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11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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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有时是充满戏剧性的。就在马达走后的第三天,我的妻子突然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她的头发好像烫过了,因此看上去比以前要年轻一些。我以为她是要与我较劲,因此内心鼓足了干劲,我甚至想好了对付她的那恶言恶语。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妻子回来以后,没有吭声,她默默地把屋子收拾了一遍,还把桌子茶几擦得锃锃亮。快到天黑的时候,她还去了一趟菜场,买来了虾和排骨,然后就在炉子上慢慢炖排骨。
她是什么意思呢?是重新和好,还是最后的告别晚餐?
我拿不准她的心思。
等她把排骨炖得满屋飘香时,我看到她在帮我烫衣服,这让我提着的心落了下来。我想她肯定是想和好了,她觉得没有必要这样进行家庭战争了。我朝她那边张望,但她却不朝我张望。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在烫衣服的时候嘴里还哼起了歌。她的歌唱得很好,以前参加过市里的卡拉OK比赛,还获得过名次。现在她轻松的歌声就在屋子里飘荡。
在她的身边就是那张大床。当我想到前几天马达带着发廊女在上面鬼混时,我的心就收紧了。想到这事,我真想好好地再拍他几个耳光。妻子不知道此事,我不能设想告诉她会怎样。当然,我永远不可能告诉她这件事的。
天黑的时候,我们就围着桌子吃饭。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喝排骨汤发出吱吱的声音。我们依然形同路人。
吃完晚饭后,我想她会跟我说点什么。但她没有。她没有洗碗,让这些碗筷扔在桌上。我也不洗。我坐到了电视机前。
我坐着看本市新闻。
刚开始报道的是今年的GDP指标,主持人在报数字。然后又说大力推进城乡一体化建设,镜头里出现了乡村公路上的公交车,还有几个农民在打电话。接着是一群人在池塘里拉网,网里都是白花花的鱼。我没有仔细看这些,我想着曾老师的事。那天我用信用卡透支,给了他五千元钱。曾老师拿到钱时,朝我投来怀疑的一瞥,似乎我在骗他似的。怎么只有五千元呢?他好像在这样问。我没有向他仔细解释,越解释就越说不清。当我把五千元钱交到他手里时,我告诉自己,我对他的情分已经偿还了。我不打算要回这五千元钱,这钱算是我付给他的教育费。从此我们两清了。
这时,新闻突然报道了一条死人案子,于是我的眼睛直了起来。报道说,在市区的一条河道里,发现了一具死尸,那尸体已经发臭,警方正在抓紧侦查。此时,镜头就对着那个死者,死者已经变形。当一名警察戴着皮手套把死者的身体翻过来的时候,我的心突然一阵收紧,我看到那个死者似乎有点像马达。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拼命告诉自己。
镜头又出现了死者的全身,但脸部浮肿得厉害,已经看不清楚本来面目。我的心在怦怦地跳着,我祈祷是我错了,眼睛看花了。
这时,电视里出现了一个包。报道记者说,这个包是在附近找到的,可能与死者有关。
是的,是个黑包,跟马达背的那个一样!我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我看到警察把包一层层地打开。包已经有些浸水了,包里的衣服上都是水。最后警察拿出了一个塑料袋,打开袋子,里面有一个本子。
报道记者拿着话筒说:这个本子上记录着许多数字,好像是个账本。在这个本子里还夹了一张照片,这估计是张毕业照。
此时,镜头就对着照片。
我看到了我们的毕业照。是的,这就是我们的毕业照。我看到了我自己,还看到了马达。曾老师就坐在照片的中间。那是我们初中毕业的合影,我们那时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就在这时,我想到我们家里的照片薄。那本照相薄就放在茶几下面,我记得马达刚来那会儿,好像还看过这本影集。于是我放下遥控器,朝茶几方面奔去。照相薄还在,我迅速地翻动着。我的心越跳越快,像要飞出来似的。当我翻到以前夹我们毕业照的那一页时,我看到里面空了。难道是马达把我们的毕业照拿走了?
