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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部分

柏杨全集-第92部分

小说: 柏杨全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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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大嚎集中营,看到两幅照片,一幅是黑衫队司令官希姆拉先生,他曾热情洋溢的颁发训令:「这种屠杀的数字见不得人,同志们,加油,我要你们多杀!」照片中是他莅临视察时的镜头,当指挥官向他立正敬礼时,他并不还礼,却像一个鲜艳的火鸡,翘起下巴,双眼望天,使人忍不住──不是忍不住厌恶,而是忍不住失笑,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显示权力已使他忘了自己是谁。这种嘴脸在官场中和大亨之辈脖子上,最容易找到,只是希姆拉先生的却更可怖,因为他手握死亡。不过,凡是这种嘴脸,铁定的都是一堆烂肉,一旦失去凭恃,立刻化脓生蛆,露出原形,希公最后化装逃亡,被盟军生擒活捉,不再装腔作势啦,反而卑膝奴颜的要求投降,盟军拒绝他投降,他只好咬破暗藏在牙齿中的氰化钾,死了他娘的。
   另一幅印象深刻的照片,拍摄一排双臂从背后被吊在树林上的囚犯屍体,只有一个屍体倒卧在地,一位黑衫队军官,双手叉腰,在旁凝视,他阁下嘴角露着一丝卖弄的狞笑,真是世界上最传神的佳作,摄影者捕捉到这个镜头,应该得诺贝尔奖──可惜,这位摄影者也是同类纳粹。稍后,我在巴黎罗浮宫看到一幅古画,当耶稣先生遍体鳞伤,揹着十字架,走下台阶时,人群中就有一个人露出这种撒尿式的表情。呜呼,一个人在毫无忌惮时,最容易显露他的品质──什么时候有所为,什么时候有所不为。发出这种表情的人,用不着敦请心理医生和相面客出马,就可确定他内心的卑劣层次。不过这个小人物再也料不到,他这幅当时引以为荣的忠贞纪录,会为他换来灾祸。他显明的献身,就使他难逃罗网。
   大嚎集中营入口处,刻着十七世纪一位诗人的预言:「当一个政府开始烧书的时候,不加阻止,下一步就要烧人。」不但纳粹开始烧书时,没人警觉到这句话,纵在此之后,人们对烧书也感觉不出那么严重。我们可套而言之:「当一个政府开始禁书的时候,不加阻止,下一步就是禁人。」事实上,不但没人感觉到严重,而且还会有些黄马褂作家,和文化朝野打手,额手称庆:「烧得好,烧得妙,烧得反动份子唧唧叫。」另一个套而言之可是现场录音:「禁得好,禁得妙,禁得反动份子唧唧叫。」人类的悲剧,大多数由於小民怯於监督造成,哀哉。
   大嚎集中营尽头,有三教堂,专为纪念受难的囚犯而设,其中犹太教堂,是一座用方形乌黑钢条夹在通道两侧,并用这种钢条作为大门的孤屋,钢条上被砍出利刺──像人手指上的倒甲皮一样,满目林立,使人毛发俱竖,那是一种愤怒和复仇的低吼,像是切齿指控:「凶手、凶手!」
   ──关於纳粹屠杀犹太人,文献浩如烟海,使世界震动。可是,日本屠杀中国人,比纳粹还要残忍,数目且超过百倍千倍,中国文献上却没有反应。我们自称「文化大国」的国度,实际上是一个低文化的国度。靠春心大动否认没有用,必须一一举出事实。对海洋样的深仇血债,迄今为止,连一部够水准的小说都没有,连一部够水准的电视电影都没有?连一幅够水准的画,一首够水准的诗都没有。不过三十年,身逢其会的我们老头这一代,都忘得差不多啦,下一代更别提,不信的话,问问今天的学生老爷。天下窝囊之事,恐怕中国人来一个全包。
