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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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爱他,而且还要像对孩子般的容忍他。於是,那个小白脸丈夫有福啦,他回到家来,妻子笑脸相迎,接到大衣挂之,接过皮包放之,他往沙发上一坐,妻子弯腰为之脱鞋,然后打洗脸水焉,然后递上一枝香烟焉,然后摸着他发烧的脸,发誓曰:「我再也不教你去喝酒啦」,然后摸其胸上排骨,发狠曰:「我要把你养得肥肥的如富家翁」。这种情调真是黄金都不换。
一个男人一旦被年长的女人爱过,他对年轻女孩子那一套便很难适应,一个被男孩子群追求的女孩子,简直像一个暴君,男人在她跟前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她一咳嗽他就一心跳,她两天没有信他就疑心她去了巴西,她一发小脾气跟别人去跳舞,他就觉得脑崩肠裂,不如一死。盖年轻的女人以自己的幸福为前提,动辄要求男人牺牲。而年长的女人,小姐时代那一套东西再拿出来,谁还理她耶?她们拿出来的乃是另外的一套,不再要求男人牺牲,而是要求自己牺牲,这其中自包括不少屈辱,但男人也因之如醉如癡。
因此可看出一种现象,一个男人一旦接受了年长女人的爱情,他便算完了蛋,盖在那畸恋之中,他像婴孩一样被供养和被保护,那个业已消失了青春的女人,在他身上找寻青春,照顾周到,无微不至,闺房之中,另有天地,再大的壮志都将被腐蚀得无影无踪。
问题是,这种幸福在精密的心计安排下才有,年龄对女人的意义似乎还不仅是变老,也不仅是爱情生活的警报,而根本上乃是一个悲剧的开始,如果她的丈夫比她年轻漂亮,那种有随时被遗弃的恐惧,便更难以忍受,即令上天特别垂怜,使她的小丈夫一直爱她如恆,但心理上的负担,也会使她更快的变老,终有一天紧张成精神病。
傻子乎?疯子乎?
不知道是那个洋圣人说的:「男女结合而顾虑年龄,是傻子、不顾虑年龄,是疯子。」初听起来好像说啦等於没说,实际上却指出年龄问题的严重性,固一言难尽者也。无论恋爱和婚姻,比丈夫年老的妻子所扮演的,往往是悲剧角色,她的演技再好,她的声誉和财产盖天下,都没有用,导演既把她安排成惨兮兮下场,她就得惨兮兮下场,在恋爱上和婚姻上,年龄就是导演,也就是上帝,除非你跳楼自杀,否则便无法抵抗。
在台湾便有一个实例,以武训自居的某教习先生,诚人傑也,既作过官,更创办了一所学堂,翻手成云,覆手成雨,十余年间,出笼的节目均甚精彩,最后他又姘上一位护士小姐,把他太太经常打得身负重伤,躺床不起。有一次他太太过马路时被汽车撞倒,昏迷不醒者三日,他以为她要翘辫子矣,大喜过望,准备好了眼泪瓶,要表演一番伉俪之情。想不到他太太命不该绝,竟然苏醒,在病榻前供出住址,通知前往缴医药费,不禁大失所望,见其妻第一句便骂曰:「妈拉巴子,你怎么搞的?」吓得他太太泪都不敢流。
是不是该教习先生天生的就如此辣手摧花乎?如果一追究他们婚姻本身,便不难发现其症结何在。盖二人原本小同乡,当初异地相遇,自分外亲切,女的比男的大二十岁,男的乃以「乡姐」呼之,女的亦以「乡姐」自居,男的彼时正在学堂念书,女的就在学堂附近某校执教,抗战时没有家的学生们一个个穷得要命,而该乡姐却颇有几文,每天晚上及星期日一整天,都以燉牛肉、花生米招待乡弟,乡弟好吹,再呼朋引类,招来些狐群狗党,四十岁的女人对那些毛头学生,简直可以玩之於股掌之上。於是,均称其贤;於是,均称其美;於是,反正有一天,他们忽然宣佈要结婚啦,有些朋友便劝二人不可如此,柏杨先生斯时亦分别晓以大义,可是他们爱情之坚,连原子弹都轰不破,年龄相差有啥关系?只要相爱便可。凡是相劝的人统统被赶出大门,以柏杨先生之尊,简直是等於被骂了出去,我当时就以父执身份,站在街心回骂,围观者甚众,着实出了一阵风头。
