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3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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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直接跟秀珍说。”
张王八悻悻地说:“行啊,不过我相信,冲我的面子,你们也不会开口要大价,是不是?”
“就是嘛,咱是什么关系?接着!”
二强一边说,不知从哪变出一包羊杂碎,扬手扔过去。
张王八的手像是一张嘴,立刻熟练地叼住了。
九
她在家里躺了几天,决心再也不到窗前去了。
她每看到西沉的太阳就会头晕,那淡紫色的雾气,使她觉得胸口发闷。
她想,兰子和二强并不理解她现在的心思,他们都以为是那个巴洛克骗了她,她是为他才生病的,其实根本不那么回事。她是恨自己。
她觉得,自己太贱了。
她总在想,自己怎么会贱成这样?
兰子始终不知道她跟巴洛克的关系究竟有多深。兰子自己这方面的事,一向都告诉她,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可她却从来不说。她觉得,这种事是说不出口的。其实她跟巴洛克就那么一夜,而且只让他做了一次。后来他急得又是流鼻涕又是流眼泪,她却再没有答应,流什么也没用。
那天晚上,她说请他吃饭,然后就带他来到华利龙的西餐厅。她让巴洛克坐了,然后拿过菜单,笑笑说:“点吧,今天让你看看怎样花钱。”
巴洛克看看她:“你瞧不起我?”
她连忙说:“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巴洛克又像到了自己的家,很随便的样子,他说他点西餐有个习惯,每组菜只点头一个。她先是觉得奇怪,然后就笑了:“你真这样点?”
“当然,一直是这样。”他说着把手潇洒地一挥,“全是第一个。”
一会儿,招待把菜端上来,全是汤。
“怎么全是汤?”巴格克吃惊地问。
“先生,西菜单上的头一道菜都是汤,没关系,您下次再来就懂了。”招待小姐脸上的笑容如花绽放,两片又红又软的嘴唇却像刀子。
她笑着说:“还是我来吧。”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进西餐厅时的样子。
那天晚上,巴洛克的胃口很好,吃得也非常用功,到后来,她干脆坐到一边,将菜全推到他面前,看着他吃。走出西餐厅时,她看着不住打饱隔的巴洛克,觉得自己就像个母亲。巴洛克忽然站住了,理直气壮又局促不安地说:“咱们……到你家去吧。”
她答应了。她好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却又觉得无所谓。在她眼里,这个巴洛克似乎还是个可以随便进出女厕所的小男孩,跟他干什么都不算真干。那一夜,她先是充满激情。她已很久没有男人了,尤其开始赚钱以后,她反而觉得男人离她越来越远。所以,当巴洛克的手一伸到她身体敏感的部位,她立刻颤栗起来。但是,她的情绪随之一落千丈。她突然发现,巴洛克身上的一切都是那样瘦小,使人觉得可怜巴巴的,她简直想象不出来,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男人。巴洛克却干得热情高涨,欢天喜地像是过年。后来,她摸着巴洛克的小身体。忽然问:“想出书吗?”
“想,当然想:”巴洛克抬起头,热情立刻又转移到这上面来。
“出吧,”她说,“那一万元,我给你。”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说,那件玩具,我给你买。
巴洛克从她身上下来时,说他明天还要来。她说不行,只能这一次,再说二强他们随时都会来找她,她不想让他们看见。巴洛克立刻有些恼火,从床上跳起来问,深更半夜的,那小子找你干什么?当时她看着他,觉得他身上的一切都像玩具。她耐心告诉他,做生意的都是这样,没有白天与黑夜,白天做生意,夜里就要上货。
那天夜里,巴洛克临走时对她说,她为他出书的事,他一辈子都会感激她。她开玩笑说,那你就在报纸上给我写篇文章吧,帮我鼓吹鼓吹。巴洛克却立刻严肃地说:“那可不行,这种事情决不能徇私情!”他这样说完,就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从后面看去,他那一头长发很祟高地一甩一甩。
十
二强和兰子来了。
兰子一进门就嚷:“快点快点,已经到点啦!”
