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春秋200904-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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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这部名著中所说的,人们创造历史,“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的,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的条件下创造。”耀邦在从事他的历史事业的时候,不得不面对种种既定的条件,不得不受到这些既定条件的牵制。我们不要以为他有了总书记这样的崇高的职位,就有了多大的自由。在党的几位元老面前,耀邦是被提拔上来的“晚辈”。元老们的改革开放思想,程度有别,见解不一;他们中有的人还多具有某些传统习惯,如“兴无灭资”、“阶级立场”等传统观念负面影响,不易消除。因此,耀邦有时不能不违心听命;元老之间如意见不统一,何去何从也使他为难。更大的阻力还在两位左倾代表人物的遇事干扰。如理论务虚会就受到胡乔木的干预,半途中止,他还代邓小平起草了《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报告,大讲专政,贬斥民主。1979年耀邦倡导的两个讨论:一是批评过去忽视基本经济规律、为生产而生产的“关于生产目的”的讨论;二是“要把人放在第一位”的“关于人民群众主人翁地位”的讨论。这两个讨论受到胡乔木的反对,并向华国锋告状,讨论随即停止。接着批判郭罗基的两篇文章——《政治问题也可以讨论》、《认真杜绝个人崇拜》,关系到言论自由、“思想犯罪”的问题。胡乔木斥责《人民日报》,也牵连到耀邦。1981年批判《苦恋》,闹得更凶,认为“党对思想战线的领导存在着软弱涣散的状态”,也是指耀邦而言。
1983年1月20日,耀邦在全国职工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作了《四化建设与改革》的报告,提出“全面而系统地改革”的问题,批评了那种“农村要改革,城市不一定改革;经济部门要改革,政治、文教部门可以置身事外”的思想。明确指出:“一切战线、一切地区、一切部门、一切单位都有改革的任务,都要破除陈旧的、妨碍我们前进的老框框、老套套、老作风,都要钻研新情况,解决新问题,总结新经验,创立新章法。”关于“衡量各项改革对与不对的标志”,他首次提出“三个有利于”:“是否有利于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是否有利于国家的兴旺发达,是否有利于人民的富裕幸福。”可以说,这是实行全面改革的初步纲领。可是,这个极其中肯、极其适时的全面改革思想,却遭到胡乔木、邓力群的强力抵制,认为跟十二大精神不符,反对见报,并到陈云处告状。于是发生逼耀邦下台的一幕。二月中旬政治局会议上,耀邦受到了较严厉的批评。胡乔木提议召开中央工作会议,邓小平说“到此为止”。邓力群便立即向两个宣传系统的会议传达了对耀邦的批评,引起一种震动。虽然这次反对的目的没有达到;他们仍继续其反对全面改革和反耀邦的活动。接着在三月间,借周扬的报告,批判“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反对耀邦所倡导的解放思想、解放人的号召。其后果是《人民日报》人事更动,周扬愤懑而去世。六月间,他们又发起“清除精神污染”运动,除了理论、新闻、文艺领域在劫难逃外,还涉及农村改革和四个特区的问题(诬蔑特区是“租界”),几乎酿成又一次文革。这些反改革的活动,由于受到赵紫阳和书记处其他同志的一致抵制,闹了28天就呜呼了。
面对如此严重的干扰,耀邦始终坚持全面改革和全面开放的思想,而且日益深刻和成熟。这反映在他最后一次主持起草的《中共中央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指导方针的决议》之中。在思想政治领域这是空前改革开放的文件,它提出了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总方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定不移地进行经济体制改革,坚定不移地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坚定不移地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并且使这几个方面相互配合,相互促进。”