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11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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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苗子从地里回来,进了院,却见一只兔子白白地卧在门洞,苗子不禁心头一亮,左右看看,再瞅瞅自己手里的门锁,还有高高的院墙,苗子就怔住了。这一回,苗子没有再去左邻右舍地打问,小桂一回家,娘俩就又把兔炖了吃了。
此后,苗子总会隔三岔五地从自家院里发现一些陌生的家禽,但苗子已见怪不怪了,发现了就会从从容容地吃了,心里也就充盈了一份暖意。可是在秋日的一个上午,苗子刚刚去了村北的枸杞地,忽然民兵连长王大亮寻了来。王大亮吁吁地跑着,老远便喊,苗子,快回去哩,县长去你家了。苗子就怔住了,从几辈子的旁亲嫡系里搜刮了半天,别说是县长,就是科长的尾巴也没揪着一条。苗子就笑了,大亮,你莫是吃了疯药,拿我开心不成?王大亮大口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脸就涨得通红,一把拉了苗子的手。苗子就给他拉扯着回了家。
苗子没见过县长,但苗子见十几个人簇拥了一个肚皮肥肥脑门亮亮的男人,而且支书和村长脸上都挂满了小心的笑,苗子就知道那肯定是县长了。开了门锁,苗子还疑惑着,一干人就陆陆续续塞满了院子。
在院里转转,又去屋里看了看,县长就出来了。支书忙拉了苗子过来,说县长,这就是苗子。苗子慌慌地叫了声县长,县长就握住了苗子的手,握得苗子有些生疼的时候,县长就松开了,笑着说,那咱们就去看看苗子家的猪吧。苗子发现,支书和村长的脸刷地就白了,木偶似的走到了圈旁。
阳光正暖暖地照着猪圈,小猪原本躺在棚内呼呼大睡,或许是听到了人声,还有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县长走到跟前时,忽然一翻身站了起来,对着众人哼哼地叫。
县长就指了圈里的小猪,对众人笑道,你们看,刚刚半年的工夫,咱们发给乡亲们的扶贫猪就已经下了崽儿,看来致富还靠猪领头啊。
众人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脸上挂着笑。
苗子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仿佛是看模子里扣出来的一块块土坯,苗子只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忽然就来了勇气,苗子指了圈里的小猪对众人说,这不是那头猪下的崽儿,那头猪来我家后不吃泔水,我早就卖了,这是我前些日子从集上花钱买回来的。
县长一下子就怔住了,周围人脸上的笑也刹那间僵住了,都屏了呼吸齐刷刷地去看苗子,仿佛苗子生了三只眼四只耳似的。苗子在众人的目光下腾地红了脸。
支书慌忙从人丛中闪出来,尴尬地说,县长,苗子家只是个别的人家,他男人去了城里打工,一个女人家顾了田里,又顾家里……
不,这绝不是个别现象。县长挥手制止了支书,深皱着眉头对众人说,咱们的乡镇干部,扶贫也不能乱扶嘛,难怪书记请来了省里的专家考查,看来咱们这方水土,的确是适合养羊的……多么深刻的教训啊,同志们,值得我们反思的教训啊。
县长还在挥着手讲着,周围的人又在频频地点头,摆出一副副沉思的面孔。
苗子却一直怔怔的,县长的话她只听懂了一点儿,后面的话苗子听得迷迷糊糊的,就有些困乏了。好在县长的话并不长,不一会儿县长又握住了苗子的手,依然握得苗子一双小手生疼生疼的。接着,一干人就鱼群一样纷纷涌出了苗子的院子,钻进一辆辆小车,就像一只只盖盖虫,给淘气的小孩子轻轻拍了一下屁股,便噗地冒出一股股烟气,倏地远去了。
送走了县长,苗子还怔怔的,乡亲们却忽悠一下涌进了苗子的院子,问东问西,问长问短。苗子知道的就应答几句,不知道的就摇摇头。但人们依然围着苗子,而且接连几天,只要在街里或田里见着了苗子,总会有三三五五的人聚拢过来。苗子的日子就乱了。而且苗子还发现,自县长走后,她再也没有在自家的院落里发现什么鸡兔之类的家禽,甚至是一两摊陌生的鸡屎。
11
宝库打来电话时,支书正在喇叭里抑扬顿挫地讲话。支书说,县长已经来咱们村视察过了,根据上级的批示并结合咱们村的实际情况,今年一定要做好秋收工作。支书挥一下手,继续说,乡亲们,秋收马上就要到来了,村委会决定,村里凡是孤寡的人家,或是男人去了城里打工的,村委会都会指派劳力去帮着抢收。为此,村委会还专门成立了秋收工作指挥小组。刚讲到这儿,电话铃就叮铃铃响起来。支书皱了眉,抓起电话,喂,找哪位?电话里的人说,是支书吧,我是宝库哩。支书说,你过会儿再打来,我这就去给你找苗子。放下电话,支书顺手就拔掉了大喇叭的插销。
苗子和支书走进村委会时,电话已叮铃铃响了。苗子从未打过电话,铃声把她吓了一跳,怔怔地去看支书。支书就拿起电话递给苗子,笑笑,退出了屋,并随手关上了门。
苗子还在迟钝着,话筒里却传来了声音,喂,是苗子吗?声音颤颤的,一下子就把苗子的三魂七魄叫了回来。苗子嗔道,你个死鬼,喊魂哩?不是我,难道会是你的老娘?你老娘早就进了棺材板了。
男人不愠也不火,声音急急地说,苗子,我问问你,前几天老六媳妇打来电话,说是你有了,是不是真的?咋的就有了哩?