结婚时她四十五矣,他才二十五;十年后她五十五矣,他才三十五。咦,固然年龄没有关系,只要相爱便可,却不知硬是因年龄之故,竟爱不起来。这跟说不吃饭没有关系,只要不饿便可一样。不吃饭一定肚饿,要想肚子不饿,就必须吃饭。在名词上,二者虽然可分,在因果上,则二者不可分也,刚来台湾时,该乡姐手抱娃儿,前来啼哭,告曰:「他一看见别人年轻的太太,就恨我。」呜呼,对啦,这才是一针见血之言,从作妻子的口中说出,更增伤感。我想建议地方法院公证处,凡是遇到女大男小前往结婚的,应先将柏杨先生的伟大言论,对之宣读,请其激昂反驳,如能拍案大骂我是天下最大的坏蛋则更佳,然后录音存证,等他们有一天打离婚官司时,放给他们听,然后各打其屁股四十大板,枷示西门町,以劝世人。假使能够如此的话,使男女均有所警惕,对社会家庭的安定与巩固,功德无量。
顾虑年龄固被圣人讥为傻子,但傻子往往还可能有傻子之福。不顾虑年龄的疯子,却从没有听说有疯子之福也。女人们所遇到年龄上的困惑,在过去一直是秘密隐蔽,现在才逐渐公开,一个女人必须有勇气接受她的年龄,才能拯救自己。在这方面,我想上帝未免有点不太公平。最常见的是,一个男人,他可以跟比他小十岁,小二十岁,甚至小四十岁的女子结婚,结果都很可能圆满;而一个女人如果跟比她小十岁的男人廝混,便是笑话,如果跟比她小二十岁,小三十岁的男人廝混,那简直是恐怖的笑话。然而女人们责备上帝不公平则可,要求上帝改正待遇则可,硬和上帝碰一碰,准碰得筋断骨折。
这一类的电影最近曾不断上演,《罗马春色》中的史东夫人,以她的姿色,和她的财富,都不能控制那小伙子,该小伙子最后质问她:「你多大?五十三?」砰的一声关门而去。《金屋泪》中女主角似乎更惨,她那年轻的情夫对她不过是一时寻乐,一旦等到结识了董事长千金,便把她一脚踢开,逼得她竟以自杀告终。
电影固是电影,小说固是小说,但电影和小说提出的是社会上的现象,指出的是一些存在的问题。和年轻小伙子相恋或结婚的年长女人,她的生命像打了吗啡一样,会突然而且空前蓬勃,但她不敢面对镜子,只敢面对小白脸,结果是小伙子掉头而去,留下连铁石心肠的观众都不忍卒睹的淒凉。即令小伙子不掉头而去,由上面举的「乡姐」之例,我看她还不如向丈夫讨几个钱,在台北郊区,买栋房子,以度余年,来得平安。
男女间的年龄应如何配合,才算恰当,言人人殊,柏杨先生胆大包天,敢断言女大男小的婚姻不妙,但怎么样才妙,却是不敢乱开簧腔。
一个女人如果承认自己是一种容易衰老的动物,至少比男人容易衰老,那对她是幸福的。前已屡言之矣,丈夫二十岁,妻子二十岁,固是一对万人称羨的璧人,然而三十年后,丈夫五十岁,尚可冒充小伙子,妻子五十岁,已鸡皮鹤发,再不能陪丈夫跳舞游泳矣。故女大男小固是一种病态婚姻,即令男女二人年龄相同,或男比女仅稍大一岁两岁,其前途也充满了暗礁。
女人易老,固是天意,亦由人力,「生育」「哺乳」二者,如毒蠍的两把巨螯,硬是活生生的把如花似玉的太太小姐,蹂躏成一个不堪回首的老太婆。柏杨先生读京师大学堂时,有一旗籍的女同学焉,天足如削,其艳空前,我有几次下定决心,即令是天打雷劈,也得把她看饱,可是到了跟前,却又不敢仰视,盖她光艳逼人,势不可当,当时便癡癡癫癫的想:「她万一嫁给我,我恐怕天天只有发抖的份儿,连碰都不敢碰她。」抗战前一年,我在湖南教书,有一天到某一小学堂参观,一老媪在台上为儿童讲「弟弟来,妹妹来」,声音甚为熟悉,隔窗睇之,其轮廓尚在,然昔日风韵却全化乌有;课后被邀赴其家,丈夫固高官也,经济景况甚好,她乃是不甘寂寞才去教书的,但她阁下生了四子五女,老大已赴美利坚读打狗脱,小者正读小学六年级,我再向她端详,这时如果我向人说她想当年貌如天仙,恐怕都要一口咬定我乱盖。
