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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长江文艺 2004年第05期-第16部分

小说: 长江文艺 2004年第05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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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不常见面。那人总是睡觉,过着晨昏颠倒的日子。阿来则像机器一样,整天在引凤山上开荒。有时一口气干到太阳落山,猛一抬头,见那人独坐在山头上,长头发大胡子,毛茸茸的像一头失群的黑羊。
      也许是受他的影响,也许是忙于开荒,阿来也不大爱上理发店了,也慢慢成了个长头发大胡子的人。阿来理直气壮地想,呆在这山上,理发给谁看呢?刮胡子给谁看呢?
      一晃两年就过去了。有一次回家,阿来迎面碰上了许老师,许老师竟没有认出他来,是他主动喊许老师的。许老师说阿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阿来告诉他自己在引凤山上开荒,已经开出很大一片了,他准备先种下一批冬春萝卜,然后考虑种树的问题。许老师沉吟了一会,说这样也好,换一个环境。明年植树节的时候,我也许可以把学生带到山上去帮你种树。
      许老师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对了,上次阿春来找我拿那个存折,说你们准备开一家餐馆,现在怎么样了?
      阿春?她要在哪里开餐馆?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现在在哪里?
      她什么也没说,怎么,你不知道?你们不在一起吗?
      阿来突然流下泪来,他什么也不想对许老师说了。他知道,阿春一定有了难处,否则,她是不会去找许老师拿那个存折的。可她为什么不回来呢?为什么不回来找自己的丈夫呢?
      春天像是在一个雨天的夜晚突然来到的。阿来得去山上播种了,播种的事让阿来暂时放下了阿春,他不能错过这个季节,错过这个季节就等于错过一年。
      引凤山上完全变样了。种下的树苗成活了差不多八成,一派怯生生的绿意,让阿来看了好心疼。萝卜收拾完了,卖了一小笔钱,阿来用这笔钱买了新的种子。
      阿来才发现种子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种子,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种下合适的种子,然后等着收获。阿来突然发现,农业种植也是一项很好的工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它可以让你忘掉一切,除了土壤和天气,什么都可以不在你的眼中。
      山上没活的时候,阿来就在屋里收拾整理那点家什。他把小鹏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拾好,打成捆,钉成箱,他想在山上盖一间小屋,到时候把这些东西都搬到山上去。他还把阿春的东西也捡出来,另外打成包裹。想了想,又散了那包裹,重新把自己和阿春的东西混在一起打包。慢慢地,这个家就成了个包裹之家,所有的东西都被严严实实地包着。阿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急着打包,其实山上的房子还没影子。
      有一次,阿来从山上回来,发现有几个包裹似乎被人动过了。阿来心里跳荡起来,他想,也许是阿春来过了。睡觉的时候,阿来感到枕头底下硬硬的,摸出来一看,是五万块钱。
      阿来几乎肯定是阿春回来过了,她拿走了自己的东西,还给阿来留下了一笔钱,这钱肯定是那二十万里面分出来的。阿来抱着五万块钱,像以前抱着阿春一样,想哭却哭不出。
      从此阿来除了上山干活,其余的时间就像个侦探一样埋伏在家里,预备着阿春的再次出现。
      但再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阿春回来过。
      又是几年过去了,引凤山上已经是生机勃勃,阿来的房子建起来了,还请了三五个工人。他还在房子前面建起了宽宽的游廊,傍晚,阿来喜欢坐在那里喝茶,眯着眼看太阳西沉的情景。他最喜欢一天中的这个时候,一边喝茶,一边观景,脑子里同时放映以前的一些生活片断,像电视连续剧一样。常常是喝着喝着,一杯茶就变得有了些咸味。
      引凤山渐渐有了些名气,周末,有些人喜欢到山上来走一走,交上几十块钱,摘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回去。
      一天,山上来了四个客人。时间长了,阿来慢慢磨练出一副好眼神,他一眼看出那勾肩搭背的两对男女绝不是夫妻,他们只不过是在互相消遣而已。其中一个女人让阿来心里一跳。他手搭凉篷看过去,还是看不大清楚。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向那边走过去。
      到跟前了,那女人也很注意地看了阿来一眼。阿来和她交臂而过,阿来感到她有些什么地方跟阿春特别像,只是,她看起来比阿春年轻许多,漂亮许多。
      阿来感到那女人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阿来停了下来,女人正好转过身朝前走去,阿来看到了她耳朵下面的一颗黑痣,心里一紧,这是阿春的痣啊。
      阿来紧走几步赶过去,仔细观察过后,又不敢肯定了,阿春的背影似乎比她要宽厚一些,腿好像也没有这么长,而她则细腰长腿,有若少女。
      她要跨过那道坎了,她犹豫了一下,把手伸给旁边那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半蹲下来,先朝前探出一条腿,再站起来,稳稳地横跨在坎上后,才把另一条腿提过去。阿来喉头一阵发紧,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阿春就是这样过沟过坎的,她从不敢一个人勇敢地过沟过坎。
      那男人的手丢开她的小手,顺着她的胳膊慢慢滑到肩头,再滑到腰际,最后,那只戴着大方戒的手停在了她的屁股上。
      阿来抑制不住叫了一声:阿春!
      前面的人没有一丝反应。
      阿来大声叫起来:阿春!阿春!
      前面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阿来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才放下搭在眉头上的手。就这在时,阿来看到那个女人又回头了,她面向阿来站了一会,开始边退边走,退了七八步的样子,猛一转身,向她的同伴赶过去。
  


