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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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过现代科学训练的才是工程师,才可以建造高速公路。受过现代科学训练的才是医生,才可以医病。中医没有经过现代科学训练而竟准他们医病,简直是儿戏。我们到高雄去,都知道高速公路方便,为什么不知道现代医学准确和实用?高速公路、飞机、电脑、跟现代医学,都是同一思想的产物。而牛车、缠小脚、帝王封建、阴阳五行、五运六气、算命、中医,也都是同一思想的产物。
「外行人说内行话,乃现在台湾写文章人的一大弊病,阁下亦不能免,是为一大遗憾。没有专业知识及专业精神,信口雌黄,是十分阻碍社会现代化及国家进步的,相信你并不想当民族罪人。有一本书乃现今讨论中西医最好的书,是陈胜崑医师所写的《近代医学在中国》,当代医学杂志社出版,我想你先看完此书,再谈中西医不迟。陈医师研究中西医,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他的话你应重视。」
这里特别谢谢李学曾大夫,写了这么长的一封信,盖医生老爷每天忙碌,看尽了愁眉苦脸,有时间还去兼差,多捞几文,哪有闲心去明辨是非也。不过李大夫通篇言论,除了一点之外,其他的我全部同意,可能是该篇敝大作恍恍惚惚,没有说清楚,所以劳动李大夫大挥巨笔。李大夫指摘曰:「外行人说内行话,信口雌黄,阻碍社会现代化和国家的进步。」深有同感,正因为「外行的内行人」太多,所以台湾各式各样的专家学人,就好像春雨后的狗尿苔一样,到处丛生。只要在报上有一块地盘,或在会场上弄一个席位,就敢侃侃而谈,把外行人唬得一楞一楞,把内行人气得面色铁青。问题是,柏杨先生可从没有干过这种鸭子屎勾当──你要不信,我可找两家殷实铺保。我哇啦哇啦说中医西医,只是站在病人立场发表观感。好比说,观众虽不会唱戏,但有权批评花旦如何,老生如何也。
柏杨先生说死在西医手上的人更多,指的是病人始终相信西医,李大夫弄歪了我的意思。夫中医不但不敢设「急诊处」、「病危室」,纵然胆大包天设啦,也会门可罗雀。我的意思是,一个绝望的病人,在投奔西医百药罔效之后,不妨死马当作活马医,找找中医,碰一下运气。盖医不好本来就医不好,万一医好,岂不绝处逢生。我自己政躬违和,御体欠安之时,就是先找西医,再找中医的,焉肯教唆别人把西医一脚踢,而只信赖中医乎哉。
陈胜崑先生的《近代医学在中国》,我会去买一本,但尊眼已不能细看,可能请老妻念给我听。顺便向中医老爷推销,既经李学曾大夫郑重推荐,一定有一读价值。自从四月七日敝大作刊出后,有很多中医老爷来信致意,认为我为中医说了公道话,我想这同样是弄歪了我的意思,有些西医治不了的奇病怪症,中医可能有办法,但不铁定的有办法。而且也并不是对所有的奇病怪症,都可能有办法。有些人的肌肉萎缩,我亲自看到它有治癒的可能性,但砍杀尔之类,则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有啥功效,有三四位读者老爷,三更半夜打电话(不知道是哪里打听到号码的),一定要我介绍中医,恭维我神通广大,定识奇人,我一律当头就是一盆冷水。在此特别声明,与其把银子花到包治癌症的中医身上,不如把银子舍施给我老人家,反正结果都于事无补,却免得病老爷猛喝苦药。不过一位读者老奶是为母亲大人求医的,那么,找谁我都不反对,孝心应如此也。
中医是不科学的,这是中医的致命伤,但不影响中药的功能。诚如李大夫所言,需要把它们科学处理,犹如陈克恢先生处理「麻黄素」一样。然而,使中药科学化,比较容易──我常想,中药店每种药材,为啥不能都制成粉或制成丸乎哉,这仅是一件小事,却一直到今天,仍保持五千年前神农氏时代的原状,配起药来,横七竖八。但中医科学化,比较困难,师资问题就先无法解决,传统的中医只有按脉一种,假如按脉能探讨出一切病源,则医院里的艾克斯光、透视镜等等仪器,都成了多此一举啦。中医一天不科学化,只在上焦下焦,虚火实火里打滚,中医就一天得不到尊敬,这不是某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办到的,需要国家支援。而现在距那一天还遥遥无期,所以柏杨先生唯一跟李学曾大夫见解不同的一点是,李大夫认为只有彻底的研究中药,中医才有前途。我则认为彻底的研究中药,只有中药才有前途,中医仍是老样子。必须中医师每个人都受现代科学的医学专业训练,中医才有前途。外人帮不上忙,要靠中医自己努力。