我一筹莫展。
报道记者说:这个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警方还在侦查之中。希望知情者迅速与警方联系,以便尽早破案。
妻子在整理衣柜,她把衣服一件件地叠放整齐,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唱歌,她在唱《甜蜜的生活》。我默默地走到电话机边,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打电话给警方,或者打给曾老师。我的脑子很乱,乱得像一团麻。
我坐了下来。此时,我的眼眶湿润了。
不久,一颗一颗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它落在地板上,无声无息。妻子还在唱歌,她的歌声从楼道里传了出去。
妊娠
■ 孔德鹏
1
苗子弓着背,就像是她手里的那把镰刀,弯弯的似一抹上弦月,不时从云层间探出好奇的头,又慌忙躲了进去。而镰刀起处,阳光从头顶直直地落下,落在苗子的脸上,苗子的脸便透出一片粉红,汗水雨一样从苗子脸上淌下,滴落在大片大片被苗子割倒的麦上。
男人踮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走到苗子跟前,将一个军用水壶递过去,男人说,歇歇哩,苗子,喝口水再干。
苗子瞥男人一眼,又埋下头,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猪,伸着长长的大鼻子,觅食似的一路哼哼地往前拱着。
男人看苗子一会儿,将水壶丢在苗子脚边,又回到自己的地方,提了镰刀刷刷割起了麦。男人下了力,可镰刀就像他那只瘸脚,总也拉不开拴似的。男人埋头割了一阵儿,抬头去看,苗子像一朵粉红的牵牛花,从渠边爬上来,爬到麦穗上,远远地朝他笑着。男人一屁股跌在地上,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他刚刚丢下的那把水壶。
苗子挥着镰,忽然一刀搂空了,苗子一个前趴,险些扑到刃上,忙用镰拄了地。风迎面扑来,苗子感觉身子一轻,才发现是割到了地头。苗子就坐在了地头上,呼呼地喘着粗气。阳光一无遮拦地落在苗子脸上,映得苗子头晕目眩,苗子便避开了强烈的阳光。远处的天空有一片云在轻轻蠕动着,长长的微卷着毛发,就像三月里她从村长手里领到的那头猪,一身粉白着。苗子的心思便远了。
男人光着膀子走过来,手里还拎着那把退了漆的军用水壶。
苗子的嘴巴蠕动着,但看到男人一张阳光般灿烂的脸,苗子只是咽了两口唾沫,一张脸又云遮月似的垮下来。
男人说,我知道你一直记恨着我,不该把那头猪卖喽。
提起猪,苗子的鼻子就冒了烟,翻着眼皮白男人一眼,负气似的扭了身子。
男人蹲下来,燃了支烟,吧哒吧哒地吸。烟雾里,男人的嗓子眼就冒了火,男人愤愤地说,苗子,你想想,那是猪吗,一千三百块啊,怕是猪八戒也没这价钱,按8块一斤计算,扯鸡巴蛋,你去街上问问,生猪肉才几块钱一斤?
苗子撇了嘴角,冷冷地说,那时候的猪价就这么贵,就这样,麦子家养猪场的猪不也是都给县里买完了?还从别县买了些,而且也不单单你宝库这样,全县哪个村不是这样?
男人梗了脖根说,我只是不服,像往年那样将扶贫款发下来,多好,偏偏弄出个孝子背老娘去找相好的,还说什么扶贫要扶根,不是扯蛋是什么?
