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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长江文艺 2005年第11期-第16部分

小说: 长江文艺 2005年第1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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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落在书记脸上,那张脸虽然白里透着浅浅的红润,根本不同于村里的皮肤,但苗子还是一下子对书记亲近起来,书记的和蔼让苗子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心口竟暖暖地热起来,苗子就埋下头,欢快了手脚,和书记并排劈起了棒子,仿佛花朵无视了周边嗡嗡飞舞的蜂蝶。
  也不知过了多久,苗子只感觉似是忽然起了阵风把天刮阴了一般,地里嘈杂起来,苗子就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头顶,只是不见了闪光灯闪电似的一道道划过天空,苗子就侧了脸去看旁边的空地。那里繁忙的景象,刹那间竟让苗子张大了嘴巴。
  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伙村里的乡亲,就像是来给记者们送行,手里提了礼要送,记者们不收,两厢里就谦让起来,推搡起来,忽地就悖了脸色,将送的礼硬邦邦丢过去,丢在了记者们身上,以及胸前挂的照相机和肩上扛的摄像机上,记者们就狼狈地蹿跳起来。
  支书站在空地上,大声喊,你们这是干啥?莫非要造反了不成?都给我滚回去。
  人群里一个人哑着嗓子喊,叫他们都他娘的滚蛋,我们不要当什么贫困县,我们八里坡不穷。另一个又喊,扶狗蛋的贫吧,我们早就打听准了,今年扶贫款下来,你们又要发给我们狗屁的羊了,玩蛋去吧,狗屁的猪啊羊呀,比他娘亲爹还难伺候。话音未落,一个接一个的声音有如万千弓箭于人群中射出,人群就骚乱了。
  苗子回头去看,书记正掏出手机,啪啪地摁着,的的声音似小虫在草稞里叫。苗子再回转身,人群正波浪一样汹涌而来。苗子已分不清记者还是村里的乡亲了,只感觉土坷垃和石头子像冰雹一样砸在了玉米稞上,一个个人奔至玉米地前,就像青蛙爬到了水塘边,只轻轻一跃,便相继扑嗵扑嗵跳了进去。
  正愣怔间,一块半截砖倏地砸在了苗子的肚子上,就像砸在了一个充足气的气球上,苗子只听到砰地一声响,人便朝后倒了下去,鲜血便顺着苗子的双腿汨汨流了出来,流在地上,很快将周围的土洇湿了,仿佛黄昏时西天的火烧云,一下子将苗子的心引燃了。
  
  13
  
  刚刚进了腊月,男人就收拾了行囊,退了房,将工具箱和机子寄存在老六处,男人就回了家。
  男人本不想这么早就回家,天虽冷了,生意还有的做,但一直没有苗子的音讯,老六媳妇自过秋时回了家就再没来过。男人也曾给家里挂了电话,男人在电话里怯怯地说,叔,我是宝库哩,苗子呢?支书说,你媳妇在你家哩,村委会哪里有你媳妇?男人又唤了声叔。支书却打断了,说村里正开会,啪地就挂了。男人握着电话,就像夹着一支灭了火的烟,再也吸不着了。
  一路上七七八八地想着,车就到了县城,男人丢了烟,哼一声,有的啥,生小桂不也是早产了哩。男人走在开往村里的车站路上,街上的景象就感染了男人。这原本熟悉的大街竟恍惚间让男人陌生起来,一个小摊紧挨着一个小摊,而且从远处还不时传来零星的二踢脚鞭炮声,男人就疑惑了。
  男人走到一处烟摊,一边掏钱一边问,老哥,咋今年的庙会,这么早就过哩?
  卖烟的是个中年男人,上上下下瞅了他一眼,说你是刚从外头回来吧。男人点点头,卖烟的中年男人就笑着说,咱县里今年又评上了贫困县,县里这是庆贺哩。
  男人眨吧眨吧眼,贫困县?不是几乎年年都评上哩。
  卖烟的男人说,今年是五联冠了,你不晓得,听说昨夜县委把烟花厂的鞭炮都调去了县城西边的砖窑,劈哩啪啦放了一夜,比香港回归时还热闹,而且县委昨夜还在宴乐园摆了庆功宴,副科以上的干部都参加了……
  男人的情绪似受了喜庆的感染,伸手在鼻尖上蹭了一下,说不要那破红山茶,我刚刚不是给了你十块,别找了,给我拿盒红塔山。
  卖烟的男人瞅瞅男人,递上烟。男人接过烟又往前走去。卖烟的男人拉长了目光去看,夕阳里,男人一拐一拐地踩着他的影子,仿佛鞋上粘了一块粘糕,总也甩不脱似的。
  男人此该怀了满腔的喜悦,一心只想见到苗子,可是他哪里知道,等他见到了苗子,守着自己的女人欢欢喜喜过了年,又欢欢喜喜地等到了正月底,不但一分钱的扶贫款没有等来,却等来了省纪委派驻下来的工作组,工作组的同志不仅向他们了解了关于扶贫猪的具体情况,而且还问苗子是否被村支书强奸利用了,不然的话,为啥县委书记偏偏去了她家的田里劈棒子呢。男人当时就懵了,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却发现女人苗子那一张原本十分白皙的脸,刹那间像火烧云似的红彤彤地燃烧了起来。
  


