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6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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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凌霄进了屋打开灯;一看餐桌上摆了几个小菜还有一个空酒瓶;蒋凌霄看见酒瓶心里很生气;医生一再强调蓝天祥的病是不能沾酒的。蒋凌霄气乎乎地把东西丢在桌上大声喊道;蓝天祥;蓝天祥!你竟敢喝酒;你还要命不要了?没人应他。蒋凌霄推开卧室只见蓝天祥歪在床边;一副熟睡的模样。蒋凌霄上前推了推他说;你不要命了?蓝天祥竟没有一点反应。蒋凌霄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凌霄:
我得了不治之症再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还是把钱省给你和儿子吧!房子卖了还可以让你们过几年。蓝天祥即日
蒋凌霄看了纸条吓得魂飞魄散;她一边拼命地唤他;一边给120打急救电话。原来蓝天祥从医院拿回最新的化验单;各项指标都没有好转;再想想后天的开刀也是没有把握的事;不如把钱留给妻子和儿子。于是;经过痛苦思考决定吃安眠药自杀了。医生说;再晚半个小时人就完了。蒋凌霄守了一天一夜;等医生说;蓝天祥已经脱离危险了;这边蒋凌霄咚地昏了过去。六
蒋凌霄生了一场病;这场病使她的元气大伤。她的头发掉得很厉害;几乎是一把一把地掉;很久没有照镜子;一照镜子真的吓了她一跳。镜中那个脸色灰暗头发稀疏眼睛干涩的女人是她吗?那个曾经脸色红润眼睛明亮气质优雅的女人跑到哪里去了?人到中年的女人犹如是灿烂的秋叶;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是最美丽和最有韵味的;但也是最经不住风吹雨打的;一有风雨就立刻会满目凋零覆水难收。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失去她们曾经的光华。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让她心力交瘁;要不是心中有个儿子;蒋凌霄觉得生命都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
蒋凌霄去看了中医;中医说她的血热要调理;给她开了一大堆药。蒋凌霄心里明白这些药对她一点作用也没有;她知道只要目前家里的状况不改变;她的病总不会好。蓝天祥坚决不肯开刀;他怕花太多的钱。医生说;肝病是富贵病;照顾好了多活几年;照顾不好病变了也是很快的。房子到底是卖了;卖了三十五万;蓝天祥坚决不肯用到自己身上;他死活要从医院出来;他说他宁愿死也要把钱留给儿子。蒋凌霄除了给儿子汇去了一笔学费后;剩下的钱她全部都存到银行了里去了。她想今后几年儿子的学费也就剩这些了。蒋凌霄和蓝天祥又搬回到过去的老房子;又回到最初的简单而又清贫的节衣缩食的生活;只是他们的年龄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青春岁月了。有时她觉得他们现在犹如落入了深渊;只有等儿子以后来解救他们了。
偶尔蒋凌霄也会冒出后悔送儿子出去的念头;她真害怕自己有一日无力支撑儿子在国外的费用;使儿子退学回来。她不敢想如果那样她还能靠什么活下去。蒋凌霄常暗暗地想;这个家翻盘的唯一希望就在儿子了身上了。于是她给蓝大伟发的信更勤了;反复就是这样一句话;你在国外一定要好好读书给妈争气呀!
蒋凌霄在家具店工作很辛苦;每天要爬高上低的。一会儿要领顾客看样品;一会儿又要陪着顾客去仓库提货。每天蓬头垢面疲惫不堪;也学会了坐在那里打瞌睡的本领。只是一闭眼就是儿子蓝大伟的身影;他带着博士帽很神气地站在她面前……。
蒋凌霄的精神世界是在反复咀嚼儿子的过程进行的;一有空闲她的脑子就开始闪现出儿子的身影;幻想着此时此刻儿子正在奥克兰干着什么什么事。最近儿子来信还说;感谢爸爸妈妈;把我送出来;使我知道世界之大。让我知道什么是生活。妈妈;我还知道了世界上最贵的咖啡是南山咖啡;它产于牙买加。南山咖啡的风味浓郁均衡;富有水果味和酸味;就像喝酒的人常说的话回味无穷……。您们有时间也到咖啡馆去品尝品尝。妈妈;有时间的话多做做美容吧;要学会享受生活;我想;当我回去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一个美丽如初的母亲……。
蒋凌霄看到这里心里隐隐作痛;儿呀;你的母亲已经不是你走时的那个气质优雅的母亲了;生活已经把你母亲磨砺得粗糙不堪了。能拯救母亲只有你啦。
十一月将是蓝大伟在奥克兰要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时间;也是蒋凌霄他们最挂念的事情。十年磨一剑;这个时刻是检验蓝大伟在奥克兰这两年学习的时候了。从来不信神的蒋凌霄竟到庙里去烧香祈祷儿子雅思能考出好成绩。