   大嚎集中营最后出口处,又有一句预言:「当世人忘掉这些事的时候,那就是说,这些事还会发生。」然而,人类是一个健忘的动物,种种迹象看出来,人们正在努力要忘个精光。从前从慕尼黑到大嚎,路上有显明的指标,旅行节目单上,也佔重要位置。近年来,指标拔去,节目单上根本取消,如果不是存心拜访,你就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个悲惨世界。就在我们在欧洲瞎跑的日子里,日本正在英勇的修改他们的教科书,把侵略改成「孙悟空到此一游」式的观光,把枪弹如雨,改成天女散花,惹起各国大怒,你可敢跟我赌一块乎哉?在可预见的将来,德国将拆除所有集中营,日本将彻底否认他们曾经「进出」过别人国土。对这种措施,我是充满了同情和谅解,谁愿意总是让祖先干过的强盗勾当亮相?但毫无疑义,只要有一天他们忘掉了祖先丑陋的一面,帝国主义必然会再在他们国家复活,而接着就是再度开始烧书。
   
   
   卧像 吊像
   ──欧洲之旅 印象 感想 思量之六。
   希特勒先生怕死怕得要命,他阁下躲在万无一失的防空洞里,英勇的发号施令,要求所有德国人都为第三帝国战死,死光了更好。而第三帝国就是他,他就是第三帝国,这种电脑的精密软件程序,真是天下最顶尖的设计,可看出希特勒先生聪明绝顶。问题是,无限权力足以使人变成一头蠢驴,他虽然继续肯定他仍尾巴很大,事实上他的尾巴已光秃秃兼秃光光矣。一九三九年,当他阁下纶巾羽扇,向英法宣战之时,柏杨先生正在西安市当阿兵哥,记得他的保证是:「一九一八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之年),再不会出现。」没人知道他根据啥作此保证,但相信他的保证。结果一九一八年原封不动的再度来临,而且情形更糟,不但战了败,还更投了降。他阁下另有一项誓言,誓言他有高贵的情操,将跟德国白头偕老,永不跟女人结婚,真是棒子打鸭子,呱呱叫又呱呱叫,好一个革命导师。不过,不结婚并不是不跟女人上床,而到了最后,索性拉下脸皮,仍是跟女人结了婚。
   嗟夫,无论是大独裁者也好,小独裁者也好,不大不小,中等独裁者也好;强独裁者也好,弱独裁者也好,不强不弱,窝窝囊囊独裁者也好。都有层出不穷的保证和誓言,比自来水都方便,只要一扭喉头,就哗啦哗啦,倾盆而出。希特勒先生就是靠着这种自来水,活得威风凛凛,过足了老瘾。在慕尼黑,我曾御驾亲临他阁下当年龙兴时的地窖,也曾御驾亲临他阁下检阅黑衫队的广场──那栋作为他阁下总部的倒楣建筑,如今已改成寂寞的音乐院。我在那里徘徊瞻仰,彷彿还听到希老爷的磁性声音,在空中激荡,保证紧接誓言,誓言紧接保证,字字句句,扣人心弦,不由心向往之,盖这一套德国人没经验,而中国同胞可是听得耳朵早都磨出老茧矣。唐德刚先生游北京诗曰:「兴师道是除民困,纪念堂前质问谁?」阎罗王如果把这类人物一一传到公堂之上,拷问曰:「好傢伙,你当年拍胸脯忽冬忽冬的响声犹在,怎么不兑现就他妈的一死了之,在阴曹地府,诈欺小民之罪,可要下油锅呀。」看他如何表演。不过,无耻近乎勇,希公阁下可能另有花招。君不见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伦敦电台拚命重播希老爷在大战初期时大言不惭的讲演,他不得不严禁德国人收听。阎罗王那么一拷问,说不定希特勒先生把脸一抹,瞪眼珠曰:「我可啥都没说,那都是王八蛋说的。」假使耍赖无效,铁定的,他会把责任全推到别人身上。独裁者最大的本领是,万方有罪,罪在别人,俺可是没错,唯一错的是,俺心肠太软啦。
   墨索里尼先生可是希特勒先生的教习,他阁下缔造了法西斯党,虽然作恶比纳粹要少,但恶名却远播在外,乃属於「祖师爷」之辈,成为一种羞辱的代名词。直到今天,大多数政治斗争中,总是有人掏出这项法西斯帽子,往对方头上猛扣,谁扣得准,谁扣得牢,谁扣得杀声连天,谁就大胜。其实法西斯只是第二流灾祸,甚至属於不入流灾祸。比起纳粹,比起四人帮,比起波布政权,法西斯不过一条小毛虫。
   ──二十世纪人类有三大政治行为引起的灾祸。纳粹最早(可不是法西斯最早),罪恶纍纍,早已有口皆碑。其次是四人帮,虽是后起之秀,却比纳粹更为凶猛,不但使中国人受到五千年来和平时期从未有的浩劫,更使中国人的品质,向黑暗蛮荒,倒退三百年。而波布政权,又比四人帮深入骨髓,当权派几乎全是留法学生,他们对法国传统的民主自由,一点没有吸收,就吸收了法国大革命时的雅各宾党的恐怖手段,并且发扬广大,几乎杀掉柬埔寨全国四百万同胞的一半。同等的灾祸,同是无限权力造成的灾祸,却越往东走越严重,原因如何,一言难尽。