说着跑到另一个房间,打开电视机就一动不动了。兰子最爱看《还珠格格》,直到第三部《天上人间》在外面已经臭遍了街,她却仍看得津津有味,还经常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像个老太太似的抽搭着说:“小燕子……太招人疼啦……”
二强走进这边的房间,问她:“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她说。
“你本来就没病!放着生意不做,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二强坐到她身边,很随意地把手搂在她的肩上。忽然,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挺湿挺重,还带着一股冲人的烟味。
秀珍,我真的喜欢你。”他说。
她没动。她知道,二强这人就这样。
二强又说:“兰子嘛,也不错,可她太疯,疯起来让人害怕。”
“你跟兰子,结婚吧,一结婚就好了。”她真诚地说。
“结婚?”二强乐了,“咱这样的人能结婚吗?整天起五更睡半夜,唉,要我看,到临死的时候能有个窝儿,就算不错啦!”
二强说着,把手从她的肩膀滑向前胸。她慢慢把这只手拿开了。
二强有些悻悻:“你怎么总跟我这样?那个鸡巴洛克哪点比我强,那小子跟你怎么都行,可我连……”
她回头看看他,用目光将他的话止住了。
二强叹口气说:“好吧。”
然后,他就把张王八想租亭子的事对她说了一遍。
她想了一下问:“你说,我租不租呢?”
“租,亭子闲着为什么不租?”二强说。
“可这是租给张王八,能多要钱吗?”
“这你不用管,只要你点个头就行,别的事,我和兰子办。”
“那……就听你们的吧。”
“价钱的事你放心,我已跟张王八说好了,凭他的身分,出面不好谈,索性让他那个外甥直接来找咱。”二强说着,看看手表,”那小子一会儿就来。”
兰子在屋里突然哇地哭起来。二强冲那边喊:“你又发什么神经哪?”
兰子过来了,抽搭说:“小燕子这孩子……太可怜了……”
二强哼一声说:“你还嫌自己老得慢哪?生意的事还忙不过来,操那份儿闲心!”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个年轻人,很壮实,二强跟他一比,显得瘦弱了许多。二强上下看看他问:“你,就是外甥?”
这话显然让来人无法回答,他说:“我叫童立。”
这人看上去挺斯文,却也透出几分精明。二强和兰子都歪在沙发里没动。二强用脚指了指为他准备的椅子说:“坐吧。”
童立坐下了。
二强问:“你想租亭子?”
童立点点头。
“你跟张王八,是什么关系?”
“邻居。”
“邻居?”二强乐了,“怎么找个王八当邻居?”
兰子在旁边吃吃地笑起来。这是二强的生意经,谈买卖之前先斗嘴,拿话把对方先说下去一块,再谈买卖就好谈了。
她在一旁有些看不过去了:“二强,你……”
二强笑嘻嘻地说:“没事,咱不欺负他,你别看这小老弟,岁数可不一定小,哎,你今年,二十几?”
“二十八。”童立面无表情地说。
“抽支烟吧。”二强甩过一支“软中华”。
童立接住,又扔回来:“谢谢,我不吸烟。”
兰子说:“好啦,谈正经事,秀珍过来,你是主家。”
她正在打量这个童立。
兰子问:“这几个亭子,你是都要,还是只要一个?”
童立:“我如果要,自然是都要。”
兰子点点头:“亭子你肯定看过了,都是一铁落地,比罐头盒儿都结实。”
童立点头说:“我看过了。”
“你是租,还是买?”
“租什么价,买什么价?”
