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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读者 2006-第48部分

小说: 读者 2006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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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我挺英俊的,浓眉亮眼,体魄健壮,身高一米八,走起路来威风凛凛,很有点《红灯记》中李玉和的形象。但什么形象也不行,狗崽子很难找个对象,所有的女孩子听说我是个狗崽子,立即吓得拔腿飞跑。为了不使母亲忧伤,为了不让世人耻笑,我上蹿下跳,东奔西走,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就是一个目的,找个老婆。

  问题的要害是那时的女孩子全都鬼一样精明,而且个个老谋深算,只要是介绍人把她领到你的面前(那时很少自由恋爱),她审视你的两个眼睛就像X光射线一样要把你穿透,几乎没有寒暄就直奔主题——你的工作是国营的还是大集体的?你的工资是多少?你的性格你的身体状况,连五脏六腑都要细细考核,绝不感情用事。问完你个人之后,就问你的住房条件,问你家庭人口,当然也就问到你的父亲和母亲。只要问到我的父亲,我立即就原形毕露,像狐狸露出了尾巴。这时,我即使是剖心挖肝给她看,说我绝对与父亲不一样,说我绝对是革命青年,说我绝对地勤劳能干会过日子,也丝毫感动不了她们。我的亲戚朋友同事邻居都很同情我,也拼命地帮我找对象。他们觉得“狗崽子”必须降低一格选人才,所以他们一个个煞费苦心,把我们这个城市所有的其丑无比的女人都搜罗来,这使我伤心透顶。更伤心透顶的,就是这些最其丑无比的女人听说我是个“狗崽子”,竟也高傲地朝我一撇嘴,拜拜了。一直快到三十岁时,我还是在孤军奋战。

  我并非要对你讲怎样找对象,当代年轻人都是恋爱的高手,不用说找一个老婆,就是找十个老婆,他们也会手到擒来。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终于用九牛二虎的力气找到一个对象,而且:还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黑油油的大辫子,水灵灵的大眼睛,走起路米既矫健义婀娜多姿。于是我带着她在我家门前的大街上走来走去,让所有不是狗崽子家庭的人睁大眼睛看看,我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狗崽子。万万想不到的是,所有的邻居们都不相信爱我的漂亮姑娘是正常人,明明她有油亮的大辫子,有人却说她是秃子;明明她走路像运动员一样健美,有人却说她是残疾;更可恨的是还有人说她肯定是个弱智,一个眼不瞎腿不瘸的漂亮的姑娘,能给一个狗崽子当老婆,不是个傻子才怪呢!从邻居们投来疑惑与嘲讽的目光中,我感到一种压力和痛苦。我愧疚不已,觉得对不起爱上我的姑娘。这种愧疚使我每天都痛不欲生,苦苦寻觅一个方法证明我这个人的质量。然而,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是气得死去活来,也无可奈何。一个好心的老人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伙子,你要是想为自己争口气,那就在结婚那天办一桌像样的酒席,让邻居们大吃大喝一顿,保证从此会瞧得起你了。我听后眼睛一亮,茅塞顿开,决定倾家荡产也要办好结婚的酒席,让可恨的邻居们吃好喝好最好撑死。

  一桌酒菜就能使一个人有了尊严,当今的年轻人听到这儿绝对会笑掉大牙。可是在物质极端匮乏的那个年代,人往往变得比动物还可

  悲可笑。

  在那个倒霉的年代,酒呀肉呀烟呀糖呀等食品在东北地区不亚于稀世之宝,必须托人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才能买到,所以,关内的人看到两眼好冒火的东北大汉提着空空如也的大旅行包,往往惊呼“东北虎”来了!我是个快三十岁的人,勒了半辈子裤腰带,总也有点积蓄,到北京上海买酒肉烟糖没问题。但那个老人说,这不行,婚宴上真正的高级酒菜是海参鲍鱼。那才是空前绝后的荣耀!我当然明白这是空前绝后的荣耀,尤其在滨海城市,讲究海味。可在那个贫穷的年月里,海参鲍鱼完全像今天的毒品一样,被国家严格地控制着,除了中央高干能吃到,普通老百姓连看一眼的权利都没有。那时十来岁的孩子,压根就不知道海参鲍鱼什么模样。但我立即热血沸腾,钢牙咬得铮铮响,为了爱我的姑娘,为了我的人格和尊严,我就是上天人地拼死拼活,也要把海参鲍鱼摆到我的结婚餐桌上。