但是,即令如此,我们仍不否定中医,它是中国传统文化中荒芜了的处女地,价值连城,有待开垦耕耘。在这个等待期间,偶尔发现奇葩,就更值得珍惜,不能因它不科学,就一锄头干掉。只是仅靠奇葩救不了中医的命,科学处理,才能使中医永垂不朽。至于李大夫提议改中医为「古医」,我举手赞成,因为事实正是如此,而且可以刺激中医奋发上进。
紧急小启:关于治疗肌肉萎缩症,半个月来,平均每天都接到二十余位读者老爷来信,封封哀婉,不忍卒读。可是柏杨先生眼疾如故,执笔不易,而我又没有银子请一位秘书代覆──我一向给读者老爷写信,都是亲自下手,虽只能寥寥数语,却代表我的感谢之情。现在无可奈何,在此代邮奉告:一、最近我才知道,冀惠生女士早已从台中水湳,搬到台北,一些住在水湳,苦苦寻觅良医的朋友,无怪找不到。二、史兆海先生的通讯处是「台北市大理街《中国时报》高信疆先生转」,读者老爷的来信我都送给他,请原谅不再一一回信禀报矣。不过要声明的,没有人敢保证什么,而我也没有介绍过他会治别的病,柏杨先生的意见在前文已说得很清楚了也,祝福有病的朋友都好运忽然当头。
台湾的杜鹃窝
──女被强奸,男被鸡奸,缺衣少食,备受虐待,救救他们吧,求求你!
前些时,电影院演出《飞越杜鹃窝》影片,电视台播出《冲破杜鹃窝》影集,揭露美国精神病院的重重内幕。有些朋友垂泪告曰:「看了之后,心都结成一团,美国是民主法治的国家,精神病院竟有那么黑暗,精神病人受尽苦难,却无处申诉。」呜呼,这些朋友真是井底之蛙,所见太小,他们如果看了台湾的精神病院,恐怕会觉得美国的精神病院,简直是天堂。
在江湖上,欺负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不算英雄好汉。所以大人不打孩子,武士不打平民,臭男人不打女娇娘,如果犯此一条,不但落得千载骂名,死后还要变八脚鱼,被人捉住,烤而食之。只有下三滥瘪三者流,才不顾一切,冬天吃柿子,专拣软的捏。而世界上最最没有抵抗力的动物,莫过于精神病患者矣,除了非常严重的少数患者外,绝大多数患者都是间歇性的,有发病的时候,也有清醒的时候。可是因为八脚鱼密布的缘故,精神病人遂注定的在劫难逃。当《杜鹃窝》里那位根本没有精神病的男主角,向委员会申诉他们受虐待时,八脚鱼一句话就把他刻骨的悲痛,化为一缕云烟。八脚鱼曰:「他是个精神病呀!」这就够啦,谁肯相信精神病的话也。
从《飞越杜鹃窝》、《冲破杜鹃窝》的镜头上,中国同胞对美国精神病院的现代化设备,恐怕都有点心荡神移,像热水浴、休息室、宽敞的住处、有肉有油的饮食,觉得那也不错呀,于是认为台湾的精神病院,大概也是如此这般。咦,有此一念,天理难容。台湾的精神病院,迄今为止,共七十七所,公立的只有六所,私立的则达七十一所。公立的柏杨先生没有参观过,私立的倒是参观过几家,归来之后,一连几夜都做恶梦。我们已抨击过不少恶医,然而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比较起来,我们抨击的那些恶医,不过小流氓而已,精神病院里的恶医,简直是职业性一级杀手。
在理论上,精神病院是医疗所在,教科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事实上有些私家的精神病院,不啻阎罗王屁股底下的十八层地狱。进得院来,层层铁门,条条铁链,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进入病人囚禁的房子,病院办公室都很美丽,有的还悬挂各种匾额和各种奖状──天晓得那些匾额和奖状是怎么弄到手的?但走进第一道铁门,立刻就有一种味道,家家不爽。三重市附近那所病院,最为拔尖,女病房设在三楼,男管理员却跟她们同锁在房门之内,而很多女病人都没穿裤子。该病院特派男管理员跳井救人,致为可敬。