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8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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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来。我们全校师生站在操场上翘首以待,直到一支游行的队伍经过操场。我们看到在队伍的前面,有两位民兵肩上背着带刺刀的钢枪,正押着一位中年妇女。那位妇女全身五花大绑,头垂得很低,胸前分明还挂有一串金光闪闪的玉米棒。当又一阵口号声响起的时候,我们终于知道那位妇女因偷了公家的几根玉米棒,正在遭受着被游行批斗的命运。我们的队伍终于如长龙般缓缓移动了,似乎没有听到任何人发号施令,我们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融进了游行的行列中。我们兴高采烈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从一片田野走向另一片田野,从一个村庄走向另一个村庄。一路上,我们时而随着从前面传过来的口号声振臂一呼,时而又集体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曲。这一切,我起先还做得十分带劲,但渐渐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不久我发现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在了我们游行队伍中的一个小女孩身上。那个小女孩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而那位五花大绑的中年妇女,正是她的母亲。了解到这些后,我便长时间里默默地注视着前面那位小女孩来。只见她始终低垂着头,像她那走在队伍最前面正被人押着的母亲一样。女孩单薄而瘦小的身体好似一片树叶,在微凉的晨风中瑟瑟颤抖着。她的脚步是机械的、轻飘的,似乎每朝前挪动一步,都有栽跟头的危险。
我们的游行整整持续了一个上午。晚上,当父亲再次领着我来乡场睡觉时,我便将白天游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父亲听后,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但最终还是有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这一晚,大概是白天游行累了,我没有在乡场四周追逐萤火虫,而是早早就睡下了。一觉醒来,我又听到不远处队长与父亲之间的说话声。
老黄,知道了吧,隔壁队里那个偷了几根玉米棒的妇女,今天整整被游行了一个上午。
知道了,晚上刚听孩子说的。
说不定我们队里也会冒出个典型来哩!
不会的,队长,你就放心好了。
老黄呀,有什么问题还是设法让它冒出来的好。
没有的,队长,你就放心好啦!
可你每次看场,总爱咳来咳去的,我在老远处就能听到。
嗳,没办法,老毛病了,我一抽烟就要咳嗽。
就不能不抽吗?
多少年下来了,早就改不掉了。
你咳来咳去的,任何小偷都会被你吓跑的。
我咳嗽也能防小偷,这样多好啊。
好是好,可是,可是……
队长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是”,也没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他有点理亏地离开了。黑暗中,我发现父亲像座铁塔般地站在那里,正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烟火在夜色中忽闪忽闪着。我在父亲的咳嗽声中,再次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们学校又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那位昨天还参加游行的小女孩,今天上午一直没来上课。到了傍晚时分,一个不幸的消息终于在校园里传开:小女孩原来在上学的路上,投河自尽了,尸体刚刚被打捞上来。得知这一不幸的消息,我感到十分悲伤,放学以后,便和几位同学直奔那位女孩家,想去见她最后一面。女孩家一片凌乱,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我们穿过一层层人群好不容易才见到女孩,只见女孩安详地躺在一张凉床上,全身的衣服湿漉漉的,胸前还戴着一条红领巾。女孩的母亲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伏在女儿的身旁。我被这惊心动魄的场面深深震住了,直到晚上父亲带我来乡场时,心口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那一晚,我第一次让父亲坐在我身旁陪我入睡,临睡前,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热乎乎的鸡蛋递给他说,爸,你要是身上没烟了,就拿它去换点烟抽吧,千万不要过早睡去,让人来场上偷粮食。
