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诗歌三百首-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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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中炼血
在我的眼神里摇漾
并有千只动物大声奔逸
一种光明的固体 阳光激荡
在我的胸底错杂着巨蹄
把我冲倒
把我碾碎
一片朝霞正汹涌奔腾
【蜜】
献给太阳和灿烂的液体
1
啜饮蜜液
军团迅速地沉睡
家乡在群鸟的啼声中惊叫着
成熟的葡萄
混合着冰凉的水滴
抽打着光亮坚硬的头盔
2
成群的鲸鱼
就在那扇窗子后面
扬起白色巨体
默然注视
然后如旗的脊背从威压中渐渐隐去
3
于是山河漂移
大队的猛兽踏遍水两面的平原
五千年明亮的文字
挥舞着纤细的蚊足
在强烈的阳光中走过
4
黑暗与岛屿在连绵的液体间晃动
大花肥沃地开放
5
在处境中 面前的光辉坚硬
使你战栗的不是迷途
而是超密态物质
沙漠是灿烂的人被晒成了白昼
6
你是愤怒的雨水
你是愤怒的雨水
遭遇淋湿了你的全身
你是梦境 梦境很美
你 是梦境
梦境很美
7
在中纬度的大海之滨
放眼远眺日落时分的天文
晨昏蒙影
置你于内秀的孤独
8
每当你依然上升
有如早晨的星斗迅速希寥
大海一片汪洋 周流复始
包围着世界的景色默默不语
9
灰烬沉积于坦荡的旷野
盾状火山上覆满纯红的埃尘
10
当你穿过古代的时候
你曾彻底不眠 直到天亮
当你被咒语贬抑的时候
你要置若罔闻
勿使你的见地委婉 更不要乘人之危
或迁怒于你的亲人
11
居天下之正 行天下之志 处天下之危
12
你要相信这胸口的声音
这大米的声音 这煤矿的声音
你要迈开双腿 迎向你生存的道路
这声音自会使你震荡
你要自己站稳
13
带着沉默的嘴唇和崩聋的耳朵
你要只身前往
你四十万公里长度的灿烂日珥中
汹涌在你心头的
必是伟大的爱情
14
你们感情深邃,心音寥落
你们言语不通
〃只凭呼吸相闻
关于充足的沙漠 充足的阳光
充足的干燥 充足的糖分
关于那稀少的荫凉
赤裸的水源
和欢乐的少女
15
甘甜的葡萄 火热的葡萄 灵敏的葡萄
你是大地上奔跑的粮食
这葡萄是你的生命
16
白天过去 黑夜来临
忧伤的故事过去
欢乐的歌声来临
连绵的景色过去 万有的黄昏来临
清明的祭日过去
回忆的日子总要随着谷雨来临
你惊鸷 你芒种 你这秋分和白露
一串串短诗的日子
宣布着更衣的日子 添棉
的日子 洗涤雪足的日子
晚宴的日子
久别重逢的日子
必将如期来临
17
对日照的白光中
滚动着地球流弋的巨尾
一整个长长的白日过去
一整个长长的黑夜来临
静物的海 宁静地蓝在布上
舒开黄昏的身体
身体在芳香中鼓舞 温暖在醇厚里沉睡
上空有猛兽凿击的盾牌
有鲜血在飒飒飞行
18
这纯黄的浆汁
在跨度上酿造
饱含着希望、失地和回声
依稀地影着牺牲和完美
蜜是全人类
唯一为植物和动物所共同创造的
一种神秘的液体
19
水在大块地潮湿
永动者坐在世界的心里
而陆地 这陆地
这岸
这庄严的黑暗与光明
你要默认自己的诗句:行行重行行
孟浪,1961… ,原名孟俊良,祖籍浙江绍兴,出生于上海。出版的诗集有《本世纪的一个生者》(1988),《连朝霞也是陈腐的》(1999〕。
【冬天】
诗指向诗本身
我披起外衣
穿过空地
在这座城市消失。铜象
我无法插足
诗指向内心
四壁雪白
这间空房子里可以住人
相反。我们还是一起穿过
这片空地穿过
这座城市穿过
诗本身
在那里我们也可以住下
升火,脱掉外衣
甚至内衣
露出我们本身。面对诗
或背离诗
【这一阵乌鸦刮过来】
这一阵乌鸦刮过来
象纷飞的弹片。
我还是迎了上去
我的年轻的脸。
在这片土地上
我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勇敢用完。
我不带一丝畏惧的眼瞳里
只有小小的天空在盘旋。
这一阵乌鸦刮过来
象一片足够用力的种子
在我身边的土地上撒遍。
我是伏在土地上死去的农民
小小的天空在我头顶盘旋
永不消散。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1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所以在黑暗中不必期待所谓黎明。
光捅下来的地方
是天
是一群手持利器的人在努力。
词语,词语
地平线上,谁的嘴唇在升起。
2
幸福的花粉耽于旅行
还是耽于定居,甜蜜的生活呵
它自己却毫无知觉。
刀尖上沾着的花粉
真的可能被带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幸福,不可能太多
比如你也被派到了一份。
切开花儿那幻想的根茎
一把少年的裁纸刀要去殖民。
3
黑夜在一处秘密地点折磨太阳
太阳发出的声声惨叫
第二天一早你才能听到。
我这意外的闯入者
竟也摸到了太阳滚烫的额头
垂死的一刻
我用十万只雄鸡把世界救醒——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连黎明对肮脏的人类也无新意。
4
但是,天穹顶部那颗高贵的头颅呵
地平线上,谁美丽的肩颈在升起!
