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5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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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回事哩?师傅,开门吧。
你没看这是道口,红灯呢。
这不正好可以开开门吗?
哼,说得新鲜。你借个胆儿我也不敢开呀,叫警察抓住了,扣下本儿不说,至少还要罚二百块钱,我一个月白干了我。司机说得字正腔圆,让全车人都听到了他的理直气壮。
就是,我们一个月才几个钱?叫你这一搅和,只能喝西北风了。售票员一旁帮衬。
胡先生一看果然不假,左前方正有一队车停着,路中央就站着个警察,而正前方那红灯像猴腚似的闪着。胡先生只有自叹命苦了,他一生经历曲折,九死一生,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要命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规章制度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我不相信警察就那么不近人情,能够见死不救?他倒希望这警察走过来,他可以隔着窗玻璃向他说明情况,然后求他恩准打开一下车门。没有,那警察站得像桩似的,根本就没朝这边瞅。
胡先生把目光移向司机,司机正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拧开旁边的杯子,呷几口热茶。那神情好像告诉他,皇帝不急,太监才急呢。
一分一秒也不能等待了,胡先生大声喊道,你们尊重人权没有?别以为我没见过世面,我在美国高速公路上亲眼看到有人把车停下来,让一只野鸭从马路上通过。我们中国人难道就不如一只鸭吗?你们这不是藐视人的人生自由权吗?
车上好多人都笑了,笑里有话:想当鸭呢,年纪稍大了点,不过还凑合;典型的民运分子。他身边一个戴眼镜的说,深刻,深刻,来北京给大伙儿上法制课呢。
给了你生存权,就剥夺了我的生存权,我还得保住饭碗呢。公司昨天还开了会呢,我们都签了责任状,要遵纪守法,不乱停乱靠。我要一不小心下了岗,老婆孩子交给谁呀我?每个人都有特殊情况,上次有个伙计刚出站就说东西丢了要转去找,我停了车,叫警察抓了个现行,连扣分带罚款,我亏不亏呀我?有谁同情我呀?司机说得痛心疾首,叫胡先生理屈词穷或无心恋战。
其实胡先生刚才那段话是急中生智编的,他没去过美国,是一个朋友讲的。他还听说过,加拿大有一个建筑工地停工,原因是要等待一只鸟在这里孵完小鸟。对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人乎?作为人类,理所当然要更尊重他的同类,不管他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只要有危难,就应该得到大伙的帮助,尽管这种危难是难以启齿的,但它也是人的一种权利,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一种随时(不一定是随地)都可以履行的权利。应该有一种法律来保护这种权利,姑且叫纵欲权吧,七情六欲之一。不知道中国有没有这项法律,应该有,太迫切了,中国人吃法制不健全的亏还吃少了吗?这种状况猴年马月才能改变?这就是说,当一个人的生存欲望要发泄,如果不正常发泄就会危及他的身体和尊严的时候,当事人又明白不误地表达了这种欲望,那么,干涉或阻拦这种发泄就是违法,就是知法犯法。
