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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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好像从前的女人无一不怨,封建制度及农业社会使然,然而从前那些致怨的原因,到如今差不多都风消云散,你只要努力,均有打破之途,不似当年那般绝望。首先是宫女行业已彻底取消,想怨也怨不起来;闺怨的情形固多,但其本质却跟从前不同,丈夫出征或经商,妻子可尾追前往,人情所许者也;离婚或守寡,马上就拍拍屁股再嫁,而且和前夫见面,握手言欢若老朋友;至於贫贱之女,一旦选上中国小姐或是跟某大官大商的儿子恋上爱和结上婚,便有得汽车洋房矣;至於丈夫在外面胡搞,看起来不得了,实际上啥也没啥,普通讲起来,一个公教人员,他连一个太太都养不起,何况多一个太太乎?何况法律人情似乎均站在女人这方面乎?丈夫把妻子揍一顿,一状告到衙门,全国大譁,可是妻子揍了丈夫,却没人打抱不平。
年头大变的结果是,过去男人怨者少,甚至连一个怨的都没有(有的话只是苦恼),可是今天便迥然不同,男人也同样的会成为怨偶中的主角,这是一个有趣的课题,古时男人顶多嫌其妻「悍」,而今男人不怨则已,一旦怨之,一半以上是嫌其妻「俗」,悍虽可惧,不悍时还有可爱的一面,唯俗难医,严重者在此。
古时怕老婆的故事甚多,几乎全是因为臭男人存心不良,对妻子不得不怕,怕中有敬,也多少有点抱歉。今日一旦娶了一个不满意的太太,则问题不在怕,也不在惧,心头升起的乃是一种难耐的感觉。《醒世姻缘》对此有一唯妙唯肖的形容,盖不合适的婚姻,犹如用一把钝刀割自己的脖子。真是个中人言,恰恰搔到痒处。《醒世姻缘》上的男主角,他的太太不过仅只「悍」而已,已如此痛苦,现在的男主角,往往遇上的是一个更厉害的「俗」,那真是如两把钝刀,同时俱下。
从逻辑上讲,应该非常美满的婚姻──便是请一百个入美国籍的科学家化验分析,都找不出不美满的理由,像徐志摩先生和他的前妻张女士,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都受过高等教育,门当户对,又都有的是银子,而男的英俊,女的美丽,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可是他们却硬是一对怨偶,终於决裂。世人多半责备徐志摩先生,说他莫名其妙,却忘了婚姻是否美满,只有主观自知,不能客观分析,局外人绝对木宰羊也。诗云:「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有些人饮了冰水冻得直发抖,有些人说不定刚赛跑回来,饮了冰水舒服得不得了,有些人喝了会生病,有些人喝之则精神百倍,不能同日而语,一概而论。
柏杨先生有一位朋友,大学堂毕业,任职一家工厂经理,娶一漂亮的留美女学生,乃苦恋而成,这种婚姻,我敢赌一块钱,它非美满不可。却想不到没有两年,竟然告吹。盖朋友每入闺房,便咳声叹气,兴趣索然,娇妻百般慰之媚之,都没有用。后来再娶一妻,亦一大学生也(那个该死的傢伙真他妈的有福),婚后半年,他的故态复萌,娇妻大怒,以手掴之,再以高跟鞋踢之,把他的尊腰几乎都要踢断,朋友却喜不自胜,视她为天人,爱之喜之,敬之惧之,若奴隶然,原来他天生的有受虐狂,不挨揍便不舒服也。后来我曾问他曰:「兄台,你当初为啥不直讲,请她动手乎?」他答曰:「你懂个屁,这玩艺非自动自发不可,一经请求,便治不了病。」呜呼,那位第二任太太幸亏及时下手,迟则准又有婚变。
受虐狂当然是一个极端的例子,我不主张太太们一试,试不好更糟。但这故事可以说明一点:夫妇之间,一旦成了怨偶,一定有不合适之处,犹如一个人穿上新鞋,痛不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痛得双泪齐流啦,而你却在旁拍巴掌曰:「这鞋子真好呀,样子好,皮子好,穿到你脚上美观大方,再高贵没有,你喊哎哟干啥,如果说这样的鞋子还不满意,非脱不可,那未免太王八蛋。」我恐怕纵是再写上一百本书,证明那鞋子是合适的,他也穿不下,宁可打光脚板。