   任何政治性引起的灾祸,在造成灾祸之前,当权傢伙们对国家民族,都会有过突破性的,和足以使小民起敬起畏的贡献。没有这种贡献,就掌握不住人心;掌握不住人心,灾祸就制造不出来。初期的法西斯,贡献可大啦,小焉者使义大利火车准时,不再误点,大焉者吞并了阿比西尼亚,使义大利恢复罗马帝国的雄威。邱吉尔先生访问罗马时,曾曰:「我如果是义大利人,我也会加入法西斯。」盖在那时代,没有一个党派可以拯救那个腐烂了的国家。
   正因为它有显着的成就,所以法西斯成了偶像,它有主义,有一系列的理论,有严密的组织,有军权,尤其不可或缺的,有一位天纵英明的领袖。可惜,墨索里尼先生不久就成了蠢驴,忘了自己是谁,最后被弄到米兰的一个广场上,悬挂高竿。柏杨先生到米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该广场,瞧瞧该高竿。那广场一点也不起眼,而且正在修建什么,围起了木板之墙,啥也瞧不清楚。但我仍想凑点银子,在那里建一个纪念碑,或盖一座小庙。定名曰:「法西斯万岁碑」或「法西斯万岁庙」,包管香火鼎盛,然后,摆上一桶驴尿,遇到醉心於个人崇拜之徒前来朝圣,就卖给他一盅。
   墨索里尼先生被处决的时候,摇尾乞怜央告曰:「放了我,我再给你们一个帝国。」咦,独裁者似乎都是重量级的童话专家,问题是,童话只能讲给孩子们听,孩子一旦长大,心智成长,就再不灵光矣。尤其已经玩垮了一个帝国,许愿说还可再建一个帝国,又是一幕无耻近乎勇的镜头,难得他说得出口。在罗马,军人纪念堡的左侧,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小阳台,只能挤得下两三个人,墨索里尼先生在位时,就经常在那里亮相,接受群众猛喊万岁。我老人家在那里足足拍下来二十张照片,一面拍照,一面似乎隐约看到那种万头攒动,连我也蠢血沸腾的场面。
   ──独裁者有一种毛病,这毛病是国际性的,那就是,喜欢别人猛喊万岁,希特勒先生更乐此不疲,索性亲自献身,来一个「希特勒万岁」。呜呼,「万岁」是一种意淫,好像只要万岁喊得多啦,就能惊动判官小鬼,重新修改生死簿上的阳寿,看起来他们的智力商数距玄烨大帝还差一大截,有一次,舅舅大人喊玄烨大帝万岁,玄烨大帝气曰:「人活到一百岁都不容易,怎么冒出万岁学说,你骗谁乎哉。」偏偏有人爱这种调调,世界上太多的苦难,都跟这调调有关。一个傢伙被人「万岁」多啦,尾巴必然发生巨变,尾巴既变,他就成了精,既成了精,当然为害人间。
   墨索里尼先生在阳台上喷出一连串保证誓言,跟他那位青出於蓝的门徒希特勒先生一样,把义大利同胞迷惑得如醉如癡,认为天国就在眼前。而等到悬挂高竿之际,匆匆忙忙,再去重眩槐榈蹦晖埃突2蛔∪艘印K笔比绻盗硪恢滞埃骸溉牧宋夜访掖闳グ⒍八股蕉矗抢镉形颐懿氐奈灏俣只平稹!顾挡欢ɑ箍晒堆硬写徽蟆?雌鹄聪L乩障壬冉狭胬坏恢匮}他古老的童话,反而禁止别人听他那些古老的童话。
   最近台北上演《皮肉生涯》(La Peau)这是一个使人心情沉重的影片,描写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义大利人,他们什么都没有啦,尊严、自信,统付流水,只剩下了皮肉,女人零售她们的下体,男童零售他们的屁股,老头老太婆零售他们亲生骨肉。美国参议员夫人勃然色变,骂他们无耻,骂他们卑贱。呜呼,她所以这么义正词严兼道貌岸然,那是因为她吃得饱。儒家系统大亨程颐先生所以发明了那套「失节事大,饿死事小」的学说,就是他的肚子跟参议员夫人的肚子一样,而肚子一饱,诗情画意的道德,就油然外冒。铮鍪且蛭肚睿肚钍且蛭秸ㄒ簧笈冢嗌僖踊绦迹沂澜缡悄骼锬嵯壬鋈擞⑿壑饕宓牟铩D貌ɡ锸歉鲂畚暗某鞘校依先思以谇巴颖捶闲嫱局校谀貌ɡ锿A簦胪芬淮律缜叽笃恋慕ㄖ偷蹦旯爬系拇蠼中∠铮荒芟胂瘢驮谀切┑胤椒⑸捌喜蝗套涠玫钠と庵健
   中国曾在明媚的西子湖畔,为秦桧先生暨夫人,建立一座跪像,以纪念他在诬陷岳飞、制造冤狱中扮演的主要角色。因此,柏杨先生建议:德国也应为希特勒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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