  你知道,我住的城市有个海,海里有无数海参鲍鱼,但在那个穷得发疯的年代,成千上万的人早就更发疯一样地跳进海里,不用说海参鲍鱼,就是可怜的小鱼小虾也快绝迹,甚至连海草也拔光喂鸡鸭了。问题是能否在我结婚的餐桌上摆出海参鲍鱼,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要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完成这一艰巨而光荣的任务。于是,只差几天就要当新郎倌的我,手持渔枪,头戴水镜,乘着老掉牙的公共汽车,沿着我们城市的海边前进。那个年月,我们城市所有的年轻人都饿得两服闪射着绿光,都会戴着水镜扎猛子,都会不顾死活地潜进海底捕捉海参鲍鱼。所以,我在城市周围的海转了无数圈,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我把目光投向海港。那时,我们的海港还不发达,也就是说还没污染,港湾里还生有海参和鲍鱼。然而,港湾里总有外国船进出,为此,军队和警察把海港把守得像军事要地,围得铁桶一样严密。正因为这样,在这谁也进不去的“禁区”里,海参鲍鱼又多又肥。但敢在港湾里下水,那绝对是天胆,无论你想干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首先被打成反动分子,也就是说你想潜到资本主义国家的船上——投敌叛国。而且确实有几个反动分子曾这么干过,都被我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机关一网打尽,或葬身鱼腹,或逮捕归案。我这个父亲被打成反革命的狗崽子要是敢潜到海港里,那真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为了结婚宴席上能有海参鲍鱼,为了我心爱的姑娘不受委屈,为了我这个狗崽子能闪出一丝光彩的尊严,我终于“狗胆包天”,在还差一天就要结婚的下午,像个特务似的偷偷地从港湾远处一个隐蔽的礁石丛下水,人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港湾里面的海底。果然,从未有人光顾过的港湾深处,肥大的海参鲍鱼都懒洋洋地躺在暗礁丛里,傻乎乎地任我捕捉,我兴奋若狂,一个猛子接着一个猛子地扎下去。为了加快潜下去的速度,扎猛子时我像狼一样的凶狠;为了能一次捕捉到更多的海参和鲍鱼,接近暗礁时,我又似蛇一样的稳沉。一直拼到筋疲力尽,大获丰收。但兴奋不到一分钟,却惊讶地发现,我已经被湍急的海流子拖到港湾更深的地方。我开始向港湾边上游动,想游回我下水的礁石那里,但无论怎样用力地游,岸边离我却越来越远。我觉得大事不好,就拼尽全力地拍打脚蹼,几乎就是拼命挣扎了。然而无论怎样挣扎,也只是原地不动地折腾而已。呛了几口苦咸的海水后,我只好放弃了挣扎。问题很明白,不用说带着沉重的一网包海参鲍鱼,就是空着两手怕也游不回去了。我沉重地喘着气,使劲瞪着被海水泡得昏花的眼睛。我突然发现,一艘巨大的货轮横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巨大货轮的那一头是混凝土建造的坚固码头。而且此时海流的方向也正是朝这艘货轮流去。我只要顺流漂动,就会安全地到达货轮边上,在那儿就会安全地绕到码头上。可是一看到货轮上的外文字,我的脑袋就像挨了一枪,轰然地凝固在浪涛中。一想到港边上表情严厉如临大敌的警察,我觉得那将是必死无疑。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冰冷的海水犹如无数枚钢针刺着我,累得浑身瘫软的我只能是任波浪摇晃,我徒劳地挣扎着,越挣扎离外国货轮越近。猛然间,我看到货轮码头上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警察,他正用望远镜朝我这儿观察。我不禁惊惶失措,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相反的方向拼搏,但两条频繁摆动鸭蹼的大腿竟猛烈地抽搐起来,又呛了好几口苦咸的海水,我绝望了。我想,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太贪心了,我太不自量力了。

  一阵伤感涌上来,明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全世界的新郎倌也不会像我这样倒霉,在只差一天就要入洞房的时刻还在拼命,而且只是为了一盘下酒菜。更伤感的是,我可能活不到明天了,就是我能从这个冰冷的浪涛中活命,也会被警察抓进监狱里。更痛心难过的是,我可怜的母亲不仅有个反革命的丈夫,从此还多了个“投敌叛国”的反动儿子。我心爱的姑娘也会被我株连,其实她已经为了嫁给我而不允许入团了。