孩子,你不反对爸爸抽烟啦?父亲分明有点惊喜地问。
不反对,我很快接过他的话继续说,因为你的咳嗽声能赶走小偷的。
好孩子,你已经懂事了。
父亲一边接过鸡蛋,一边欣慰地用手拍了拍我的小脑袋。我很快入睡了。睡梦中,我分明又听到父亲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
1942年的葵花
■ 紫 薪
葵花是苇花镇上公认的美人。
葵花是那种越看越经看的美人,仔细去端详,都会让人生出许多惊讶,一点找不出错来。
葵花爱穿红,红袄,红衫,红裤,红鞋子。远远望去像一团燃烧的火团。葵花爱笑,一笑一狐眉,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尤其是眉心那颗红色的美人痣,像熟透了的小樱桃,鲜艳像要滴出水来。
葵花还爱唱戏,一口字正腔圆的越剧,不亚于戏班唱戏的花旦。葵花还有一手刺绣的绝活,苇花镇上无人能及。葵花令镇上多少男人痴迷,皆因她而多梦,因她而失眠。
葵花的美貌,让镇里的男人都酸酸地藏着醋意。想娶她,想霸占她,想偷她,想掐死她的人都有。在苇花镇人的心中,以葵花的美貌,就应该被大户人家娶了去,当少奶奶或是姨太大,一辈子风风光光吃香喝辣。不然,真是对不起她这张脸,枉然来了这个世界。然而漂亮的葵花却没有吃香喝辣,这个世界的事情本来就不够公平。谁也说不清楚,葵花最后却嫁给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
这个奇丑无比的男人叫大奎。
大奎是苇花镇戏班里的一个艺人,五短身材,酒糟鼻,老鼠眼睛,一张马脸,还跛了一条腿。可是大奎吹拉弹奏样样精通,人家用嘴吹唢呐,他用鼻孔也能吹唢呐,尤其善吹“先锋”,(一种大唢呐,黄铜打制,有一米五长),声音悲怆高亢而又呜咽。
葵花最爱听大奎吹“先锋”,大奎悲凉高亢的“先锋”声令葵花听了动容,最后竟然嫁给了他。
苇花镇上的人都为葵花如此草率地嫁给大奎而感到遗憾。甚至暗地里有些愤愤不平,他妈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甚至有人认为她红颜薄命。
葵花果然是红颜命薄。葵花和大奎结婚三年了,却没能生下一个孩子。葵花竟然不会生孩子,镇上的人不说葵花不行,都说大奎没本事,肯定是那裆下的东西不行,占着茅坑不拉屎。镇上很多男人对葵花不怀好意,可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葵花自从嫁给大奎,从未闹出红杏出墙的事儿来。
没有小孩,大奎起先有些无奈,后来也就认命了,反而心怀敞亮,落落大方。此时的葵花,已经不像婚前那样水嫩了。然而比较起来,葵花的眉眼,面容,身材在苇花镇的女人里,还是拔了尖的俊俏。这时的葵花走在苇花镇的大街上,虽然没了当初耀眼的红润,但风韵依然,还是那么惹男人心跳。
日本鬼子说来就来了。
苇花镇上的人起先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后来听说他们无恶不作,强奸妇女,杀人放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比土匪还要坏还要凶残。
没多久,日本鬼子就占领了县城。苇花镇距县城十里路,已经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了。
日本鬼子占领县城的时候,大奎和他的戏班正好在县城里给人唱戏。大奎被困在县城里,音信全无,葵花挂记着大奎终日提心吊胆。就在县城沦陷后的第七天,从县城传来消息说,大奎被日本人杀害了。葵花听了以后,昏了过去。事后才知道,原来大奎的戏班被日本鬼子带去唱戏,鬼子小队长佐佐木被唱花旦的花红艳的美貌迷住了。淫心大发,竟然闯上戏台,抱住花红艳就要轻薄。众目睽睽之下敢怒却不敢言,竟无人出声出手相援,眼看花红艳就要被佐佐木强暴了。大奎大吼一声,冲上戏台,抡起“大先锋”朝佐佐木劈头砸去。佐佐木一转身,一脚踢倒大奎,佐佐木恼羞成怒,命令鬼子将大奎五花大绑,塞进麻袋,浇上汽油活活烧死了。
苇花镇上的人听说后一阵骚动。想不到平时本分老实,相貌丑陋,软弱可欺的大奎,竟然有这样一股血性,镇人自愧不如,对大奎的壮举肃然起敬。
大奎死后,葵花就不再穿红了,一身素裹。一身素装的葵花依旧为镇人所注视,注视着葵花这一朵白葵花,看她会不会枯萎下去。