小导游
■ 阿 成
   从黄花机场一下飞机,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上了那辆等候在机场外面的旅游大客车,然后,不及喘息,直接拉到景点去看风景。这就是中国式的旅游方式。多看少歇,抓紧时间,马不停蹄。
  导游是个年轻人,瘦瘦的,小小的,似乎在湖南一带除了毛泽东,这儿的男人都是瘦瘦的,矮矮的。
  这个湖南小伙子说话慢条斯理,听着特别舒心,不像上海女人,说话的速度非常之快,比打电报和打算盘还快,让人有一种缺氧感,紧张感,惶惑感,漂浮感,茫然感。
  这个小导游说,我姓陈,我是土家族。接下来的十二天,由我来陪伴各位领导,为各位领导服务。
  我们这个团队是哈尔滨市委党校班的学员,有趣儿的是,上党校的不全都是党员和正儿八经的干部,我就是班上唯一的一个不是党员的学员了。但是,我是民主人士,是共产党的诤友和朋友。是这样把我吸纳到了这个班上来的。我想,这大约是体现党对民主人士的—种关爱和注重。如果我忸怩,不来学习,肯定不太好。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脱岗学习,我才知道,共产党其实什么都明白,各种渠道是畅通的,主要是中国太大了,有些问题的确需要慢慢解决。由此,我想到了那些相关的作家,建议他们到党校学习学习,能明白不少事,再写他们那类题材的文学艺术作品肯定会更扎实,更尖锐,更到位。
  