《决议》中以下这些彻底解放思想,促使国家现代化、民主化、法制化的意见,都是过去中央文件中没有出现过的:“拒绝接受外国的先进科学文化,任何国家任何民族要发展进步都是不可能的。”“在社会公共生活中,要大力发扬社会主义人道精神,尊重人,关心人。”“民主和自由、平等、博爱等观念是人类精神的一大解放。”“社会主义法制体现人民意志,保障人民的合法权利和利益,调节人们的关系,规范和约束人们的行动,制裁和打击各种危害社会的不法行为。”还有如此明确的规定:“要遵守宪法规定的原则,实行学术自由、创作自由、批评和反批评的自由。”这个决议虽不得不把“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这种“棍子”语言写进去,但主调还是上述思想理论的创新。
遗憾的是,这个决议尚未付诸实行,耀邦就在1987年1月被迫离职了。杜甫咏武侯诗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耀邦出师未捷,壮志未酬,一直到他离开人世,也未能看到他为之奋斗的政治体制改革、全面改革的曙光,不能不抱终天之恨,死不瞑目吧。
中国有句老话,“不以成败论英雄”。耀邦就是一位不能以成败论的英雄,大家都见到了他的丰功伟绩。黯然告别政治舞台,这也不能说是他的失败。假如他跟常见世情一样,处处注意揣摩各方的心思,曲意迎合,讲究“平衡”,当然也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平安和地位。可是他大义凛然,不拿原则做交易,才出现了那样的结果。这个被世俗看作的“失败”,正是他坚持自我的胜利。他对逼他下台毫无精神准备,这是他的天性,他毫无防人之心,总是以善心待人,宽厚待人,这才是我们的胡耀邦。
为什么他的去世会引发那样一场大“风波”呢?通常情况,执掌大权的政治人物的去世,引发政治地震,并不少见。可是,耀邦是在早已离开权力核心之后去世的,却在全国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应,这在历史上是并不多见的,可说是举国同悲。那些悼念他的年轻人,不仅是为了悼念一位年长的知心朋友,为这位知心朋友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愤愤不平,更是表示拥护耀邦所倡导的全面改革,尤其是希望政治体制改革能早日实现,国家民主化、法治化、现代化早日到来。
耀邦去世的前十天,1989年4月5日,我应邀到他家中,他同我作了七个小时的长谈。他说:应当还历史的本来面目。4月19日,在中顾委的支部会上,我反映了这个情况,我说这是耀邦的政治遗嘱。这次长谈我已经详细写出,文章编在《怀念耀邦》第四集中。这四集的作者共110人,都是耀邦的老战友、老同事和老部属。前面引述的事例多来自于此。这四集共百万字的主编张黎群、张定、严如平、李公天、唐非,都是团中央的老人。现在有关党史的出版物和博物馆的陈列中,仍见不到胡耀邦的名字和照片。这不是实事求是的。唯物主义者不能这样做。在当前这种伪史、假象泛滥成灾之时,经过上述五位忠实的部属(张黎群不久前去世)多年劳动撰写的《胡耀邦传》力求客观地、真实地反映耀邦生平,既不溢美,也不文过,不为亲者讳,也不为尊者讳,把耀邦的功过是非当成历史的经验教训,秉笔直书。文信国公《正气歌》云:“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我以为《胡耀邦传》,是史家的直笔,是体现天地之正气的。这本《胡耀邦传》,就是一部体现了天地正气的信史。这部《胡耀邦传》如能出版,不仅可满足广大读者的渴望,也可告慰耀邦在天之灵。
张黎群等五位作者,在团中央工作多年养成实事求是的作风,书中除了反映出他们的这种学养之外,还贯注了他们对领导兼朋友的耀邦的深厚感情。耀邦的平易近人,待同志如家人,遇事可以相互争执,善于接受意见,知错必改,决不自以为是。工作中出现了问题,他首先承担责任,决不诿过于人。他总说:“知错就改,光明磊落一辈子。知错不改,内疚一辈子。”这些话使他们最难忘却。张黎群曾是团中央机关报《中国青年报》的社长,同耀邦的关系密切。1957年耀邦率团赴莫斯科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时,张黎群几乎被团中央机关工作的主持人打成右派分子,耀邦回国后把他保护了下来。他们五位对耀邦的亲身感受,想必也会感染读者的。
我深信,读了这本书的人会更了解耀邦,更亲近耀邦,更崇敬耀邦。我更希望读者们在这本书的激励之下,更自觉地成为耀邦事业的后继者,努力在各自的岗位上去完成他的未竟之业,使我们的国家早日实现民主化、科学化、法治化,认真实施宪政,成为真正富强的现代化国家。我已经快八十八岁了,我也会这样做。
最后,我想振臂高呼这样一句口号:向胡耀邦学习呵!