对於「生育」和「哺乳」,柏杨先生完全外行,但却知道它的厉害,老妻有一姨姪女,十年前在新竹生其头生之子,拉着我一同前往探亲,该姨姪女乃美国留学生,一切洋派,那时她生产才三四天,我们进门时,她正坐在走廊沙发上纳凉看报哩,老妻急代为关窗闭户,强其上床,她曰:「阿姨,你那一套落伍啦。」她漱口刷牙,劝她不可,她曰:「哪有三天不刷牙的。」她当风而立,劝她不可,她曰:「有啥关系?」有一天她忽然不见,洗头去啦,把老妻急得像一只砍掉脑袋的母鸡,可是一切意见,她均不纳,盖婆婆妈妈,她嫌太烦,而且,最主要的,她曰:「我不觉得有啥不舒服。」
转眼十年,她成了三子之母,端阳节时前来台北,果如预料的不复当年的风致;她年尚不到四十,牙齿已开始下掉,稍受风吹,便头痛如割,坐得稍久,脊背即痠,尤其奇者,她的右手会突然抽筋,必须左手及时握之拉之,才能复原,头发也脱落不止,稀疏如林;精神不继,一天到晚,昏昏欲睡。
该姨姪女因自以为有学问冲天,不知道生产哺乳的厉害,蔑然视之,弄得百病缠身,等於残废。便是知道它厉害的太太小姐,小心翼翼,也不见得承受得住。从一个小小的胚胎成为一个婴儿,其一发一肌,一牙一甲,都要母亲供给,要说母亲不受亏损,天下有此理哉?故法国女人为了保持漂亮,宁可不生子,实在有其苦衷,中国人常常骂之,真是天大的不开眼。何况生产过多,不仅是漂亮没有,便是健康和老命也都没有啦。
女孩子如果有此认识,我想她就不会急急的嫁一个年龄和她相若的小子,电影上这种年龄相若结婚的镜头最多,洋大人的电影当初也是如此,后来才算有了改变。中国电影则一直保持这种狗屎观念,男女结合,必定是女子二十,男子顶多二十三。君不见电影明星乎,如加利古柏,约翰韦恩,克拉克盖博那种性格的男性──丑陋、沉毅、粗野、魁梧,中国电影里从来没有过。中国的男演员,全是小白脸,油滑滑若王府里豢养的相公,他们表现的不是男人的「力」,而是专靠女人吃饭的软骨头。呜呼,那种男女主角在银幕上结起婚来,正代表中国人心目中「珠联璧合」的典型愿望。
每逢我看到男女年龄相等的夫妇,或男比女稍大一点点的夫妇,我便不由得不忧心如捣,盖想到十年后或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后,那时候丈夫还生龙活虎,而妻子生了几个娃儿,腰粗肚鼓矣,牙齿动摇矣,眼眶痠痛矣,指甲剥落矣,一动不如一静矣。男人的经济基础已立,正当壮年之时,妻子却花衰叶败,你说扫兴不扫兴吧。安份的或没有机会的丈夫,对家的感情不过日渐淡薄;不安份的或有美女投怀的丈夫,则就开始云游四方。
老夫少妻
在婚姻中,年龄是一项最大的困扰,老妻少夫是农业社会畸形的产物,只有农业社会才有其解决之道,在工业社会中便成了一个癌,为任何美满婚姻的致命之伤,终必有一天要发作,群医束手。然则,到底如何才算合适耶?最流行的算法是:「女岁为男岁的一半加七。」男人三十岁,一半为十五,加七得二十二,女人二十二岁就对啦。男人如为四十岁,一半为二十,加七得二十七,女人二十七岁就对啦。这种算法是不是有科学根据,我们不知道,但看起来却颇有点道理,盖这种说法永远坚持男比女大的原则,且随年龄而增进其距离。柏杨先生认为这真是值得参考的意见,年轻的朋友虽不必奉之为金科玉律,但计算下来如果能跟它差不多,则婚姻又多一美满条件。二十二岁的妻子配三十岁的丈夫,二十七岁的妻子配四十岁的丈夫,三十三岁的妻子配五十岁的丈夫,其对社会的适应和对家庭的凝固,最为有力。即以第一例而论,女孩子二十二岁不过才大学堂毕业,尚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通人情世故的黄毛丫头,如果嫁了一个同样的也是毛头小伙子的丈夫,两个人头上都长满了稜角,在社会上左也碰之,右也碰之,碰了个焦头烂额,再加上没有经济基础,不要说新婚的乐趣全无,到紧张关头,简直是连生命的乐趣都没有矣。而她如果嫁给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该男人至少已在社会上碰了八年,创伤早已平复,路子早已闯了个差不多,自然比较轻松。
读《居里夫人传》的人很多,大家对她有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