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3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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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白云啊!”
白云?她拼命在记忆中搜索着。
“咱们有七八年没见了吧?你没变样,还是那么漂亮。”这女人坐到她旁边,亲热地说,“唉,我可是老了,变老喽。”
“咱们一样,我也老了。”她说。
“对,这就是当代人的典型心理,早暮心理,这几年,我一直致力于这个课题的研究。”这女人说着叹了口气,“唉,光写这本书就花了我三年时间,又用了将近四年时间跑出版社,还好,这本书这个月就能出来啦。”
这女人说着,将腋下那摞纸放到膝盖上翻起来,她看清了,书名是《当代人类心理学新概论》。但她想了想,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跑出来了?”突然,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大夫站到面前,威严地看着短发,“怎么,还偷了大夫的白大褂穿上?你……唉,你们这些人啊,真没办法!”
短发立刻站起来,回头低声迅速地对她说:“又来事了,这些人真难对付,咱们回头再聊吧。”然后,就低着头跟那个男大夫走了。没走出几步,那男大夫又站住了,转身问:“哎,你是干什么的?”
“来看病的。”她说。
“也没家属陪着?真是的,一团糟,到处都是一团糟!好好儿坐着,别到处乱跑!”
短发转身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吧走吧,赶快走吧!”
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走了。
她茫然地看着这两个白大褂,搞不清究竟哪一个是病人,哪一个是大夫。
兰子和二强回来了。兰子看看她的脸色,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
二强说:“那个倒霉大夫没找着,不知跟小护士钻到哪去了,看门诊吧。”
楼道里更拥挤,到处都在排队。病人们都静静地坐在一边,不哭不闹,像一群无辜者。他们来到一间诊室,二强先朝大夫走过去。这大夫长脸,精瘦,一副傲慢冷漠的样子,两只眼里满是戒备。二强跟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病人呢,让她过来吧。”大夫说。
兰子陪她走过来。大夫抬头看看她们两个人,然后冲兰子干巴巴地笑了笑。
他问:“多大年龄?”
兰子说:“三十一。”
“结婚了吗?”
“没……没有,你问我这个干嘛?”
“例假正常吗?”
“你——管得着吗?!”兰子险些扑上去。
这大夫毕竟见过大世面,冷淡地说:“大夫给患者看病,什么都可以问。”
“看病的不是我!”兰子横他一眼。
大夫翻起眼皮看了看,似乎并不当一回事,又冲她说:“哦,是你?坐过来吧。”
她就坐到大夫面前。
“年龄?”大夫重新问。
“四十一。”她说。
兰子立刻打断她:“什么呀,你也应该三十一呀,咱俩同岁!”
大夫并没显出奇怪,又问:“自己感觉,哪里不好?”
“失眠,头疼。”她说。
“你,是搞什么工作的?’’
“烤羊肉串。”
“哦。”大夫飞快地看了兰子和二强一眼。二强立刻凑过来说:“大夫,要我看她没什么病,都是让那个鸡巴洛克闹的!”
“鸡巴……洛克,这是谁?”
二强摇摇头:“哼,那小子,不值一提!”
大夫皱皱眉,似乎从“鸡巴洛克”这四个字里嗅出了一些味道。
“你没事,挺正常。”大夫最后得出结论说。
“可是,我自己觉得不正常。”她说。
“你觉得不正常,那就是正常,不正常的人是觉不出自己正常的。”大夫说着站起来,表示已经结束了。
他们走出来。
坐到出租车里时,兰子问她:“你刚才怎么说自己四十一岁?”
“我多大?”
“三十一啊,我不是说啦,咱俩同岁。”
“三十一,再有十九年,就到退休年龄了。”她喃喃地说。
“唉,是啊。”兰子忽然也叹口气。
二强在前面乐着说:“嗨,想那么多干嘛?今天中午去‘狗不理’,我请客!”
七
巴洛克是一年前来的。
当时正是夏季。一天中午,她正在亭子里忙着,一个长头发的脑袋忽然从亭子口探进来。她忙着将一篮生肉串摆到盘子里,头也不抬地问:“要几串?”