想到这里,胡先生真有点义愤填膺,正要进一步发火,车开动了。可胡先生从内急到心急一点也没有缓和。面对一群法盲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在急切地呼唤,车啊你快点开吧,开到任何一站我都下去,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厕所,把他妈的五脏六腑都排泄干净,人间最好的事不是去美国,而是解溲,多么酣畅淋漓。可现在连最基本的生理需要也不能满足,我倒八辈子霉了我,文革后第一次来北京就丢人现眼,遗臭万年。透过车窗,胡先生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一掠过的房子,他怀疑好几间房子都可能是一处厕所,里面环境舒适像天堂。想象中的厕所又加剧了他的下腹部运动,就像饥饿者看到厨房就会胃液翻涌一样。不行,胡先生把眼光移开了,尽力去想象其他的事,跟厕所毫不搭界的事。
想什么呢?只有愉快的想象才会分散眼前的痛苦。他想,尽管是阔别三十多年重来北京,这可是他事业成功的标志呢?他第一次懵懵懂懂地来,不知道有没有对着天安门城楼宣誓:不混出个人样我不来见你!他一直这么想,北京可不是轻易可进的,一定要有所成就,一定是要办一件于人生非常有意义的事。而这次他就是带着一种晋京朝贡的心情来的,他的多年愿望实现了,事业有成,独辟蹊径地在厕所用具领域大展宏图,领先于业界。为了与时俱进站在国际厕所时尚的前沿,他这次是应邀专程来京观摩一个世界厕所卫生用具用品博览会的。作为中年民营企业家,胡先生在当地非常有名,其所在的县级市在全省率先跨入全国卫生先进县的行列,他功不可没。是他发动了一场厕所革命,改变了当地再富也不去富厕所的土财主观念,倡导了厕所与客厅同样待遇的蔚然新风,无论是私人厕所的投资比还是公共厕所的分布率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也基本上与国际接轨了。〃吃喝拉撒睡,生活三四位。万元盖厕所,不算高花费。〃这曾是当地城乡抬头可见的标语之一。胡先生将自己企业的产品无偿提供给乡里乡亲,并在县城东南西北四方分别捐建了一座豪华厕所。因此,德高望重的他早就当选为市政协委员。
哎,不到北京不觉得官小,你这些辉煌在北京算个啥呢,谁也不理你的茬。你要像江青那样的大官还差不多,就可以随身携带沙发式厕所了。胡先生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无异于饮鸩止渴,想的还是厕所,还是求贤若渴望眼欲穿的厕所,这只能加剧自己的痛苦啊。
这时,胡先生心头火烧火燎,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那张本来不白的脸红如猪肝。他知道自己已经支撑不住了,事实上他的大腿内侧有了明显的淅沥感,并向下漫延。遗屎是随时可能发生的,只要他稍有松弛。现在,他必须重振精神,调集全身的控制神经来弥补来收勒来亡羊补牢挽狂澜于既倒,坚持到最后一口气,以维护自己做人的尊严。
谢天谢地,车总算停下了。胡先生像孤岛上的鲁滨逊看到了救星。
但紧接着他被告知,还没到站。
咋了?
高峰时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堵车,一点也不奇怪。司机说。
你开一下门不就得了?这儿也没警察。
没有活警察还有电子警察呀,抓人更厉害,借一个胆儿我也不敢开。我看你纯粹一个乡下人进城,啥也不懂。
狗日的,我操你妈!胡先生的劣根性暴露了,他对着车门破口大骂。好在车上不止他一个人骂。堵在他肚子里,是他个人的事;堵在路上,可是大家的事了。车上的人有了共同的损害,都气出在司机头上。怪他开得太慢,要是赶过一个路口拐了弯,就不会堵在这儿了。真他妈的倒霉,这一堵说不定就是个把小时呢。前几天也叫他堵了一次,害得我迟到两分钟,单位给扣了二十块钱。什么东西呀你?!熊包一个。
众怒难犯,司机笑笑说,我不是个东西,你们骂我有什么用?中国人多,哪里不堵车?哪天不堵车?
不成,你得把门开开,反正离苹果园站不远了。一个蓄板寸头的京腔说。
开门,开门。包括那位戴眼镜的也喊着。
胡先生乘势而上,用一只巴掌使劲地拍门。猛地,噗的一声,像打屁一样,门被挤开了。
被排泄出去的胡先生差点跌倒,他两腿一着地,就迅速跑去。举目四望,似没有一点厕所的迹象。苹果园?也不见一棵苹果树呀。他拦住一位与他同向奔跑的人问道,厕所在哪?这儿有厕所吗?
