他平时关系不错的朋友。朋友还在被窝里,听丁枣说让他把钱送到派出所,他还以为丁枣和他开玩笑。丁枣一脸苦相地说:我哪有心思开玩笑?
丁枣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海关的那只大钟正好敲了六下。猫进出租车,他犹如重回人间。看到不尽的人流车流从他的眼帘里跳来跳去,他百感交集。自由是多么的好啊,还有什么比失去自由更痛苦的呢?在留置室里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他却像是过了几年。可以说,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处于高度紧张中,就像末日来临似的。相同的感觉,他曾有过一次,他发现自己成了杀人犯,用尽一切心思还是无法把自己从断头台上救出来,他万念俱焚。好在那只是一个梦。现在好了,他又鲜活得像一条鱼了。他告诫自己下回再也不能这么闹了,说什么也不能喝醉酒。他想昨夜要是自己不喝醉,能让顾小姐翻到他的身上吗?想到顾小姐,他的刚刚舒展开来的心又揪紧了,她要是供出我来,我还不一样死掉?他再也没有心思欣赏街景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做了三件事:一是到月亮湖饭店向人打听那个昨夜被抓的顾小姐到底叫什么名字。二是将停在饭店门口的那辆摩托车开到了单位里。三是从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拿了一张存折,跑了一次银行。在干最后一件事时,他掏出手机和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是有点事要处理一下,可能上班要晚一点。随后,他又一次来到了派出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