“我是都市晚报的记者。”随着声音,举进一张打开的硬纸片。她匆匆瞥过一眼,那上边还贴了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长头发说:“这是我的证件。”
“采访?”她笑了,“要想采访这一行,我这里可不行。”
长头发眨眨眼问:“去哪里?”
“乌鲁木齐。”
长头发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但还是把手伸过来,说你好。她只好把那只手握了一下。她觉得像攥了一块干抹布。她也说了一句:“你好。”
“我叫巴洛克。”长头发说。
“巴洛克?”她忍不住笑了,“怎么姓巴?像个蒙古人的名字。”
巴洛克立刻正色说:“姓巴有什么新鲜,艺术家姓巴的多了,巴金就姓巴。”
“那鲁迅说姓鲁了?”上中学时,老师曾讲过,鲁迅并不姓鲁,而是姓周。
二强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巴洛克,问:“哎。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二强最讨厌有男人在她的亭子跟前搭讪。
她介绍说:“他说他是记者,来采访的。”
巴洛克立刻向二强伸出手:“你好,巴洛克。”
二强看看这只伸过来的手,似乎并没有要握它的意思。巴洛克做出无所谓的神气,缩回手笑笑说:“老百姓是水,我们媒体是鱼,交个朋友吧。”
“跟你?行啊。”二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兰子在服装摊上冲这边喊:“哎,你们干什么哪,这么热闹?”
二强嘿嘿一笑说:“咱这儿来记者啦,要给你写篇文章上报纸哪!”
“上报纸?那可别给我写,给张王八来一篇吧,那小子可越来越黑啦!”
二强要忙生意去了,转身纠正说:“我,不叫鸡……巴洛克,是巴洛克。”
二强嘻嘻哈哈地说:“听说西班牙为表示尊敬,都在人的名字前面加个‘唐’,德国是加个‘冯’,我给你加个‘鸡’吧,鸡巴洛克,叫着顺嘴,也挺好听!”
晚上,巴洛克说要请他们吃饭。
他们随巴洛克来到一个小面馆,这小面馆离市场不远,挺僻静,屋里摆着四张餐桌,上面蒙着自己看不出颜色的桌布。巴洛克一进来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边招呼着让大家坐,搓着两手说:“来来来,今天咱们可要好好儿挥霍一顿!”
他们相互看了看,都没吱声。
“招待!”巴洛克很有气派地喊。
坐在柜台后面的女孩看了他一眼说:“这里没招待,要吃面自己过来开票。”
“什么态度?唉,国营企业就是这样干法,不亏损才怪!”巴洛克感慨地摇摇头,朝柜台走过去,一会儿又回头问,“哎,你们都吃几两?报数!”
兰子眨眨眼问:“什么……几两?”
“牛肉清汤面哪,有四两一碗的,有六两一碗的,你们都吃几两?”
然后,他又扒在玻璃柜台上认真挑选一阵,要了两盘花生米,两盘拌粉皮,两盘拌香椿,很丰盛地捧在手上和胳膊上端过来。
“来来来,吃!都是双份儿的!百年不遇嘛,咱到一起也是缘分!”
兰子说:“是啊,偶尔挥霍一次,也不算浪费。”
二强一笑说:“这顿饭,还是算我的吧。”
“不行!那怎么行?”巴洛克立刻坚决地说,“你们挣点钱不容易啊。”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问:“大记者,你怎么起了这么个古怪名字?”
巴洛克扬脖喝下一杯酒说:“巴洛克,这只是我的笔名,我姓查。”
巴洛克告诉他们,自己以前并不是记者,而是搞音乐的,摇沙锤,有时也敲定音鼓,可现在音乐不景气,那些搞管弦乐的都跑去酒吧或歌厅打工,沙锤和定音鼓自然进不去,他就只好沦落到报社来打工,当个“特约记者”,跑一些“花边新闻”。二强说:“行啊,鸡巴洛克先生,哪天把你写的文章拿来,咱也看看。”
兰子也凑趣:“对,让咱也开开眼!”