语云:「求忠臣於孝子之门。」一个人连其生身父母都不爱,都不知报恩,还能爱他的国家,还能爱他的朋友乎?父母养之育之,抱之负之,辛辛苦苦,从孩提照顾到成长,他说叛变就叛变,国家对他的义,朋友对他的情,更算老几?可惜一个人一旦当了大官,父母都亡,每逢母亲节或父亲节,他命令秘书代作一文,悲戚之至,好像他真是一个孝子一样,说不定老人家若真活下去,他会把他们丢到野地里喂狼。
吾友周弃子先生则另有理论,他曰:「一个人对婚姻不满意,打架吵架,闹得天翻地覆,离之弃之,闹得身败名裂,这种人具有极端性格,可为国而死,可寄妻託子。如果一个人对婚姻不满意,竟把太太弄得团团转,威吓以镇之,巧言以骗之,耍花招以欺之,而自己在外边大搞特搞。到发表言论之时,却又道貌岸然,成了正人君子。这些人性格上专干对自己有利的事,喜妥协而惧艰难,当汉奸的,当叛徒的,皆是这一类人也。」诗人论调,听起来吓人一跳,然仔细一想,再和现实对照一下,从叛徒身上搜集一些资料,可知诗人真是有点学问。
男人对付不满意的婚姻,有一个明显的特徵,那就是云游四方。一个男人,如果天天早上离家,一直在外面跑到深夜不归,除非他是政治家,或其他的职业,如计程车司机等等,非跑不可;否则,其家庭多少有点问题。盖男人对付三心牌太太,只此一途,以便眼不见则心不烦,等到深更半夜回家,其累如牛,躺在床上便睡,关灯之后的枕畔人,比较容易将就。在这里,柏杨先生隆重告诫作妻子的,假如你的丈夫有云游四方的毛病,宜立刻提高警觉,但千万不要去和他又打又闹,而是应检讨检讨自己。
家庭离散,婚姻破裂,差不多都由云游四方开其端,开端之后,作太太的再不恍然大悟,想办法把他拉回来,其结果准惨。男人在这上和女人不同,女人总是先有外援,才谋拆夥,如无外援,多半自忍自受。男人则不然,有外援固然搞得一团糟,无外援亦然。开始不愿回家之时,只是对妻子的一种无言的反抗,在外乱跑,并不舒服也,可是等到跑成了习惯,便无所谓啦;等到有另外的女人乘虚而入,他就昏了头;等到那女人给他一种他妻子从未给过他的温存,而且硬要嫁他,恐怕他就非提出离婚不可。
社会是一个战场,家庭则是一个堡垒。一个男人每天都要走出堡垒,和社会作战,受打击,受折磨,受羞辱,以及受种种痛苦,回到自己的巢穴之中,伏地喘息,伸舌舐创,以便明天继续再斗。如果这堡垒巢穴是温暖的,谁不愿回去乎?而有些男人竟不回去,其中的道理便太大。我有一个朋友,家住台北郊区乡间,距火车站尚有里许,均为泥泞小径,他也是属於云游四方之类,有一天,同赴宴会,饭后他非拉我去茶馆下棋不可,下了几局,浓云密佈,我劝他回家,他曰:「早得很哩!」不久大雨倾盆,一直下到十一点才算完结,我送他去车站搭最末一班车,他手擎雨伞,面色沉重。等到车开之后,我不禁想到,把丈夫逼到如此地步,妻子能辞其责乎。
丈夫对妻子不满,常由於小的节目。而婚姻成败,也常决定在这些小的节目上。又有一位朋友,常跟他的太太打架,四邻为之不安,他的对策也是云游四方,有一次竟云游了四天之久,太太哭哭啼啼到处诉苦──说她自己如何如何的好,丈夫如何如何的坏,其意在争取朋友对她的同情,以帮她助她。却没有想到,这一下子等於公开宣战,丈夫听了之后,回去把她狠狠的揍了一顿,再出去云游不误,而且扬言非离婚不可,听亲友一再劝解,并询问他到底跟太太有啥不合之处,他说了一大堆,最后等没人之时,我曰:「你别瞎扯,要说老实话。」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自结婚以来,他太太穿玻璃丝袜,没有一次穿整齐的,亦没有一次线条笔直的,而他烦的就是这个也。我以为简单之极,亲自出马,找他太太谈判,不料那位太太突的跳起来,吼曰:「咦,他嫌我穿袜子穿得不好看丢他的人呀?他叫我穿得漂亮,给我钱买呀,我难道不会穿呀,他挑剔到袜子上来啦,哼。」
呜呼,幸亏我不是她的丈夫,如果我是她的丈夫,我不仅要被哼得云游四方,恐怕至少三十年才回一次家,盖她的那股哼劲,难以消受。
危险信号
吾友爱因斯坦先生曾发明了相对论,一时震惊世界,据说内容甚为深奥,地球上只有九个人懂得,柏杨先生似乎不在该九个可敬的人物之列。不过有一点却是有点心得的,人跟人之间,你如果对某人的印象至为恶劣,用不着去打听,某人对你的印象也好不到那里去。这定律用到家庭和夫妇关系上,虽不见得一定十分准确,但婚姻的破裂,夫妇双方的责任,固往往是相对的也。在外表上,有丈夫非离婚不可的焉,有妻子非离婚不可的焉,看起来好像一方先变了心,和先狠了心,对方真是可怜兮兮。但使其先变了心和先狠了心的,又是谁乎?有人言曰:是某野男人焉,是某烂女人焉,然则使其爱上野男人烂女人的,又是谁乎?