苗子心里一惊,旋即就阴下脸,不答反问道,你说哩?我倒要问问你哩?临走那夜,你往死里弄我,不就是想弄个崽儿出来哩?去了城里没几天,倒学会了贼喊捉贼,你长脸了是吧?
男人就嘿嘿地笑了,说你查过没?是一饼?还是一条?
苗子的心一下落回了肚里,唾沫星子也就溅在了话筒上。苗子瞪了眼说,啥饼子条子的,我不晓得,只听我娘家村的六爷说,是个三条脚的蛤蟆。
男人握电话的手就抖起来,似犯了癫痫,一条短腿拄了地,另一条长腿条帚般在周围划拉了几下,终于就站稳了。男人说,苗子,我前天给你邮去的五百块,可曾收到了?
苗子说,你又不是寄给阴间你老娘的,阳间的物我咋会收不到?说了,苗子的睫毛忽蜻蜓似的闪了闪翅膀,幽幽地说,过秋了,你也不回来?
这些天生意还不赖,我想多挣些钱哩。男人说了,见苗子不吱声,男人的心就忽悠一沉,说苗子,是不是村长找过你了?
苗子翻起了嘴唇,诧诧地问,村长找我做甚?
男人说,二胎证还未曾办下来,你就有了身孕,村长个狗日的能放过你?
苗子张张嘴,苗子想,支书是你叔哩。可话到了嘴边,苗子的鼻子竟一酸,就没说出来。男人却从电话里听到了苗子轻轻吸溜鼻子的声音,一颗心就揪紧了,男人说,有啥事,你就求支书先扛下,我会下了劲挣钱的,如今有了儿子,还怕个鸟?大不了到时交上罚款了事。
男人的话似雨天撑开的一把伞,遮在了苗子的头顶,但苗子还是感觉头上潮潮的,那雨似透了男人撑开来的伞面渗下来,从头顶渗到了脸上,又从脸上往心里渗去,苗子涌到嘴里的话就如从河里捞起的木板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灶膛,嘶嘶啦啦地总也燃不起来。
苗子正愣怔着,手里的电话忽然就给人夺了去,苗子一激灵,去看,却原来不知何时,支书已风一样悄悄吹进了屋。
支书握着话筒,腰板挺挺地说,宝库,你只管安生去外头挣你的钱好了,家里一切有我哩,等发了财也别忘了,我是你未出五服的叔哩。
男人乖巧如一只刚刚偷了腥的猫,轻轻唤了声叔,目光便闪烁了,叔,办二胎证的事,你还得给侄子操操心,多少钱你就先垫上,我回去了再说。
支书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大侄子,你这样讲,不是扇你叔的脸哩。这天底下,只要是人经手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人找人办人事,又不是人找鬼推磨,要啥钱?