小镇人物
■  孙方友
  殷老二和他的女人
  
  镇里就一家姓殷的,在北街住,主人叫殷全富,人称殷老二,靠打锅盔过日子。锅盔是豫东馍类之冠,有锅盖那般大,寸厚,有用发面制成,也有硬面制成。味儿道有甜有咸。甜锅盔并不是放糖,只是不用盐,淡的。锅盔是温火炕成的,一面暄白,一面焦黄,其味焦香。尤其是硬面锅盔,久存而不变质,堪称豫东一绝,殷家锅盔也是两种,有咸的有甜的。炕锅盔用的是平底锅,下面是温火,火面很大,几乎铺满锅底。我从小爱看殷老二做锅盔,见他先将发面揉成长条,然后像蛇一样盘成一个圆,并在中间撒上碎盐和佐料,多是大茴、葱花什么的,盘成后,用双手托进平底锅内,上面又撒一层芝麻。等一切齐备,才开始盖上一个锅盖,慢慢炕。我不知道甜锅盔的制法,因为殷老二制甜锅盔多在家中制,第二天拿出来卖。听内行人说,甜锅盔的做法比较复杂,先用开水烫面提酵,不用碘不用碱,接面二三次,再用手反复揉搓,达到光滑油亮,色如雪团,方入锅炕贴,烧得一面暄白,一面焦黄方算成功。甜锅盔要比咸锅盔薄一些,上面有非常整齐的线条,将锅盔划成麻将牌大小的小块块儿,不但好看,又便于分开。由于制做麻烦,价格也要比咸锅盔贵一些。
  我上小学的时候,殷老二已五十多岁,他个子不足五尺,街人都喊他武大郎。说来也巧,殷老二的妻子也非常漂亮。殷老二的妻子叫海花,据说解放前是大土匪陈三刀包的〃二奶〃,陈三刀被张占魁杀死在商丘后,此女子便嫁给了殷老二。如此一朵鲜花能下嫁给殷老二,传说自然很多。有人说海花曾有不少浮财,为怕贫农团搜走,多交给了殷老二保管。海花怕殷老二将浮财供出,就干脆嫁给了他。还有人说,这殷老二曾经救过海花一命,海花为感恩才屈尊成了他的妻子。至于殷老二何时何地救过海花,至今没人能说得清。
  殷老二在镇里卖锅盔的地点在十字街北口,与马家胡辣汤锅挨着。有人喝胡辣汤,多要买一块殷家锅盔。锅盔大,切锅盔的刀也是特制的,要比普通刀大两号,又宽又长,很夸张。殷老二个子小,却卖大馍拿大刀,给人的样子就非常滑稽。而且他的嗓门儿奇大,一声〃来呀,焦锅盔〃能听半条街。在50年代初的那些日子里,殷老二的叫卖声曾是小镇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海花有时也来街上。海花来街上的时间多是早上。因为她不但长相好,也会打扮,每次上街几乎全是为了展示自己。海花一上街,就会吸引许多目光,不但男人爱看,女人也爱看。可以说,殷老二卖锅盔挣下的钱,几乎有一半用在了打扮海花上。殷老二说,把自己老婆打扮漂亮是为了让别人眼气嫉妒,一个男人活在世上若没有几样让别人眼气和妒忌的东西,那算是白活了。
  海花来到市面上,除去展示自己外,还爱喝马家的胡辣汤。马家胡辣汤的主人叫马春,是个回民,头戴穆斯林小白帽,围着白围裙,很干净,连盛汤的紫铜锅都擦得锃亮。马春三十几岁,鼻梁高,眼睛大,长得很帅气。海花不但喜欢马家的胡辣汤,也喜欢马春。马春与海花有染在镇上生意人中是公开的秘密,唯有瞒住了殷老二。他们三人的关系很像西门庆、武大郎和藩金莲的关系,好在没有郓哥捣破,日子就过得非常平稳。
  殷老二卖锅盔,不但在镇上卖,还常赶会。那年月会多,什么二月二龙会、小满会,中秋会……几乎月月有会。每处起会,多要请大戏。这殷老二是个戏迷,爱听梆子戏和越调,所以就挑着担子到处赶会。因为会上有夜戏,殷老二常常要来个〃连灯拐〃,每次回到家时,多是大半夜时分。这种时候,也是马春与海花的约会时分。等殷老二到家,马春早已走了。这海花有一条很守原则,就是红杏出墙但不嫌弃殷老二,对老二照顾得很贴心,这也是殷老二不起疑心的重要依据。
  这一年冬天,离镇子十几里外的满集起了大会,殷老二中午早早地就走了,不想晚上突然下了大雪,雪下得很大,转眼间就落了半尺厚,世界一片白茫茫,殷老二也一直未回。第二天,海花带人去寻找,却发现殷老二已经冻死在了一口井内,十个指甲全抠掉完了,上面的血也结了红冰。可以看出,殷老二是在大雪中迷了路,掉了进去,为挣扎出来,顽强地朝上攀登,只可惜,井壁太滑,井水太凉,终于失败,丢了性命。
  海花哭得死去活来,最后厚葬了丈夫,并为殷老二立了一块碑。殷老二死后,众人以为海花要嫁,殷家锅盔也从此消失。不想几天以后,海花亲自上街开锅营业,挂牌仍是殷家锅盔。几年后,海花仍未嫁,并要了个私生子,说是要让他继承殷家手艺。
  海花与马春照旧约会,只是比平时更大胆了些。
  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平和。
  几十年后改革开放,镇上供销社的门面房拍卖,马春和海花各买了一片,都盖上了三层小楼。日子过得很小康,镇上上了年纪的人此时才想起海花手中肯定有不少钱,只是殷老二没福气享受,好了马春。
  众人都说马春和海花是这个小镇里最聪明的相好者。
  当然,也有人怀疑过殷老二的死,是不是有人故意将他领到井边,把他推了进去?
  那一天马春去了哪里?海花在什么地方?因为是大雪天,众人各在各家,大雪弥漫,又没留什么痕迹,所以好事者只是猜测,没人能说得清。
  
