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4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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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逻辑联系,但是她就是想起了。
“我想……我想,你帮我个忙吧?”他很紧张地说。
“好的,老师。”那个时候高中毕业就可以留校当老师了,他就是这样。
“我想买块料子,你帮我看看行不行,试试行吗?”
“嗯。”
营业员很熟练地把布料折成衣领的样子,搭在金玲身上。其实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帮助,他根本没有认真看——金玲或是布料。他匆匆地说:“好,好,就这块吧,就这块。”他边道谢边说再见。他匆匆走了。当金玲开始选择的时候她想他刚才的样子好像在作贼。
五
天阴又冷的季节,太阳也要早早回家取暖。六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金玲从教室走出来。今天期中考试后数学老师讲评考试情况,所以拖了堂。完了后,又轮到她和同桌值日。天冷的季节是最耐不住黑的,走出教室让她觉得已经是半夜。风刮在脸上是冬天的寒意,牙缝一样的月亮斜斜地挂在天边,星星淡得像生了病一样的虚弱。金玲拉着袖子,捂着脸,慢慢地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在冬天人也会向往冬眠,是吗?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大街上少了那么多人。路灯发出阴幽幽的光,冷漠地相距在路的两旁。一盏,一盏,从她身边路过。她看着自己的影子,一个浓几个淡,变长,变短,变长;在前面,在后面,在脚下。影子们像在比赛,或者排演,又像弹簧人一样,跟着她一点不本分。她觉得有点意思,差不多想跟自己的影子追逐了。于是她踱着细步,偶尔又跳一步,再偶尔又蹦一下。她仔细地看着影子的变幻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肯定没有发现多出来的那个黑影,就是发现了也察觉不到它的异样。当她转过大街,走进刚好被路灯抛弃的小巷时,这黑影“扑”的窜上来,像条狗,狼狗。——“嚓”——她傻了,呆了,居然定定地站住。人在遇到突然袭击时,一定是来不及反应的,就像关闭电视机,“嘭”的一声全黑了。本能在转黑的瞬间自告奋勇地跳出来,她声嘶力竭地“啊——!”只喊了一半,就被一只有力的手劫住。一阵眩晕紧紧伴随而来,嘴和眼睛同时失去灵光,只剩下手伸向空气中盲乱地找着支撑的点,胡乱地揸着。窒息,像擦黑板时呛人的粉笔灰尘,卡在她的脖子,眼球也将要被挤出。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完了。当头重重地撞在地上时,空旷的大脑里听见了脑壳与地壳相撞时的回音——咚、咚、咚……。完了。一瞬间,万念俱灰。她的脑子就这样在关闭的时候死机了。
“你小子干什么!”有一样重物,落在了她的身上的那个黑影的身上,她能够感觉被黑影吸收了部分力量,再转而传到她身上的钝钝的打击力。“嗷”的像狗那样叫了一声,她身上的重力消失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阵张惶的跑步声,一阵急促的追赶声。省去了大段的搏斗声。她重见光明的时候,见到了贾通斌。
那一刻她相信了黑是要分等级的。就像这样的黑夜里被取下蒙头的布时,才发现没有被遮住眼睛的黑不叫黑。眼前的贾通斌由模糊变得清晰,这个过程很快。他一副幸灾乐祸、居高临下的样子。金玲手撑着地,警戒地看着俯视着她的贾通斌。“你要干什么!”