那人看他那副猴急的样子,说,你怎么不多坐一站呢,下站八大处就有个厕所。
这儿真没有?胡先生苦笑了一下,进一步提问,他的眼里充满苦难和乞求。那人是个前往公园晨练的老年人,他停下步子,想了想,说,这儿方圆一里路好像没见有公共厕所。
哎呀,那咋办呢?胡先生支撑住一棵树,他想用这种姿态遏制住腹中浪潮般汹涌的冲击。一阵气流过后,他抬起头来,发出一个朴素的追问:这儿的人难道都不解溲吗?哦,有了。胡先生看到一块标牌,上面写着〃有困难找民警〃,急中生智的他按打了手机:110。
对方有回应了。胡先生说,我在苹果园,我现在非常着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附近百米之内哪儿有个厕所?或者请你们迅速提供一辆内急方便车,高额收费也行。胡先生为自己这瞬间产生的天才设想有点得意,他相信对方会认为这是个金点子。
可那边一句话没吭就挂了,显然以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
怎么办呢?不能坐以待毙呀。胡先生明白,这儿是老居民区,全是一片旧式楼栋。厕所,只可能在每栋楼里面。挨家挨户去找,准成。他想,同志们啊,只要有人让我方便一次,我胡某人一定在这里投资援建一座星级厕所,还免收门票,绝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重拾的信心叫胡先生看到了希望。他仍佝偻着腰向前移动,走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群,猛一看,好像回到了当年的左家庄。墙是青砖留缝的,好像还残留着过去年代的标语,走道和门口都杂乱地堆放,有的还在空地上种些蔬菜和花草。
时间还早,北方的初春,人们还在屋里猫冬呢。胡先生走进一个门栋,贼…样地往里面瞅,总算看见…个人推着自行车出来。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那人鼻子皱成颗独蒜,摇摇头,便抬腿上车走远,还回头看了他一眼。胡先生钻进的下一个门栋,挂有〃五好门栋〃铭牌,里面干净,静悄悄的。他隐约听到有一家里面传出电视的声音,便斗胆敲了敲门。
木门开了,是个白发老太太,隔着铁门警惕地问他找谁。
我找你老人家呢。
你找我?卖啥?搞传销啊?
我不卖啥,不搞传销,就想用一下你家的厕所。
老太太非常惊诧地看着胡先生,用我们家的厕所?一个大老爷们找我个老太太用厕所,你邪门不是?
我实在憋不住了,你行行好吧,老太太,要不我就拉到裤子里了。胡先生微屈着腿,虽没能下跪,也双手作揖了。
你拉到哪我不管,就不能拉在我家里,丧门星!老太太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就这一声震动,彻底动摇了胡先生的马其诺防线。完了完了,他不顾一切地跑到刚才经过的空地。法国梧桐树下有一堆暴露垃圾,正有一只脏兮兮的宠物狗在那里弓着后背。胡先生用最快的速度宽衣解带,蹲下去,哗地一下,喷薄而出,一种极度舒畅的旷世快感溢满全身,生理上好像达到了飘然若仙的极致。但是他的心理上还是紧张的,充满犯罪感。环看四周,只有那只狗在不解地望着他。胡先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齿于人类的事,他很快就站起来,一边系裤带,一边用脚拨弄垃圾堆上的蜂窝煤灰,掩埋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准备迅速地溜掉,逃离现场。
没走几步,有人喊他站住。胡先生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白发老太太,旁边跟着两个社区安保队员,着军大衣,戴红袖箍。
恍惚中,胡先生觉得走来的是记忆深处的红卫兵。
你在这儿干啥?安保队员的声调比他高了一倍。
我,我没干啥。
没干啥?哪来的?你来这儿干啥?说话的人瞅了瞅他手上的旅行包。
我是河南的,来这里找个地方
找个地方干啥?
方、方了个便。
说得鬼都不信,你刚才手里拿的是什么?老太太的眼神真好,明察秋毫。
不是手纸吗?
安保队员甲从背后拿出几张传单,在胡先生眼前晃了晃,这是不是你散发的?
胡先生看到,那是几张邪教组织印的小报,他在老家也见过。
我们社区最近还发生了几起治安案件,我们守了一夜,你终于自投罗网了。安保队员乙说。
活天的冤枉不是,我刚才真的是解溲了,不信你们问那只狗。胡先生指了指正摇着尾巴的京巴。
就算你是真的解溲了也不行,也要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
所里。
你们讲理不讲?我用炉灰掩上了,也没造成危害。满城的狗到处解溲都逍遥法外,我难道连狗都不如吗?胡先生有点语无伦次了。
你还真说对了,真的不如狗。你性质严重知道吗?你光天化日之下骑在首都人民的头上拉屎拉尿,你这是给我们文明小区的脸上抹黑呀?白发老太太可真不可小瞧,说话咄咄逼人。
胡先生还想争辩,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