2004年10月初
附言:
2005年11月18日,本文写完一年之后,中共中央召开了纪念胡耀邦同志诞辰90周年座谈会,顺应民意,重新肯定了胡耀邦同志的历史功绩。随着社会的进步,我相信,人们会越来越重视胡耀邦同志积极推动政治体制改革的伟大意义。
(责任编辑 吴思)
新民主主义的回归与发展·杜导正
200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周年,共和国整整走过一个甲子的历史了。60年前,我是一个25岁的毛头小伙子,60年后,我垂垂老矣。古语云:“鉴往知来”,也就是说,为了更好地前行,必须清醒地回首。作为陪伴共和国走过60年风雨的老人,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老干部,近一段时间,我陷入深深的思索。
2008年春,在北京薄一波百年诞辰纪念会上,我发表了一篇演说。题目是:中共八十年经验教训,可概括为一句话,成也新民主主义,败也新民主主义。
这是我长时间思索后的结论。这个结论,我想,用来总结共和国60年的历程,也同样适用。
1949年夺取政权前,我们党实行新民主主义,我们成功了。夺取政权后,我们抛弃了新民主主义,急急忙忙搞社会主义,搞乌托邦,我们失败了,失败得很惨。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们重又回归到新民主主义的建设思路,并在实践中予以发展,我们又成功了,成功得举世瞩目。
这样,共和国60年的历史就可以划分为两个30年,两个人、两个时代——毛泽东和邓小平。“新民主主义”就成为如何看待毛泽东和邓小平的一个重要的参照物。
两个毛泽东之一:有大功的毛泽东
1949年到1978年,这30年,是毛泽东时代;1921年至1949年,从广义上说,也可以看作是毛泽东时代。这样,对于毛泽东来说,大致也可以划分为两个30年。这样的划分,当然不是单纯地从时间上来考虑,而是从毛本人前后的作为考虑。简而言之,有两个毛泽东。
对于已经逝世32年的毛泽东,对他在中共党内和中国现代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其长处与短处,如何评价?应该“誉人不增其美,毁人不益其恶”,采取一种实事求是的、辩证的、平和的态度。
许多人讲,“毛泽东带领中国人民站起来”,邓小平说,没有毛泽东,我们仍然会在黑暗中摸索。这句话是能够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我们这一代人对此有痛切的感受。
历史上,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帝国。一直到1820年,GDP仍占全球约30%;但是,实际上,从所谓的“康乾盛世”甚至再早闭关锁国时就走向衰败了。从1840年鸦片战争起,中国遭受了数不清的战乱,被侵略,中国人民满怀屈辱和悲愤。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过来的人都记得儿时的那首歌曲,其中唱到:“亡我国呀,灭我种呀。”为什么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第一条就是民族主义?就是那时中国到了要亡国灭种的境地,必须用“民族主义”旗帜来拯救这种危亡。可惜,他过早去世了。在其后的军阀混战中,蒋介石虽然名义上统一了中国,但民族危亡的局面依旧没有多大改变。在事关中国民族生死存亡的抗日战争问题上,当然不能说蒋介石政府是卖国的,但它有很大的动摇性,尤其1937年“卢沟桥事变”前,他那“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实际上纵容了日本人的入侵。而实力弱小的中国共产党,在此民族存亡的关头,在毛泽东等人的领导下,立场则非常坚定,寸步不让。所以,在民族独立、民族解放特别是在抗日这个根本问题上,毛泽东和中共是非常得人心的。
我14岁就参加抗日战争。那时候,参加抗日队伍,有投奔“国军”和“共军”的选择。我的家乡在山西,山西基本上是“国军”的地盘,“共军”是因为国共合作后才开拔到这里的。我很小,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