陆忆敏,1962…,出生于上海,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为第三代诗人代表之一。诗作收入《后朦胧诗全集》(1993)。
【美国妇女杂志】
从此窗望出去
你知道,应有尽有
无花的树下,你看看
那群生动的人
把发辫绕上右鬓的
把头发披覆脸颊的
目光板直的、或讥诮的女士
你认认那群人,一个一个
谁曾经是我
谁是我的一天,一个秋天的日子
谁是我的一个春天和几个春天
谁?曾经是我
我们不时地倒向尘埃或奔来奔去
挟着词典,翻到死亡这一页
我们剪贴这个词,刺绣这个字眼
拆开它的九个笔划又装上
人们看着这场忙碌
看了几个世纪了
他们夸我们干得好,勇敢、镇定
他们就这样描述
你认认那群人
谁曾经是我
我站在你跟前
已洗手不干
【年终】
记住这个日子
等待下一个日子
在年终的时候
发现我在日子的森林里穿梭
我站在忧愁的山顶
正为应景而错
短小的雨季正飘来气息
沉着而愉快地
在世俗的领地飞翔
一生中我难免
点燃一盏孤灯
照亮心中那些字
在雾中升腾,被阳光熔化
仿佛黑木的梳子,燃妆台
吞吐蓝幽幽的火舌
到正午,空气也充满奇迹
牺牲的激情再度君临
无边的山谷、广场,那时
诗产生,传播瘟疫
皇帝哥哥,孩子们鞭打的
陀螺,为言辞的确切受苦
在他的脸上,我读出了
今天可怕的事实
因为流去的水,会流回来
逝去的灵魂,会再回转
花瓶会破裂,在黄昏
在一千四百年后
【出梅入夏】
在你的膝上旷日漂泊
迟睡的儿子弹拨着无词的歌
阳台上闲置了几颗灰尘
我闭上眼睛
抚摸怀里的孩子
这几天 正是这几天
有人密谋我们的孩子
夜深人静
谁知道某一张叶下
我储放了一颗果实
谁知道某一条裙衣里
我暗藏了几公顷食物
谁知道我走出这条街
走出乘凉的人们
走到一个地方
蹲在欢快的水边
裹着黑暗絮语 笑 哭泣
直到你找来
抱着我的肩一起听听儿子
咿叽嘎啦的歌
并抱着我的肩回家
这一如常人梦境
这一如阳台上静态的灰尘
我推醒你
趁天色未明
把儿子藏进这张纸里
把薄纸做成魔匣
陈东东,1961… ,上海人,第三代诗人代表,1981年开始写诗。是民间诗刊《作品》(19821984),《倾向》(1988——1991)和《南方诗志》(1992——1993)的主要编者。曾任海外文学人文杂志《倾向》的诗歌编辑(1994——1997)。出版的诗集有《海神的一夜》(1997),《明净的部分》(1997)。
【未完成】
那地名还不能显现于屏幕
从常用字额头长出的独角还
未获确认。它被拒于一个
系统新世界,象麒麟
在动物学类属纲目的篱笆外对月
但新世界会为它迅速编码
好让它突兀地跳出电脑
不妨用一把刀代替那独角
象麒麟,在动物园
被只想吃嫩叶的长颈鹿代替
星期天你暂且离开键盘
也离开蹩脚的系统想象力
汽车驰出程控关卡,又甩脱
都市难看的水泥花边
轮胎急旋,摩擦乡村敏感的
体位,在短暂得近乎
或许的春天……你想起肯明斯
他的诗有几首仿佛错码
是因为在一个工商世纪
抒发不道德的田园情怀吗
但两边的田园风光确切
它的神是一个邋遢女人
浑身散发泥土的芳馨
比花朵更柔软,春天的胸脯
象一座坟,(难道爱情不就是
死亡?)疾行中诗行一再出错
而时间现在被更快地甩脱
汽车挺进,深抵那隐秘哦隐秘的
所在——地点在津湿的河流大腿间
被拱桥的七十二重阴影遮覆
…………
【时代广场】
细雨而且阵雨,而且在
锃亮的玻璃钢夏日
强光里似乎
真的有一条时间裂缝
不过那不碍事。那渗漏
未阻止一座桥冒险一跃
从旧城区斑斓的
历史时代,奋力落向正午
新岸,到一条直抵
传奇时代的滨海大道
玻璃钢女神的燕式发型
被一队翅膀依次拂掠
雨已经化入造景喷泉