男人说,叔,我没旁的意思,村长不是一直跟你对着干哩,我是怕狗日的从中使绊子。
支书说,大侄子,他是村长,你叔我才是支书,咱们毛主席不是说过,党指挥枪哩。
苗子一直垂手立在那里,那根长长的电话线,一头拽在支书的手里,一头系在了男人的心上,苗子感觉就像是一根扁担压在了肩上,而两个男人就像是两个装满水的铁桶,一前一后吊在了扁担上,随着苗子肩膀的颠颤,桶里的水就溢出来,溅在地上,就打湿了苗子的鞋。苗子觉得仿佛是走在了大雨过后的泥土路上,双脚粘粘地总也拔不出来,就抬了头。支书还握着电话,另一只手不停地挥舞着。苗子看着看着,就仿觉似是那天县长来,她低头看到的被日光映在地上的县长的影子,皮影似的在苗子眼前晃来晃去。
12
下过一场雨,秋天就实实在在地来了。
劈棒子那天,支书一早就带了几个人赶到了苗子家。苗子的肚皮已微微拱起来,所以苗子的原意是留在家烧烧水做做饭,可支书却说,去吧,苗子,你家的地,主人不在场,我们村委会咋好擅作主张哩。苗子就觉得支书的表情怪怪的,不就劈个棒么,有啥事哩?又不是从摇钱树上往下撕金片子。但苗子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来帮你过秋的。
下了地,支书并不叫苗子干活,只在阴凉地里坐着,苗子就把肚子露在了阳光下,权当是来晒暖了,昏昏然几近迷糊的时候,忽然就给支书摇醒了。
支书说,苗子,时候差不多了,快来劈棒子吧。
苗子朝地里看看,见几个人正埋头劈着棒子,就嗔了眼说,我身子这样,你还叫我干活,你就不怕么?万一有个闪失……
支书就笑了,做做样子就行了,谁要你真的干活?一会儿县里要来人的。
苗子说,咋的?县里的领导来干啥?
支书说,不是,是电视台的记者,要来采访录像的,你待会儿就扯些玉米樱子丢在身上,总之,到时候记者们叫你咋样你就咋样好了。说了,去拉苗子,苗子却是坐着不动,支书就回了身,说快起来哩,省里的记者也要来哩。
苗子讷讷地去瞅支书。
支书又捅捅苗子,一张脸便严肃了,苗子,你好生些,这可不是小事哩,弄砸锅了我可担不下,县长非怪罪了我不可。
苗子眨眨眼,越发不走了。
支书有些急了,这关系到今年咱们县评国家级贫困县的大事,耽搁不起的。
苗子明白过来,忽然就想起了初春里从村长手里牵回又给男人卖了的那头猪,苗子就皱了眉,说这不是糊弄人哩,评上了又咋样,又发不下现钱,莫非再弄些不吃食专吃饲料的富贵猪来?我不干。
支书遂软了脸子,说苗子,你想想吧,有总是比没的好,而且,去年弄成那个样子,今年县委书记亲自抓这件事,说不准儿就又发下了钱。见苗子眉梢松动了,支书又摊了双手说,苗子,我这个支书没得本事带乡亲们致富,就像个干了一辈子的老牛,能驮着乡亲们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苗子瞅瞅支书,就起了身。阳光本暖暖的,苗子的心口却塞了块抹布似的堵堵的。一直到一干人下了地,苗子也高兴不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似的,给记者们随意摆布着。好在有支书在,苗子并不需要说多少话。
记者们扛着摄像机,像是扛着探照灯,在苗子身上和她身后的玉米稞上不停地扫来扫去,扫得苗子一阵眼花缭乱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那不是县委刘书记嘛,原来书记也趁双休日来帮乡亲们秋收了。闻声,记者们蜂群一样赶去了玉米地北头。
苗子隔得远,看不见书记的影子,苗子只看见一群人蝴蝶般将北头的玉米地围成一把蒲扇形状时,从里面忽然就蹿出了一个人,那个人慌里慌张的,就像一个被人发觉而追赶的贼,仓皇间就跑到了苗子的面前,接着人群也潮水样涌了过来。苗子才知道,那个人原来就是书记。
书记穿一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侧对了苗子,一面朝人群连连摆手,一面说,不要拍了,不要拍了。见闪光灯依然咔吧咔吧地闪烁着,书记忽然就挺了胸,一手叉腰,一手指了一旁的玉米地,大声说,记者同志们,我们无为县并不穷,可是年年秋天的虫灾却让我们抬不起头来,所以过秋在我们这里叫做抢秋。我的记者同志们,我们没有时间坐下来去谈什么啊。说罢,书记转身进了玉米地,一把由支书肩上扯过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冲苗子笑笑,随手就搭在了自己的脖间。
阳光落在书记脸上,那张脸虽然白里透着浅浅的红润,根本不同于村里的皮肤,但苗子还是一下子对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