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5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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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不会再发热发光,而且迟早要稀里花拉。而「信」这玩艺是纯主观的,纯感情的,不能分析,更不能试探。基督教要求他的徒众只要「信」,假使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家伙说,等我的尊眼亲自看见上帝我才信,那就不叫信。而必须看不见还是照信,那才是信。非等到证实了才信,乃科学家的干法,不是宗教徒的干法;乃侦探的干法,不是爱情的干法也。爱情的狂热有时超过宗教,只能有信,不能有试探──也就是说,不能用科学的手段去求证。呜呼,科学家证实了水是氢二氧一,它五千年都是氢二氧一,而爱情则不然矣,纵令在一次的严厉试探中证明她是贞节的,但不能保证她永远是贞节的。同样,纵令证明她某一次拆了烂污,也不能保证她一辈子都会拆烂污。爱情是感情的一种,是不稳定的,君不见有些小姐爱臭男人乎,有时爱得发紧,他天天揍她她都舒舒服服,可是一旦感情破裂,对他厌恶起来,他天天教她揍他都不干,试探怎能可靠耶哉。
混蛋
记不得在那本书上看过的矣,说有一位呆头鹅,看《精忠岳传》,看到岳飞先生在风波亭被害惨死,勃然变色,拍桌子大骂秦桧先生,把桌子腿都拍断啦。其妻忍不住劝他不要再拍啦,那都是钱买的,他大怒曰:「你怎敢吃里扒外,袒护秦桧,莫非与他私通?」从此得下疑心之病,就决心加以试探。于是乎,一天晚上,他在门后埋伏,趁其妻经过,跳出来拥而吻之,这一跳不打紧,太太吓得一楞,免不了把他痛骂一顿,他不但不恼,反而喜曰:「可贺可贺,我家有贞妇矣。」
任何人看了这故事都会失笑,但当事人不但不会失笑,反而认真得很也。我想,在感情领域中,似乎以不试探为妙,一定要试探的话,不妨去试探忠贞,也不妨去试探友谊,但千万不要去试探爱情。「家有贞妇」不见得真有贞妇,一时两时的魂不守舍,更不能肯定一个人的品格和终身幸福。塞万提斯先生有两段话,众小子和众女子不可不读。
一曰:
「女人如果是玻璃,为什么要试她会不会碎呢?这试验是最大的冒险,因为她或许真的碎了。一个有见识的人,怎能让这种脆东西凭空掉到地上?万一它碎了,就再没法复原了。」
一曰:
「人本不是一种十全的动物,所以我们不应该把绊脚石放到她当路上,教她失足,教她摔跤。反而应该替她拿开绊脚石,把她的道路清出来,使她可以毫无阻碍的前进到十全之境,她才能十全。」
这些是指卡密拉女士而言,但事实上男人比女人更糟,女人虽是玻璃,却是本来完整的玻璃。而男人的玻璃,则是早已经碎了不过用浆糊黏起来的玻璃,更不能把它摔到地上试它碎不碎,它盖先天的就碎啦。安先生请人追求卡密拉女士,是荒唐的试探。呆头鹅亲自突袭他的太太,是愚鲁的试探。《青春三凤》中勾引男朋友,是自杀的试探。呜呼,说句泄气的话,世界上经得住试探的人,恐怕没有。──咦,阁下千万息怒,你既道貌岸然,而马上又要跳高,以示与众不同,当然非常例外,啥试探都经得住。不过据我所知,柏杨先生就属于试不得的人物,常有些人,以为柏杨先生道德学问,都没话可说,而且年龄老迈,又快要到安全期,俨然俨然,准没问题。呜呼,殊不知问题反而更大,不信的话,你敢跟我赌一块钱乎,用不着如花似玉抱我一下吻我一下,说我英俊潇洒爱上我啦,只要向我发三声嗲,我马上就自动上钩,教我翻斛斗我就翻斛斗,教我竖蜻蜓我就竖蜻蜓。假如仍有太太小姐不肯服气,硬认为我绝对可靠,则不妨放马过来。届时你阁下全军覆没,勿谓我言之不预也。