近两个月蓝大伟跟家里的联系明显少多了。每次蒋凌霄打过去电话蓝大伟总是不在;但很快蓝大伟又会从别的地方打电话来告诉她一切均好。蒋凌霄有些惶恐地问儿子出什么事了吗?蓝大伟告诉她;最近他躲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复习功课呢;可能跟家里的联系要少一些。蒋凌霄听了很高兴;儿子终于知道要用功了。就说;你安心复习吧;妈妈这段时间不打扰你啦。七
中秋节的前夕;蒋凌霄到商店买了好些月饼给蓝大伟寄去;光邮费就用了三百多元。蓝天祥笑他说;你的邮费比月饼钱都贵。蒋凌霄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儿子在国外多可怜;可能更想我们呢。蓝天祥叹了口气说;有时我常想;我们付出的这么多;也不知儿子能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吗;有没有回报更是不敢想呀。蒋凌霄安慰地说;不光是我们这样;天下父母都是一个心眼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等儿子本科读完了再让他读研究生、博士生只要他愿读下去咱们就是再苦也供下去。
中秋节的这一天;蒋凌霄本想早些回家。下午蒋凌霄准备走的时候;经理忽然来找蒋凌霄说;老蒋;昨天景怡花园买家具的那家;支票印鉴有些模糊银行给退了。现在会计不在你跟车去跑一趟吧换一下;我跟对方都联系好了。蒋凌霄还能说什么呢;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
门外正好有往景怡花园送货的车;蒋凌霄只好和几个搬运工一道爬上大卡车。车上早已装满了货;蒋凌霄只好在家具的缝隙中站立着。蒋凌霄从来没有如此地站在大卡车;路上她战战兢兢地扶着摇摇晃晃的家具总有一种自己要被车抛下车去的感觉。
天忽然下起了雨;在飞速行驶的卡车上雨似乎显得更剧烈些。搬运工们老练地蹲在地上用褡肩把头罩住只露出一张脸;而蒋凌霄没有东西可搭;只有任雨水在她脸上身上任意地飘洒着。很快她脸上头上顺着流水;风中;飞来的雨水像刀子一样迎面扑来割得她脸生疼。扶着家具的手也冷得麻木僵硬。有个搬运工给了她块塑料布;让她像他们一样也蹲下来罩着头。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把塑料布顶在了头上;但没有蹲下来;她不愿彻底地融入这群搬运工的队伍里;即使是落泊;她还要顾及自己的形象。就这样;她在风雨中经历了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这个路程让她经历了人生复杂的心理历程。从一个过去坐小车的人到现在站在大卡车上;蒋凌霄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蒋凌霄会落到这种地步;想着想着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脸上分不出哪是泪哪是水了。但她心里明白;雨水是冷的她的泪是热的……。
妈有时间的话去做作美容吧;要学会享受生活;我想;当我回去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一个美丽如初的母亲。还可以看见一个美丽如初的母亲……。她脑子里反复出现儿子的话;她想;儿子;你那个曾经养尊处优的母亲正在经受生活的磨难;她只有等着你长大成材来解救她了。
景怡花园到了;门口的保安围着大卡车仔细地绕了一圈才让他们进去;并嘱咐进去后不许喧哗不许乱丢杂物不许……。这些高级住宅区的保安;在业主面前卑微着;可在外来人员的面前就变得趾高气扬了。车进入了小区;蒋凌霄跳下车来;她要按经理说的寻找换支票的人家。景怡花园里聚集着各式的欧式建筑;每个小楼前都有修剪很好的小花园和绿树花草。小区里很安静;很少看得见有人走动。
雨渐渐停了;远处的草皮上粘了雨水真可谓翠绿欲滴。不远处是个网球场;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旅游鞋的时髦青年;正牵着一条半人高的斑点狗在草地上散步;蒋凌霄觉得这份高贵悠闲的画面她仿佛在一家国外的图片上看到过。不知为什么她又想起了儿子蓝大伟;但愿他以后也能这样富足、优雅地生活着。
因为刚才下雨;蒋凌霄身上披的那块塑料布还没有来得及扯下来;那条狗看见她远远地狂吠着;一个保安立刻走过来厉声询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蒋凌霄有些生气地说;我是从大门口进来的!保安问清她的来历后;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朝一个方向指去说;呐;就是那一栋。然后又说;办完事请迅速出去。不要在这里乱转。当时蒋凌霄气得心里想;神气什么呀;真是狗眼看人低;等我儿子以后发了财一定要在这里买栋房!