“我他妈要干什么?有病呵?要干也不这样干呀。”
金玲不顾身上的乱七八糟,从刚才那最多不过一分钟的历险记中整理出来,就在她不知道怎样与贾通斌对峙的时候,王扎西居然也跑了过来。
“他妈的跑了,逃起命来贼快。失算了。”王扎西带着无比遗憾的口气对贾通斌说。“不过这回有他妈的好戏了,有好玩的了,看老子怎么折腾他!”他立马又转换了一种无比兴奋的神态。
“算了,没那么好玩,瞅时候再说呗。不该你管的,少管点。”贾通斌一边对王扎西说话,一边把手伸给金玲,看着她说:“我送她回家。”直到多年以后,金玲都会常常记起他伸出手的时候,她心里有一种叫做“感动”的情感细胞牵动了一下。人就是这样在最不经意的时刻会被最不可能的事情打败。金玲一下子又不知所措了,她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什么是当前的形势。
“你小子,我告诉你,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一点,为了个女的,干嘛呀?”王扎西对贾通斌说要送金玲,感到意外、愤怒、不满。
“行了。这不都半晚上了?同学间的友谊嘛。”
“操,鬼他妈的友谊,我他妈早看出你小子那点心思,算什么呀?跟着你玩‘英雄救美’呵!”在黑夜里只看见王扎西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自己知道回去,你们少说了。”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金玲感到了痛,是头?是腿?胳膊?还是腰?这种痛来路不明,但是很明确。特别在迈出的那只腿要与另一只汇合的时候。她轻声地喊出“啊”是绝对的情不自禁。
“你他妈少说两句,什么屁事呀。上车吧,别吵了。”贾通斌又伸过手来扶金玲。“你不愿意就先回去。”他对王扎西说得不留余地。
“不用,我家已经很近了。”金玲努力让自己暂时放下疼痛,她可不愿这里再出现什么动荡局势。
“说了要送就送,你少来别别扭扭这一套。”贾通斌不管王扎西的态度,甚至也没有理会金玲的态度。他靠近一步,大有拽她上车的意思。金玲本已瞪起了眼睛,可是目光遇上他的时候却真的扭捏下来。
六
金玲走进她们家住的四合院,院里所有的人都堆积在忽明忽暗的电视机前。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惊心动魄是短暂的,所以是容易过去的,平淡的生活信手就是。为了省去母亲的大呼小叫,她已经恢复正常的样子,至少表面已淹没了所有问题。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循着痛卷起衣服,应该是没有大碍,有几处蹭破皮的地方露出嫩红的鲜肉,用水轻轻洗时,这些急切上阵的嫩肉们发出了凛冽的痛。造成这些伤痛的应该是坚硬的大地上的石砾,但它们却邀请贴着她的身体的衣物同谋完成了它们的伤害。应该恨衣服吗?她把衣服脱下来,不声不响上了床。刚才贾通斌送她到门口。一路上他们再也没讲话,金玲能感到她自己的呼吸声,这本来是长期在日常生活中被忽略的,可今天,在回家的路上,她感觉她的呼吸像牛。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靠这么近走路?也许以前也有,但从未有什么异样,可今天,今天,今天……人总活在今天呀。到了门口后,贾通斌扭头看了她一眼,骑上车走了。脸上长青春痘好像也不那么难看嘛,这是那一刻她的想法。按今天(又是今天)的眼光贾通斌是蛮有个性、很酷的男孩子。但那个年代流通的不是这些。这些方面的成绩通常会用“流氓”概括。
“死女子,怎么跟鬼一样,悄悄眯眯就上床了?”金玲的妈走来。
“太冷。”
“饭不吃了?”
“不吃。”
“不是生病了吧?”
“不是。”
她妈走过来用手摸摸金玲的头。“多大的人了,不知冷不知热的!多穿些,怕丑了你了?”
“明天要早起看升旗,我要睡觉了。”她随口撒了个谎。
“要吃药早言语。”
金玲闭上眼睛才想起今天发生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闭眼间,那个黑影又窜上来,她猛地睁开眼。一身冷汗。
第二天她没上学,她真的病了。
七
门外有人说话。“阿姨,金玲在家吗?”