前些时看了一篇小说,也是鬼打架式,作者是一个臭男人,该臭男人把他的妻子赞美得像一朵鲜花。但也犯了安瑟摩尔先生一样的毛病,为了进一步证明他的妻子道德高超,就决定加以试探。于是乎有一天,他愁眉苦脸告诉他的妻子说,生意危险啦。过了两天,又痛哭流涕告诉他的妻子说,生意已整个完了蛋。于是乎不得不从大房子搬到小房子,不得不把自用车卖掉,不得不鹑衣百结。他阁下一面垮台,一面察颜观色,他的妻子不但没有大发雌威,不但没有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向外发展,反而对他更温柔百倍,虽挨他的穷打,受他的穷气,照样笑容满面。到了最后,他宣布他的垮台竟然是假的,大家一场欢喜,圆满收场,从此他就爱他太太更厉害矣。
这篇鬼打架比安瑟摩尔先生还要离谱,不过离谱不离谱不在我们讨论之列,我们只是讨论这种鬼打架的想法,可谓一厢情愿到了极点,天下有这种由富变穷而仍和颜悦色的女人乎?再贤慧的太太小姐,都不能不流泪满面,唉声叹气。这和道德无关,便是孔丘先生,一旦一屁股坐到火炉上,都得号声震天,何况凡夫俗子?但这也不是我们讨论的中心,讨论的中心是,该臭男人比安先生走运多啦,安先生的玻璃一摔就碎,而该臭男人的玻璃却不但没有碎,摔到地上,反而弹起来,把摔的人头上打了一个包,真是既坚又硬,称心快意。
不过,万一希里花拉,也摔了个粉碎,该娇妻平常还颇贤慧,就是耐不了饥寒──耐不了饥寒不是罪恶,因而红杏出了墙,或者大吵大闹,分居焉,离婚焉,一个本来可以幸福一辈子的家庭,岂不忽然间七零八落乎哉?
上星期,柏杨先生和几位朋友在一块聊天,有一个老头从他皮包里摸出一把裁纸刀,上面有一凹沟,我奇怪曰:「这种刀特别特别,少见少见。」该老头曰:「用这种刀自杀最好,只要一插进胸口,鲜血顺着凹沟流出,一会就死。」我曰:「胡说八道,我不相信。」该老头曰:「你孤陋寡闻,懂得啥?」我曰:「信口开河没有用,你往自己胸口插一下试试,如果死啦,我输一块钱。」大家一听我的提议,全体赞成,经过民主表决,当然一致通过,但该老头却怎么说都不肯一试。呜呼,他当然不肯一试,盖输赢都惨不忍睹。
然而若鸦小姐焉,若安先生焉,若该臭男人焉,却硬是要试,真是不可解矣。嗟夫,互爱基于互信,没有互信,乱生歪主意去试探,爱就成了屁话。
千千万万
「红颜薄命」四个字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跟不知道是谁发明缠小脚的一样,反正已经流行得很广矣。我们不是考据家,不必去钻牛角尖,但「红颜薄命」这句话似乎比女人缠小脚正派得多,女人缠小脚缠了一千年,如今彻底崩溃,纵令是疯子,都没有人再欣赏三寸金莲。可是纵令不是疯子,大家仍都欣赏「红颜薄命」,君不见电影明星林黛女士自杀之事乎?大家除了叹「红颜薄命」外,简直没有别的可叹的。三十年前,上海也有一幕悲剧,比林黛女士还要倾国倾城的一位电影明星阮玲玉女士,也是自杀身死,大家也是除了叹「红颜薄命」之外,没有别的可叹的。玛丽莲梦露女士一嫁再嫁三嫁,一离二离三离,最后服毒自尽,一死了之,美国社会在私下谈话中是怎么个叹法,我不知道,但却是知道中国人的叹法,仍是老话一句,曰:「红颜薄命。」
电影明星似乎太极端啦,用作例证,使人一时不能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其实即令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红颜薄命」四字也同样乱往外冒。我外孙女有一个同学,毕业于台北师范大学堂音乐系,到了美国就跟一位打狗脱结婚如仪,正当大家函电交加,又贺又羡时,忽然间该打狗脱不知道出了啥毛病,竟在洋大人医院里翘了辫子,消息传来,听到的几乎也是「红颜薄命」的叹息。柏杨先生巷子里就住着一位小寡妇,她丈夫生前和她恩爱得不得了,丈夫死已四年,而她迄今不嫁,膝下有一个五岁的孩子,每次从柏府门口走过,老妻就叹曰:「真是红颜薄命呀!」有一次叹得我实在忍不住,插嘴曰:「阿保桑,你今天丈夫仍在,儿女又都成人,命倒很厚,大概你一直是黄脸婆,从没有过红颜的缘故。」这句话伤了她的自尊心,老羞成怒,几乎把油瓶都摔破(按,那一次她阁下正去小铺买花生油)。不特此也,五年之前,曾有过这么一回事,一位大学女生,生得花容月貌,却偏偏爱上一个该死的中年男子,该中年男人面如毛驴,牙如墓碑,穷得叮叮当当,实在看不出有啥前途,父母当然反对她嫁他,不但父母反对她嫁他,便是柏杨先生暨夫人,天生的势利眼,也反对她嫁他。可是她却硬是跟他私奔啦,有一次看见他们一块看电影,衣服破旧,皮鞋上全是尘土,虽容光依旧,但窘态毕露,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预卜其将来一定要受活罪。老妻就不禁叹啦,叹的仍是「红颜薄命」,一则怜之,一则惜之,一则觉得自己幸而不是红颜而沾沾自喜焉。