而该男管理员晚上是不是也跟她们住在一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白天硬是如此,便不得不努力瞪眼。三四十个女病人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个统舱,每人只有一个光光的榻榻米,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如果蔽体,就无法看出她们没穿裤子矣。台北近郊的另一所病院,阴阴惨惨,更加一级,像蜂窝一样的小房间,既潮又湿,有些伸手不见五指,只见幢幢鬼影。厨房里虽然已准备好每人一个鸡蛋,可是那是专门给视察大员看的,而视察大员半年才来一次,于是病人半年才有一蛋,平常日子,只有一碗饭和一碗空心菜煮的汤,汤里大概可能还有几滴沙拉油。在台北重庆北路的那所病院里,还有一位黄发碧睛的荷兰籍女士,她跟其他中国女同胞一样,蜷卧在光光的榻榻米上,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柏老匆匆一瞥,所见如此。但我知道,私立精神病院的所作所为,有些更使人浑身发冷,似乎他们对病人不是在治他们的病,而是在喝他们的血。不要说一个病人,纵是一个健康正常人,一旦被投进去,也得发疯。无论男女,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臭,那说明病人很久很久没有洗过澡。很多病人还害着肺结核或其他恶疾,但他们仍得日夜挤在一起,互相传染。嗟夫,没有牙刷,没有牙膏,没有毛巾,没有替换的衣服,完全的绝望,像一群等候烹宰的猴群,得不到一点怜悯。病人如果胆敢提出请求或胆敢提出抗议,他唯一的收获是八脚鱼的一顿臭揍,揍啦等于白揍。在正式监狱里,看守虐待囚犯,囚犯还有控诉的机会。在精神病院,管理员、医师之类虐待病人,病人却连控诉的机会都没有,前已言之,谁又肯相信精神病的话也。
最使人毛骨悚然的是,女病人往往被无情的强奸。这可用三重市附近那家精神病院为例,男管理员大无畏的跟女病人关在一起,而女病人中有些又是没穿裤子的,情形到底如何,恐怕一言难尽。以致有些女病人的精神病虽然好啦,而新得的阴道炎和花柳病,却缠绵终身。男病人则往往被无情的鸡奸,大概是前年(一九七七)的事吧,小说家黄春明先生前去参观,发现一个男孩子光着屁股伏在榻榻米上,黄先生好奇的走近一点,管理员立刻用被子盖上,但黄先生眼尖,仍然看个明白,那男孩子的肛门红肿溃烂,不堪卒睹。恰好黄先生身边有照相机──按规定是不准携带那玩艺,以免机密外泄的,但黄先生在周围人士咆哮阻拦之下,仍摄下那个珍贵的悲惨镜头。可是,当那些女病人男病人向人哭诉时,谁又肯相信一个精神病的话也。
一个人是不是有精神病,必须经过具有三年以上经验,受过专业训练合格的医师,监定之后,才能决定。在美国若干州,还必须经过法院判决才算数,为的是保护人权。可是,台湾目下流行的,权力就是知识,警察老爷在街上发现「形迹可疑」的朋友,三句话问不出所以然,就往精神病院一送,「病院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再见天日,难上加难。我们说警察局「一送」,未免把事情说得太简单,有些精神病院还苦心孤诣的跟警察局建立联络,甚至放出暗探,一听抓了一个「精神病」,立刻大喜若狂,纷乘计程之车,四面八方,杀奔而前。于是先下手为强,谁先到谁就「嚎糠嚎糠」,欢载而归,往囚房一塞,喀嚓一锁,银子──政府的补助费,自动上门。一个人,不管有病没病,落到这种杜鹃窝里,不身首异处,已算祖宗三代积德,如再求过像人的日子,真是愚不可及也。我们且看一段郑泰安大夫所提出的一份报告,报告上曰:
「在私立医院治疗的患者,其所遭受的非人道待遇,已有多年。一进病房就有一股恶臭扑鼻,木制的病床有的已经损坏,迄不修理。有些棉被破碎得像纸块一样,患者的衣服更是又脏又破。有一次,在某家私人医院顶楼,看见该院养了一群洋狗,该院工作人员正在抚玩他们,只只养得既肥又壮,毛也洗得洁白无垢。而在旁边的病『人』,却面黄肌瘦,这一对照之下,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