朱买臣太太非跟朱买臣先生离婚不可,她唯一不可原谅之处是她又回头找他。至於她坚决求去之举,一点都没有错。我虽然不认识朱买臣先生,可是此公不事生产,置妻儿的生活於不顾,又自信可当大官,那股酸劲,实在难以承当,怎能怪他太太?《断肠诗词》的作者朱淑贞女士有〈生查子〉曰:「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如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记偷情之欢也,一个可爱的女人竟去偷情,圣崽心里自然彆扭,就硬说这词不是她作的,而是欧阳修先生作的,盖男人乱七八糟,仍可受万人崇敬,女人便不行啦。这种论调真使朱女士蒙羞,以她那个集愚鲁俗蠢之大成的丈夫,她之偷情,不但可谅,其勇气且可敬焉。却没有一个人责备她丈夫混蛋,不但太不公平,亦未触及到婚姻问题核心,她的丈夫如果稍有一点灵性,她不至於豁了上去。
据说日本女子出嫁时,老母一定授以房中之术,包括侍奉丈夫之道。摩登一点的说,也就是驾驭丈夫之道。是不是真有其事,我不知也,但我觉得这一着实有其必要,现在女孩子往往有一种错觉,认为既已嫁了人啦,生了儿,育了女,成了老太婆啦,一切都可任性而行,结果逼出来窝里反。柏杨先生说这些话,不是鼓励作妻子的要把丈夫当作活宝一样供养,而是,无论你想改造他也好,安抚他也好,抓住他也好,必须先使他快乐,如果他如坐针毡,就非云游四方不可。
在某一种情形下,再亲爱的夫妇似乎都应该像仇敌一样相待──注意,不是说要捉而杀之,而是说要先求了解,再求征服。有些学问甚大的太太们傲然曰:「我死也不将就他。」抱着这种态度的女人,我想死倒不会的,但她的婚姻生活,谈起来准鼻涕一把泪一把,盖昏庸蛮强,一定有痛苦作为报酬。
爱情不但使人傻,也使人疯,一对天南地北的男女,忽然间同床共枕,要百年好合,这种制度不知道是谁搞出来的,真是危险万状。双方必须小心翼翼,以求习惯相适,性格相适。丈夫使妻子痛苦,漂亮的妻子则开溜,平庸的妻子则流泪。妻子使丈夫痛苦,则再窝囊的男人都会变得天天在外面乱跑,另觅寄託和另觅温存。
实际上男人比女人好摆佈,女人们如果肯用点脑筋,摸清楚臭男人那股劲,就能把他捉个结实。我有一个朋友,名雕刻家焉,其前妻美丽非凡,得过哲学硕士学位,治家则井井有条,社交则雍容华贵,我有她那样之妻,虽死无恨(有一次谈此话时,被柏杨夫人听见,大大的跳了一阵高),可是他们终於仳离。而第二任太太,我虽不知其底细,看样子实在并不高级,既不会理家,又不会带孩子,把屋子弄得一塌糊涂,但其夫妇间感情却笃得要命。虽百思也不得其解,这简直不但没有了逻辑,也没有了人之常情也。然而后来我终於发现奥秘,第二任太太对她丈夫,有她的一套。丈夫雕刻时,她常常沐浴更衣,洒上香水,穿上睡袍,歪到沙发之上,使长发垂地,而她口啣香烟,斜眼以望,不时叫曰:「那一刀好极啦,对啦,往下再来一点呀,怎么,不能描!哎哟,妙哉妙哉,这个人像栩栩如生,教人看了连汗毛都舒服。」
该男人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儿,作妻子的能欣赏他的优点,他便爱若至宝,一天打他两个耳光都干;如果不能欣赏他的优点,则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