蒋凌霄很快就换了支票。
当蒋凌霄将要离开景怡花园时;一辆别克车从她身边驶过;溅起了一片水花;把蒋凌霄的裤腿都搞湿了。蒋凌霄很生气忍不住扭过脸去;车停了;上面跳下一个女孩;那女孩右手悠着车钥匙嘴里吹着泡泡糖一鼓一啪地蹦蹦跳跳地走着;她大概看见远处遛狗的男孩大声嚷着:杰瑞;我回来了!蒋凌霄不满地想;一个中国人还起了个外国名字。
忽然;蒋凌霄吃一惊;这不是何浪浪的女儿吗!她不是在奥克兰吗;她怎么回来了?现在根本不是学校放假的时候;她回来干什么?会不会是何浪浪一家也搬到了这里。蒋凌霄想;何浪浪因为找了个台湾老板是有资本住在这里的。想到这里蒋凌霄想快步离开这里;她不想让何浪浪看见她如此狼狈之像。
楼上飘来了音乐声:
昨夜奥克兰意乱情迷的夜晚
昨夜奥克兰HO……
我不在期盼HO……
情歌变成了呼喊HO……
蒋凌霄不由停住了脚步;这是儿子喜欢的歌《昨夜奥克兰》;因为儿子喜欢这首歌;蒋凌霄特意下载下来;听过很多次。现在蒋凌霄听到了这熟悉的歌声觉得很亲切。
一位物业的工作人员从蒋凌霄身边走过;看见她伫立在路边便问;你找谁?蒋凌霄小心地问;这楼里住的什么人?物业的人不耐烦地说;谁知道住的什么人;这几栋房子都是业主自己租出去的;反正就是几个小青年;租了有两个多月了。整天晚上都像开party一样闹哄哄的。这里的业主都有意见了。下个月我们准备把他们都清出去。你说说现在的这些小青年怎么这么有钱;这楼的租金一个月要好几千;谁知他们哪来的那么多的钱;父母不是老板就是腐败分子……。物业的人没有好言语地说着走着。
蒋凌霄想;如此看来何浪浪的女儿一定是背着她母亲住在这里的。想到这里;蒋凌霄忽然有一种做母亲的责任感;她觉得应该告诉何浪浪。蒋凌霄走近何浪浪女儿进去的那幢别墅楼;想记住这幢楼的门牌号码。此时天色已经黯淡多了;蒋凌霄凑着楼上的灯光看见大门外挂着一个铜色门牌;她伸着脖子看见上面写着:
景怡花园6号
蒋凌霄大吃一惊;怎么这样巧;这不是蓝大伟曾经高呼长大要买的别墅吗!蒋凌霄环顾四周;小院前那几棵丁香树已经长得高高大大了。她眼前不由浮现出十六岁的蓝大伟站在丁香树下;大声说;给我留着;我就买这幢楼了!
蒋凌霄望着6号楼不由心生感慨。人生真是富有戏剧性呀;几年如弹指一挥间。也许若干年后儿子真的能把这里的房买下呢;想到这里竟对这个楼有了份异样的感情。
一只斑点狗从不远处朝她狂吠起来;蒋凌霄抬头一看;刚才在网球场边散步的年轻人带着斑点狗正朝这个方向走来;那条狗大概觉得蒋凌霄的样子很可疑;冲着她使劲地叫着。蒋凌霄一看狗过来了想赶紧加快步伐想离开6号楼。那斑点狗仗着主人在跟前冲着蒋凌霄的叫声更恶劣了。忽然斑点狗挣脱绳子朝蒋凌霄狂奔而来;蒋凌霄赶紧朝外跑。只见那狗倏然一跃扑倒蒋凌霄;然后撕咬住蒋凌霄的衣袖。蒋凌霄倒在地上拼命地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喊着;快、快来人呀!救命;救命呀!……蒋凌霄已经看见那斑点狗朝她长开的大嘴。蒋凌霄惊恐万丈地软瘫在地上。牵狗的年轻人在后面大声唤着;杰瑞回来!杰瑞回来!原来那条狗叫杰瑞!这时;那斑点狗才悻悻地松开蒋凌霄的衣袖跳到一边还不依不饶地冲着蒋凌霄狂吠不止。那个年轻人手抄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走过来对着蒋凌霄轻描淡写地说;它不咬人!
天已经黑了;蒋凌霄看不清来人的脸只看见年轻人一排洁白的牙齿。蒋凌霄蓬头垢面地挣扎着坐起来喘着气;她身上沾满了地上的泥水;一副极其狼狈的模样。毕竟她已经是中年人了;刚才跌得太重;她竟然爬了半天站不起来。她朝那个年轻人气愤地质问;你为什么不牵好狗?年轻人一边抚摩着狗的头一边回应着说;你刚才鬼鬼祟祟地站在楼前干什么?
谁鬼鬼祟祟了?蒋凌霄反驳着。
那年轻人不阴不阳地回应着说;中国人的劣根性!喜欢窥视人家的私生活。在国外这是犯法的!
正说着;远处射过一束灯光;一辆汽车开了过来。车光下两人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