  崔    阔
  
  镇北街有个叫崔阔的人,都传说他是阴阳眼,说是太阳一落他就能看到鬼,所以他总是用一块驴皮手巾遮住眼。所谓驴皮手巾,是一种用土机子编织的手巾,驴皮色,四四方方,边处还散着线头儿,都系了小疙瘩,以防散线。我认得崔阔的时候,他已年近半百,穿长衫,夹脸布鞋,头戴毡帽,驴皮手巾叠四折,夹在毡帽前沿处几乎将眼睛遮了个严,看人要仰脸,很费力的样子。
  还有人说,崔阔是个〃鸡爪子〃。〃鸡爪子〃是我们那一带的土语,意指阎王爷派到阴间的使者,专抓该死的人的灵魂。传说崔阔每次为阴间出差,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每当灵魂出窍之前,他总是安排家人,不要动他,一动就会魂不附体,永远也过不来了。崔阔的妻子叫王氏女,很善良。有一回走娘家回来,路过一村庄,见一女子上了吊,撇下两个娃娃哭得十分可怜,王氏女便急急回到家中,问丈夫:〃你今儿又抓人了?〃崔阔说:〃你甭管阴间的事儿!〃王氏女说:〃北村刚死了一个女子,撇下两个娃娃叫人可怜!要是你抓的,就赶快将人家放了!〃崔阔当然不同意,说是放了她我可要受罚的。王氏女心善,就到处寻找那女子的灵魂,最后在门口石榴树上见一只苍蝇被红线拴了,便猜出八九,急忙将那苍蝇放了。不一会儿,便从北村传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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