  这次党校安排同学们的“社会实践”课,是走一趟“红色之旅”,先到长沙、桔子洲头、韶山、毛泽东故居、少奇同志故居……南昌,再到井冈山。然后,从武汉返回。这一过程,正应了毛泽东的那句诗“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考察之后,回去每个学员要写一份三千字的调查报告——主要是感受、思考什么的,就行了,接着就毕业了。
  我主要是个作者。这里我想讲一讲这个瘦小的湖南藉的小导游。
  在这几千公里的“红色之旅”的旅途上,小导游在车上主动地、零零碎碎地,跟大家讲了一些有关他的故事。这些讲述当然不是那种在火塘、火盆、火炉前的讲述,而是流动的,断断续续的。流动的背景有:秋天收割之后的田野,不断延伸的高速公路,不断变换的县城、乡村、乡镇、城市、人文景点……总之,一切都在流动中,旅游大巴—切都在按照旅行线路和时间表跑。
  旅游大巴的司机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而小导游则背对着司机,面向着我们,慢条斯理地讲述有关他的“故事”。车上的领导们有人在睡觉,有人在想事,有人在听——我肯定在听。
  小导游说,我呢,是我们那个土家族山寨唯一的—个高中生,也是唯一一个走出大山,在外面做导游工作的青年人。做导游,我每个月的工资是一千多块钱,一年下来,就是一万多块,这对我们那个土家族山寨里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我所在的那个土家族山寨很穷,寨子里每人只能分到二分田,大家常常吃不饱饭。他们平日的生活也很单调,种田,然后是放排呀,上山采药,采葛根,石耳呀,还有抬轿子维持生活。由于家里穷,很多孩子小小年纪就不读书了,帮家里大人干活儿。我看到这一切,感到很悲哀。
  我的爷爷、奶奶和大伯,当年,因为给咱们红军送过粮食,在红军离开之后,当地的白匪先是把他们三个人五花大绑,游山寨,然后,一个一个给砍下了头,并把他们的头穿成一串儿,挂在山寨的一根木桩上。寨子里没人敢去把这一串头给摘下来。所以,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告诉我的父亲,红军说过,一定要让娃娃们念书……所以,我是全山寨唯一的一个高中生,也是烈士的子孙。我每次休假回家呢,山寨里的人,家家都会请我去他们家吃饭。我们那个山寨里有900多人,都是住的那种吊脚楼。盛情难却,我只好挨家去他们的吊脚楼作客,送给他们一点我从城市带回来的小礼品。山寨里老人们都希望我把他的儿女也带出山寨,做点事,挣点钱回来。可我却希望他们多读几年书……
  我从小就一边上学,一边跟爸爸上山采药,大家都知道,湖南山多,草药也比较多一点点。那时候我才十一二岁,上山采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特别是到悬崖上去采灵芝,一不小心,人就会摔下去。我们那里有一个风俗,在山上采药时,看见别人也来这里采药了,山上的人就会唱起山歌,告诉下面的人这个山上有人采药了,你到别处去采吧。
  小导游说,到山上采药,另一件最危险的事,就是被蛇咬,特别是那种五步蛇。五步蛇,顾名思义,就是人一旦被这种蛇咬了,不出五步,人就会死去。这是一种毒性很大的蛇。那,一旦被蛇咬了怎么办呢?有两种方法,一是用打火机烤被蛇咬过的地方,另一个办法,就是把被蛇咬的手或者腿用刀砍下来,不然的话,人就会没命了。如果你到土家族的山寨去,看见手脚不全的人,那很有可能是被毒蛇咬过之后才割断了自己的手脚的。
  车上的一位领导问,小伙子,你被蛇咬过吗?
  小导游说,咬过两次。一次是去上学。我去读书的那个学校离我们的山寨有30公里的山路,要走两个多小时。中间还要趟过一条小河。结果,大雨过后,小河涨水,水又急又深,我们趟不过去了,上不了学了,只好往回走,在过一座山时,我被一条毒蛇咬了。那时候,我们这些上学的娃娃的口袋里都带打火机或者火镰,立刻用火烤伤口。当然,人要坚强一点,男子汉嘛。烤过之后就没事了。
  说着,小导游拉起自己的裤腿说,你们看,这是烤过的疤……
  小导游说,我最后一次被蛇咬,是因为那个时候我母亲有病,得了脉管炎,你们都是城里人,是领导,都是很有知识的,知道什么是脉管炎。母亲看过医生之后,医生说得截肢,不然就会愈来愈严重。截肢手术需要6000元钱,这是一笔很大的钱。我们家很穷,而且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只好和父亲一块儿上山去采药,多采药才能多卖钱。那次我在山上采到一只灵芝。大家知道灵芝是珍贵的药材,很值钱的。但是,我们采药的人是赚不了多少钱的,最大的灵芝卖给来山寨采购的药贩子也不过是50块钱,而他一转手呢,就是几十倍的价钱。可我们山里的采药人只能把灵芝卖给他们。我那个土家族的山寨,有很多人一辈子也没走出过大山。那次,我刚刚摘到那棵长在峭壁上的灵芝,一条五步蛇从我的头上窜了下来,我一下子从山崖上摔了下来。我爸爸说,摔在地上的我,虽然人都昏过去了,可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棵灵芝。后来,那棵灵芝我在药贩子那儿卖了三十七块五毛钱,我没有上交,一直留在自己的身上。后来,我只身去深圳打工,受老板的剥削,忍饥挨饿,可那三十七块五,我一直也没舍得花。在深圳我干了一年多,几乎一分钱也没挣到。从深圳回来后,我就立志考导游。我想应当发挥我文化上的长处。
   又一位领导问,考导游都需要什么条件呢?
  小导游说,考导游必须具备三个条件,第一,必须是高中毕业。这我合乎条件。第二,必须是身体好。别看我这么瘦小,但没有病。第三,没有案底。就是没有犯过罪。这三条我都合乎条件,交了800块钱的手续费之后,通过培训,考试,我终于考上了,拿到了国家颁发的导游证。我当上了导游之后不久,山寨上的人决定在娃娃们上学经过的那条小河上建一座桥。的确,山寨里的人从我成功的例子上看到了读书的重要。山寨建桥,按照我们那儿的风俗,人人都要捐钱的,我就把当初卖灵芝没舍得花的那三十七块五毛钱捐了出去。按照土家族的风俗,我把钱压在桥基上——这是我们湖南人的风俗,你们参加少奇同志的故居时,有一张当年建房子的日历被压在门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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