日本鬼子常来苇花镇扫荡,烧、杀、抢无恶不作。葵花和镇上的人一样,鬼子来扫荡了,带了干粮就往山上跑;等鬼子回县城了,再回来。许多人都是在回来时发现,猪羊不见了,房子没有了,亲人被杀害了。一时哭声一片,哭声回荡在苇花镇上空久久不散。
真是祸不单行,葵花在逃避日本人的路上撞上了土匪。土匪头子穿山豹看上了葵花,这可真是有些要命了。
土匪头子穿山豹对葵花的忍耐和温和让所有苇花镇上的人惊讶,也令葵花感到吃惊。他不像其他土匪一样看上了就抢,他一点也不逼葵花,简直就不像一个土匪。
在一个满天红云的傍晚,穿山豹一行走进了苇花镇,直奔葵花的家。进了门对葵花说,葵花,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我要娶你做压寨夫人,你可愿意?葵花吓得不知所云。穿山豹接着又说,我眼下虽然做着土匪的勾当,但从不逼迫良家妇女就范,也不坑害无辜百姓,我只是劫富济贫。我穿山豹也是人,且是有感情的人,懂得强扭的瓜不甜,我等着你,直到你同意为止。说完土匪头子穿山豹扭头就走,没有一点匪气,没有,简直就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君子。那时,葵花看着满天的红云,显得有些瞠目。
苇花镇的男人自从见到土匪头子穿山豹迈进过葵花的门槛,便都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敢沾葵花的一点边儿。葵花没有答应嫁给土匪头子穿山豹,她想不到一个土匪会如此讲究情感,做得尽情尽理。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土匪头子穿山豹一个人悄悄地来到葵花的家。葵花正在做饭,灶堂里发出淡薄而清脆噼噼啪啪的柴火声,看到穿山豹突然出现在眼前,葵花突然怔在那里。穿山豹一把抱住她,双手急不可待地在她身上乱摸。
葵花吓了一跳,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觉得事情真是鬼怪突然,一时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穿山豹的手摸向她的下身时,葵花更加慌乱起来。
你不是说过,不会强迫吗?!葵花几乎尖叫着说了这句话,嗓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惊乍。
那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穿山豹问。
葵花沉默不言,泪流满面。
穿山豹还是走了。
回到山寨的穿山豹一筹莫展,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三天三夜。
日本人时时来苇花镇扫荡,又有多少百姓惨遭杀害。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土匪头子穿山豹手提日本鬼子小队长佐佐木的人头踢开了葵花的门。你仇家的人头我都给你提来了,这回你总该答应我了吧。穿山豹说完,把人头丢在地上。看着仇人的人头,葵花不知说什么,葵花只觉得悲喜交加。
葵花换上了红衫,红裤,红鞋子,又点起了红蜡烛。她给穿山豹做了酒菜,酒饱饭后,她把穿山豹领进了卧房,她解开衣衫,脱下裤子,裸露出她丰满的胸乳和洁白的身子。接着葵花主动躺上床,张开她迷人的双腿。土匪头子穿山豹看得眼睛都发直了,便一头扑了上去。这一夜,土匪头子穿山豹睡得很香很甜,他甚至梦见葵花被娶上山寨,做了压寨夫人。
天亮的时候,穿山豹醒来后发现葵花不见了。桌子上留着一块白绢,上面刺绣着一朵鲜红的葵花。
从此,苇花镇上,再也没人见过葵花。几年后,有人在桐庐的戏班里见过她的身影。土匪头子穿山豹后来不做土匪了,有人在抗日的战场上看到过他。
我的父亲和母亲
■ 韦启文
父亲
南方夏初的一个上午。
福弟和才弟都上学去了。母亲和往常一样,用碾碎的米专门给父亲熬了粥,还有一小碗剁成细末的瘦肉汤。父亲躺在床上,已不能自理。昌弟扶起父亲,吃了几口他说不想吃了。但看上去神志还算可以。
父亲已经病了3年,在县医院做过手术,1973年夏天还由三叔护送到武汉进行过检查。我带父亲到当时的武汉军区总医院,那是全武汉市一个水平很高、很有名的大医院。拍了片子,几位有经验的医生说,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和三叔只好又护送父亲回良才村。
父亲知道自己患了不好治的病,他内心一定是很痛苦的,但言谈中丝毫没有流露出来。他很乐观,凡是医生说的办法,凡是民间流传的偏方,他都试过。但一年来病情未见好转,而且更加严重了。
我从小就没听父亲说过自己经历过的的苦和难,父亲历来给我们讲的,都是一些快乐的事情。至于他的苦和难,父亲只埋在心里。这几年,父亲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