“在,在,在,你是她的同学吧!”她妈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警惕性的人。
“是的。”
“你来给她送作业的吧?”她还有致命的自以为是的聪明。
“是呵,阿姨,发的作业本我顺路帮她带过来,要不放教室给弄丢了。喏,给她吧。”
“来,来,进来坐坐。”礼数倒还周全。
“不了,阿姨。”
“唉唷,多好的孩子,谢谢你啦。”
“阿姨再见。”
她妈走进来的时候金玲还闭着眼,但她这时候又显出了她尖锐的那一面,不用看,她就知道金玲并没睡着。“谁家的孩子,流里流气的,好在还懂点礼貌,少来往,怎么不找个女生帮你拿呀。”
金玲不吱声。
“吃药了吗?差不多了就早点上学去,别把功课耽误太多了。”
等她妈走出去,金玲伸手拿过作业本。翻开作业本中间写着:我们不会说出去的。金玲应该有点感动,因为她脸上有一种感动的表情。她睁着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闪着。她好像在陷入了故事里。写这句话的贾通斌与那个一贯欺负人的贾通斌差别太远了。现在她脑子里再出现他时,已滤去了那些颗颗成熟饱满的痘痘,以及那副不到坏透不罢休的神情。他长的算得上精神。其实有些女生是欢喜他对她们捣乱的呢,那里面应该有些微妙的、不言而喻的东西。这样想的时候,金玲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不快,同时又有一丝得意。因为贾通斌对她似乎真的与对她们不一样。她不能说清楚是什么原因,她也根本不会动脑筋去想。她没有对自己的这一丝得意感到惊讶,就像潜移默化一样,这感觉来得是那么自然。躺在床上,金玲开始漫无边际地想贾通斌的所作所为。其实他是个很聪明的人,金玲先给自己的漫想定下一个主题。历史课的老师喜欢在开始上课前先复习一遍上一堂课的内容。“辛亥革命是成功了吗?贾通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问贾通斌。他懒懒地站起来,“当然是失败了。”全班同学整齐地笑了,老师上堂课明明讲得很清楚,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统治嘛。同学们笑,多半是鼓励他这种大无畏、勇于推翻历史的精神。那时候的在校生都以能够与老师作对的人为英雄,这些人身上具有一种藐视权威的品质,这种品质是从未成年人走向成年的路上最容易沾染的品质,所以同路的人很容易理解。在笑声的末梢,老师镇静地说:“是的,失败了。因为这次革命是一次很不彻底的资产阶级革命,而且革命的果实很快就被袁世凯窃取了。”同学们不笑了,贾通斌也不惊不宠,虽然这次有明显的侥幸,二选一的答案嘛。但是大家心理还是觉得他有两下子。至少他敢说。不像有的人被老师叫起来,打死不开口,比电影里的共产党员还坚定。而贾通斌,只要老师你敢喊他起来,他就能胡诌出个无理取闹。比如那次物理课,老师问他铁轨为什么在相接的两段之间要留一定的缝隙。他先讲什么热胀冷缩,又说什么振动频率,把摩擦系数也套进去。老师听了想了一会儿说,坐下吧,然后又含糊地说,有些内容我们还没讲到。还有上体育课时,掠过他用球踢人、扫堂腿绊人的那些节目,剩下的还有健康、朝气、敏捷。原来从他身上也可以找得出不少让人不讨厌的地方。人的思想主观能动性可能就是这样体现的,人们会纵情地为自己的好恶倾向找出充分的理论依据。曾经对贾通斌的那些厌恶在这会儿的时光里,就像那些冒出水的泡泡——啵、啵、啵地爆裂开——化成乌有。他的样子在金玲脑中虽说不难看了,但却又模糊了,金玲努力想想,已拼不完整他的形象。
八
贾通斌变了。他基本还保留着一贯调皮捣蛋的作风,可是却附加上一些难得的安静与沉稳。他不再找金玲的什么岔,但很多时候却表现得不那么自然。王扎西也变了。他与贾通斌之间拉开距离。像革命战友之间出现了分歧。金玲的变化更是显而易见。黑影并没有完全笼罩她的生活,只是在划过心底的时候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当然,有时她会没有征兆地敏感或害怕。金玲变化最明显的也许是对贾通斌的态度。她不再对他横眉冷对,对他说话不再是抵触,她用平和的态度接受他提出的建议。他们终于一起去看了电影。一切就是这样慢慢地、看上去简单的、不知不觉的、却又是扭转乾坤地变了。
金玲和贾通斌一起走在结着厚厚的冰的护城河边。
护城河早已成了内河,它完全失去护城的意义。冬天的河面凝固成一条银白色的长练。岸边的枯柳怀念着春夏的婀娜风情,在寒风里招摇。像韶华已逝的妇人,搔首弄姿不甘心早已终结的青春。金玲和贾通斌拥抱在这寒冷中的河边。天实在太冷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们抱得那么紧。一种萌动不安的情绪封锁了他们,有一团火在周身烘烤,烤得那个心呵,火燎似的,身体在躁动,体温在上升,升温升温升温……,持续地上升。“玲子玲子……。”他的声音扭曲着、颤抖着传来,嘴唇探求着、摸索着,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