兰子想想说:“喂,明说吧,卖呢,我们是不想卖,不过……”
“正好,我也不想买,干一段,我准备自己建亭子。”
兰子说:“一个亭子月租一千五,就这价儿,四个亭子一脚踢,行呢,仍然就先付半年租金,不行就拉倒,秀珍你看怎么样?”兰子说着,回头看看她。
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低下头说:“一千五……太多了吧。”
“你……还嫌多?”二强楞住了。
“凑个整儿,一千吧。”
兰子一下哭笑不得:“我这妹子,最近脑子有点毛病,咱甭听她的。”
童立也笑笑,掏出个存折递给兰子:“一月六千,这里是三万六,半年租金,刚才来时,我已经放在银行了。”说着,又看看她,“这两天,我就要收拾亭子。”
十一
兰子和二强被治安联防巡逻队抓去了。
中秋节将至,他二入合伙上了一千斤跋鱼,晚上在市场守摊。半夜时,两人躺在一起不老实,正好联防巡夜的从这里经过,就将他二人带走了。两个人在班房里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张王八才把他们保出来。
回来的路上,张王八说:“怎么样,我这入够意思吧?”
兰子说:“是啊,够意思。”
二强扔给他一包烟说:“这年月在街面儿上混,当然得靠朋友。
“这话对。”张王八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问,“我那个外甥租亭子的事……”
“已经说妥啦,月租一千五,怎么样,我们也够意思吧?”二强说。“够……够意思。”张王八咬牙应道。
二强和兰子回到市场,远远看见童立已开始收拾亭子。
张王八走过来,对童立说:“二立,这亭子的事,你怎么也没跟我打个招呼?”
童立直起身,看看他:“我租亭子,干嘛跟你打招呼?”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里不合适,我再帮你找别的地方。”
“我看这里挺合适。”
“行啊,他们成心宰你,你又乐意让他们宰,那就怨不得别人啦。”张王八干笑两声,悻悻地走开了。
兰子说:“秀珍,你怎么也来了?”
她笑笑:“我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亭子里还有些东西,正好收拾出来。”
这时二强走过来,看看童立刚刷的亭子:“哎,我说你这人,懂不懂规矩?”
童立拎着油漆桶,慢慢直起身:“什么规矩?”
二强说:“你把你这几个亭子都刷得花里胡哨的,别人的买卖还怎么干?”
“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那不行,我这亭子让你一比,都没颜色儿了!”
童立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二强。
二强一步一步朝童立逼过来:“你在这市场上打听打听,我二强是干什么的,真惹翻了我,让你这买卖儿干不成,你信不信?”
童立忽然嘿嘿一笑,笑得浑身嘎吱嘎吱响。
兰子立刻扔下鱼摊儿凑过来:“怎么啦,怎么啦?你这人,买卖儿还没干就想打架呀?告诉你,这地盘儿可没你耍威风的份儿!”
童立没再说话,看看他二人,收拾起家伙转身走了。
十二
她在街上,漫不经心地朝回走着,童立从后面追上来。
她回头问:“你,去哪儿?”
童立说:“我送你回家吧。”
她在心里笑了一下,又一个要送自己回家的。
“我没事,你忙去吧。”她说。
“我的事已经干完了。”童立看看她,又说,“其实,你没病,你的身体挺好。”
她忽然问:“你跟张王八,到底是什么关系?”
“邻居,他住二楼,我住四楼。”
“他对你,干嘛这么热心?”
童立把两手插进裤兜,一笑说:“他当然有他的目的,他想利用我,建立起他的一个小根据地,等将来开张,他好从中抽头。”
“你答应他了?”
“当然没有。”
童立在一个食品摊买了两瓶酸奶。她喝着,顿时感觉清爽了很多。她说:“这一下,你可要得罪张王八了,那个人不好惹,他跟工商税务的人都很熟。”
童立将酸奶喝得滋滋响,他说:“没什么了不起。”
街上下班的人流汹涌起来。她看着街上,忽然对他说:“你还这样年轻,其实,可以做的事很多,何苦干这一行,受这份儿罪。”
童立说:“我们这是没办法了,其实,谁有苦,谁自己心里知道。”
她将酸奶瓶放回去,一边继续往前走着,又说,“所以,我现在才不想干了。”
“你以后,想干什么?”
“……还没想好。”她说着,忽然站住了,“他们告诉你,我是为什么病的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问?”
她明白了,童立一定知道。
童立先走了,他说还有特别的事情。她还不想回家,于是,就在路边的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