吃过晚饭,他们来到街上。二强和兰子有事要先走。二强临走似乎有些不放心,阴着脸看看她,又看看巴洛克说:“哎,你今天喝多啦,甭跟这儿泡了,快回去吧。”
兰子拉起二强就走了。
只剩下她和巴洛克。街上已经亮起路灯。几家商店门口的霓虹广告一闪一闪的,映得空气变幻着颜色。她感到有些累。巴洛克的确喝多了,一路跌跌撞撞叨咕着自己这几年的事。他说他离开音乐界以后,其实先是写小说,但给许多刊物投稿却都没被采用,人家说看不懂。一天他去商场买稿纸,偶然看见一个妇女买了双童鞋有质量问题,想退想换售货员都不答应,于是他回去就给报社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童鞋也要注意质量问题》,不料文章一寄出竟就发表了。这件事对他启发很大,于是他就找去报社,索性干起编外的“特约记者”,写到今天,也算是个“报告文学作家”了。巴洛克说,他有一个最大愿望,就是把他写的这些作品收在一起,出一本集子,题目就叫《我们的生活有多么丰富多彩》,但是,他找了许多家出版社,人家虽说可以出,却不付稿酬,而且出书的费用也要由自己担负。
她看着他,静静地听着,觉得他真可怜。
巴洛克忽然又说:“我给你背首诗吧。”
她站住了。
“是我自己写的。”他说。
她笑了:“你背吧。”
巴洛克咳嗽一声,脸上突然肃穆起来:“赠给,我的恋人’,这是题目。”他解释说,“啊,你就像一个处女/啊,你比处女美丽/啊,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啊我却深深地爱着你/太阳下,我拥着你的腰肢/深夜,我搂紧你的身体/可你情愿让别人蹂躏一万次啊/却从不肯给我片刻的欣喜……”
她问:“这女人,是谁?”
“……艺术。”巴洛克已泣不成声。
她停住脚,朝路边一幢住宅楼指指说:“我到家了。”
“你……跟谁住?”
“我自己。”她说。
她又笑了笑:“就这样吧,明天一早,我还要去做生意。”这样说着,她就朝楼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站住。回过头问,“你出一本书,要多少钱?”
“什么?”
“就是你那本……什么什么多么美好。”
“哦,大概……大概要一万元吧。
她点点头:“再见。”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其实,这个巴洛克也不太讨厌。
八
张王八来找二强。
张王八四十多岁,很胖,他的躯干几乎是圆形的,四肢很短,走起路来两根胳膊一晃一晃,像在划水,远远看去有些龟相。但他走在市场里还是很威风,胳膊上戴着红箍儿,“市场管理”四个黄字鲜艳夺目。
这时二强已关了熟肉亭子,正在帮兰子看服装摊儿。
张王八走过来,看看兰子的脸,又从那张俊俏的脸上滑向她丰满诱人的胸脯。兰子故意将胸脯挺了挺,让自己的两个宝贝在衣服里扭来扭去。张王八赶紧把目光挪开了,转身问二强:“你这么早就关了亭子?”
二强笑嘻嘻地说:“怎么,又馋我的羊杂碎啦?”
张王八哼一声说:“我没功夫跟你磨牙,上次那事,怎么样了?”
“什么事?”二强故意不动声色。
“就是秀珍的那几个亭子,她不是得神经病啦?反正亭子撂着也是撂着……”
兰子立刻问:“谁得神经病了?”
“算了吧,这事儿瞒得了谁?来了个二百五记者,坑了她一万块钱就不露面了,整个市场都知道,你们还替她捂着盖着干什么?”
兰子立刻说:“你别乱说,秀珍想歇生意不假,可她是为别的事。”
张王八笑了:“甭管什么事,不想干就是不想干,不过我照样收她的税!”
“嗯……是这么回事,我有个远房外甥,最近厂里倒闭,想自己寻个出路……”
“明说吧,你出什么价?”二强拦住张王八的话头,直截了当说。
张王八想了想:“这么着吧,要租呢,一月一算也费事,干脆卖给我外甥算啦。”
“你出多少钱?”
“三千,怎么样?”
“三千?”兰子乐了,“你知道现在租亭子是什么价吗?少说也要一千五!”
张王八脸色难看下来:“你这是怎么说话?就算租,你们好意思找我要一千五吗?”
“那可没准儿,童叟无欺么。”兰子笑得两个宝贝快要跳出来。
二强想想说,“这事恐怕不好办,你替外甥买,我们是给朋友卖,本主都没在事情也不好定,这样吧,让你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