这种红颜薄命的场面,历史上千千万万,现社会上也千千万万,使人怵目惊心。
「红颜薄命」是相对性的,也是预言性的,它不单独的说明一种现象,而且肯定了凡是美丽的太太小姐,将来准没有好下场。君还记得老牌明星杨耐梅女士之死乎?她阁下跟柏杨先生年龄差不多,当她风靡中国,把臭男人整批整批修理的时候,我还没有进京师大学堂哩。她可以说是时代女性,除了漂亮非凡,不在话下外,还有种种天摇地动的杰作。她是中国第一位有自用汽车的女人,也是中国第一位在永安公司当众伸其玉腿提袜子的女人。嫁了一个丈夫,有钱得要命。可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五年前吧,有人发现她那位有钱得要命的丈夫,在香港街头敲石子,消息传开,她的女儿把她接到台湾,总算老有所养,寿终内寝。她的丈夫被人在香港安置一个小差事,大概糟蹋过度,竟卧病不起,新闻记者往访,他曰:「美丽的女人都是有毒的!」说罢这句至理名言,才断了尊气。
其实他的这句至理名言仍是老生常谈,谓之「女人是祸水」,中国人彷佛是推卸责任能手,只要出了乱子,第一件事便是想办法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圣人不云乎:妲己亡商,褒姒亡周,西施亡吴,杨玉环女士则把唐王朝搅得七零八落。好像那些皇帝之类一点责任都没有。天下怪事虽多,都怪不过此也。杨耐梅女士的丈夫,从有钱得要命,沦落到路边敲石子,有它的原因。大如时局变化,小如身无一技之长,而又好吃懒做,并不简单,但在他看起来,一切罪过,却全是因他妻子太美丽的缘故,混账到如此程度,上帝教他有石子可敲,还是恩待他哩。
然而不管怎么吧,在男人是「女人祸水」,在女人则是「红颜薄命」。「美丽」这玩艺,好像一张香喷喷的夹心饼。如果一面烙得既焦又黑;另一面还没有烙熟,仍是生的。这是烙的毛病,而不是夹心饼的毛病,更不是香喷喷的毛病。偏偏到了今天,圣人提倡于上,圣崽传诵于下,烙的没有毛病,而毛病反而出在夹心饼、香喷喷上,怎能使人心服口服乎耶?呜呼!天下薄命的人多矣,女人薄命固然遍地皆是,而男人薄命也同样的遍地皆是。即以柏杨先生而论,简直跟历史书上描写的那些大人物同一个模子浇出来的。柏杨先生之初生也,室有红光,门有雀叫。之后,少有大志,异于群儿;七岁时曾用一张世界地图擦屁股,叹曰:「大丈夫当如斯也。」一个冬烘老学究,据说还闻而异之曰:「五十年后,有圣人出,拯救苍生,岂此子乎。」又之后,更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依历史书上的情形,至少也应是一国的国王才对。想不到如今行将就木,连个科员都没爬上,每对镜掀须,不禁唏嘘,此非「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者欤,悲哉。
男人薄命
有时候想一想,当一个男人真没意思,辛辛苦苦,像牛马一样上学堂,念诗书,有些家伙已过了四十大关,还在读打狗脱。好容易熬出一点眉目,却半路里杀出一位女程咬金,看准目标,用不了三斧头,就把他砍下马来,抓而掳之。那也就是说,她跟他结了婚啦。这一结婚不当紧,他阁下流血流汗的成果,遂跟她阁下共有共享,她阁下打打麻将,生生孩子,饱食终日,坐享成果之余,还怪该男人没有出息。
记得有一幅连环漫画,画的是「男人一生」,该男人小的时候,壮志如雷,简直一脚能把地球踢个窟窿,等到入了小学,脑筋里想的已经比较实际,不打算踢地球矣,不过却是相信当皇帝,总没啥问题。等到上了中学,不再想当皇帝矣。但部长焉、大使焉、经理焉、董事长焉,却多少有几分把握。再等到上了大学,大事就不好啦,脑袋上只画了一个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