  我就这样一直在冰冷的海水里泡着,抵抗着,尽量不让自己漂到外

  国货轮那儿。太阳不知在什么时候下山了,突然看到天地间变得黑咕隆科,我竟然涌上来一些勇气,反正在水里在岸上都得完蛋,干脆就豁出去了。于是,我一咬牙,就硬着头皮朝外轮停驳的港口一米一米地靠近。趁着夜色,我有点侥幸地想,也许黑夜能掩护我过关。另外,我已经连累加冻出现半昏迷状态,这种昏迷也模糊了我的政治恐惧。我在恐惧与侥幸之间昏昏沉沉地漂着,陡然听到一阵快艇的马达声,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一艘小快艇已经驶到我的面前,上面正高高地站着一个面孔阴沉的警察,那真是政治宣传上说的“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铁塔般耸立”,他两眼放射着正义的光芒,正等着我自投罗网。从他脖子上挂着那个望远镜,我就明白了一切,只好落水狗一样老老实实地往小艇上爬,但哪里爬得上去,就在这时警察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把我一下子提上去。完全像抓到一只落水狗。因为过于恐惧和疲劳我竟站不直身子,一下子就跌倒在甲板上。

  小艇的马达又轰鸣起来,缓缓地绕过外轮,一直朝岸边开去。此时我有些清醒了,但只能是躺在那里装死。令我奇怪的是这个警察始终没说一句话,这倒更让我恐惧得也许冻得浑身打抖。到了岸边,我沮丧万分地爬下船,没敢回头拿我的海参鲍鱼。但那个警察却把我装满海参鲍鱼的网包一下子从小艇上扔出来,紧接着一阵马达的轰鸣,小艇开走了。我足足僵硬地站了好几分钟,才小心翼翼地转身子,那个警察真地走了!我愣住了,我绝对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我肯定是因为虚脱而出现幻觉。但那个警察和小艇确实消失了,只有海浪在有节奏地摩擦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真的自由了,真的可以自由地向任何一个方向逃走了!

  我有点绝处逢生的惊喜感觉,这个感觉使我猛力地抱住我刚刚在水下捕捉到的海参鲍鱼,这些珍贵的海物足够我结两次婚用的了。我正想站起身来,却不知怎么身子一软跌倒在沙滩上,却又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瞌睡,竟然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而且真正是香喷喷地大睡一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黑沉沉的天底下,还有点莫名其妙,听到一阵阵浪涛声,才渐渐明白我是怎么回事。

  那时的交通条件太差,即使是城市里,半夜也不会有什么车辆行驶。从海港到我家要走十几站路,至少要走上两个小时。也许我睡了一觉,也许那时我还年轻,也许在如此严酷的年月里,我能奇迹般地遇到了一个有人情温暖的警察,我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背着水渍渍的网包,大踏步地走在城市空旷的大街上,我甚至大声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奋发斗志昂扬”的革命歌曲来。

  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快在到家门口时,却发现有一群人站在那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交通事故似的。我赶紧加快脚步走上前,这才吃惊地看到,虽然是深夜,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全都站在大街的中央,一个个满脸恐惧地朝远处眺望。我故意昂首挺胸地走过去,有力地摇晃了一下手中一网包的海参鲍鱼。鲍鱼贝壳的磨擦声音此时是最美妙的乐曲。猛然间,一个苗条的身影“呼”地一下扑到我的身前,我一看,竟是明天就要当新娘的她。按规矩,新娘在临结婚前夕是不应该呆在新郎家里。但她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说,她在家里干脆就不行了,她说她以为我——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我知道她要说“以为我死了”的话,就笑起来,说我死不了。她赶紧用手捂住我的嘴,紧紧地捂着,她不让我说死字。一股热流从鼻子里往上冲,我差一点就要哭了。 
 

   
   

奶奶的账本 
作者:袁风华

  今年的元旦,我毅然丢开了冗杂的公务,回到了乡下。因为我决意要看望一下奶奶。年前,奶奶中风偏瘫,平日不敢出去活动,在低矮的老宅里整天只能和一台电视机为伴。而这些,都是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我回到了奶奶身边,老人家兴奋异常,儿孙绕膝的感觉找到了,激动得只会说:“好,好,好!”关于我的工作,她竟然问了好几遍“忙不忙”,间隔不过半个钟头。我搀扶奶奶到屋外晒太阳,讲我的家庭、我的向往,还有我小时的童趣。 

  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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