军舰鸟学会了倾斜着飞翔
朝下,再朝下,抛物线绕不过
依然锃亮的玻璃钢黄昏
甚至夜晚也保持锃亮
晦暗是偶尔的时间裂缝
是时间裂缝里稍稍渗漏的
一丝厌倦,一丝微风
不足以清醒一个一跃
入海的猎艳者。他的对象是
锃亮的反面,短暂的雨,黝黑的
背部,有一横晒不到的娇人
白迹,象时间裂缝的肉体形态
或干脆称之为肉体时态
她差点被吹乱的发型之燕翼
几乎拂掠了历史和传奇
【炼丹者巷22号】
……永囚于自我……
——加缪
白昼显形的土星是忧郁的
象一盏弧光灯空照寓言
象一颗占卜师刺穿的猫眼
它更加晦暗,隐秘地剧痛
缩微了命相的百科全书
当我为幸福委婉地措辞
给灵魂裹一件灰色的披风
它壮丽的光环是我的疑虑
是我被写作确诊的失眠症
不期而来了巨大的懊悔
它甚至是虚无,像我的激情
象激情留出的纸上空白
它因为犹豫不决而淡出
或者它从没有现身于白昼
那么我看见的只是我自己
是我在一本中国典籍里
在一面圆镜,在一出神迹剧
阴郁的启示下看见的我自己
——啊土星——!漩涡
它壮丽的光环是我的幻视
是我混淆记忆的想象力
不期而来了意愿的雪崩
它甚至是悖谬,像我的精神
照耀我拒绝理喻的书写
……………………
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划过晴天
那漫长的弧线是一条律令
它延伸到笔尖,到我的纸上
到我为世界保持安静和孤独的
夜晚。——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
我头上的星空因我而分裂
那狂喜的弧线将贯穿一颗心
如一把匕首在其中剜转
它是极乐的,并表现为痛楚
表现为持诫的全部苦行和背弃性
仰望。——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
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掠过乐园
我头上的星空因我而分裂
仿佛金钱豹内部的猫性破膛而出
而一只大张开翼翅的灰背鸦
其飞翔的骨骼被提前抽象了
——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
一个笔尖划出一条新的弧线
我沉溺于我的现实生涯
幻化生涯,那双重面具和
两难之境。我四周的风暴
来自我匕首剜转的内心
——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上面的
星空,因我而象一副对称的肺叶
……………………
然而我倦怠,在那些下午
古董打字机吐出又一份
应急文件。透过办公室紧闭的
钢窗,或者透过那形式开放的
夏季钢窗,我仍旧看见
乌有的土星在黄昏天际
下面是城市带锁的河流
——那滞涩和缠绕
翻卷起夜色的只言片语
我知道是打字机将它们吐出
而吐出打字机铿锵键盘的
是公务神额角豁开的裂口
家神却更甚于至尊的公务神
他吐出有关真理的碎片
他令我快活,当我是恭顺的
我会于绝望间看到我梦中
丧失的可能性,我会以为
他给了我足够的世俗信仰
因而在一根虚构的手杖上
我刻下过——反面的野心和
征服的铭言,它或许能支撑
我在灰烬中苏醒的欲望。当欲望
是我的全部存在,那真实的手杖
就是我死后才到来的晚年
……………………
一匹怪兽将获得速度,将变形为
往还于记忆和书写的梭子
它织出了我的颤栗和厌恶
我的罪感,对往昔的否决
它黄鼬般大小的身体疾掠,象一把
扫帚,魔幻女裁缝骑着它飞回
它不仅是时间,是刻骨的虚构
是童年噩梦的精神性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