苗子的目光就刀子似的戳在了男人的脸上,你没得本事,倒学会了埋怨人,我问你,那是你的钱吗?要是没这扶贫款哩,你不照样过日子。
男人望了苗子,不急不躁地抽他的烟。苗子就奇怪了,若在以往,她如此一说,男人必定会黑了脸拂袖而去。苗子就讷讷了去看男人。男人的目光从苗子脸上移开,顺着麦穗头上的虚芒往远处看,见支书还立在地头上和麦子的男人说话,男人就对着一地的麦子说,刚才支书来找过我了。
苗子一下子给男人这没头没脑的话说懵了,看看男人,又顺着男人的目光去看,苗子就看见了立在对面地头上的支书,支书正一手叉了腰,一手夹了烟,似是看见了苗子在望他,叉腰的手就举起来,朝她挥了挥,苗子的目光里就满是了古怪。
男人喉头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忽然对苗子笑了笑,伸手又在苗子的肩上拍了拍,放心吧苗子,等过秋时,我一定让你再买一头猪仔来喂。说罢,男人就站起来,握着镰刀往麦地走。
那压在衣柜里的钱,苗子就是闭了眼也知道是几张,可男人的话却如拉满的弓,苗子在迷惑了一阵之后,终于明白过来,男人是在拿香饽饽来安慰自己哩。苗子便暗自叹了一声,一颗心兀自潮润了,仿佛苗子此刻脸上那被风几近吹干的汗,干巴巴地透着几分凉。
2
窗外的夜浓得似一把苞谷粒,一掐就掐出一股嫩汁汁来。窗内,苗子侧身躺在炕上,一手轻轻拍了女儿小桂,一手拄了头,苗子轻轻哼着儿时从娘那里学来的曲调,小桂的眼睛便扑打扑打眨起来,一如儿时娘掌在桌上的那盏油灯。
男人还没有回来,苗子的眼里也渐渐生出了几星灯花。小桂已经睡去了,肚皮一起一伏的,打出均匀的呼噜,如那塘边为夜露打湿了喉咙的蛙鸣。苗子望着熟睡中的小桂,眼里的灯花便闪了闪。苗子又想起了那头猪,那头看起来瘦不拉叽的猪,竟有二百来斤,那一定是长满了沉甸甸的腱子肉的。苗子不由得轻轻喟叹一声,它怎的就不吃食哩?男人曾说,它是吃惯了猪厂的饲料,就像是吃惯大鱼大肉的富人,你再叫他去吃玉米面贴饼子,他肯么?
苗子望着屋顶上那枚灯泡虚散出来的昏黄的光,目光竟渐渐凄迷了。
男人像突然而起的一股夜风,从屋外卷进了屋内。苗子从炕上起来,端了饭要去热,男人就拦下了,苗子又要去盛凉饭,男人就一脸红光地摇了摇头。苗子收拾了碗筷,再回到屋,却发现灯已然给男人熄了。苗子走到炕沿,男人正躺在炕上,夜火一样明明灭灭地吸烟。苗子就穿过烟雾上了炕。
男人说,苗子,我决定出去挣钱了。
苗子瞥男人一眼,淡淡地说,行了,你不要哄我了,我也就是说说气话发发牢骚罢了,外面的钱就那么好挣?
男人喷出一口烟,声音里也多了几分颤动,下午支书来和我谈了,我也去岗南老六家看了,难道你就不晓得吗?老六在城里钉了三年鞋,卧砖北屋就在岗头盖了三间。
苗子的一颗心便兔子似的在胸间撒起了欢儿,但苗子还是撇了嘴说,我晓得,我怎么会不晓得,可同行是冤家,老六贼精个人,就肯带了你去?
男人忽地从炕上坐起,目光凛凛地望了苗子,他老六可以把我宝库的脸当屁股使,可是他可敢不把支书的屁股当脸看?这事情,原本就是支书牵的线哩。不等苗子发问,男人又说,你不要忘了,支书的老婆是我未出五服的婶哩。
男人的话如一枚细长的银针,只轻轻一挑,苗子眼里的灯花便落了。苗子就旺旺地燃了火苗去照男人那张黑亮亮的脸。男人就吸了烟,把滔滔的话月光一样铺了满屋。苗子眼里便恍惚了,似有无数的蚂蚱从男人体内蹦出来,蹦成一块块红砖蓝瓦,将男人和苗子的四周垒了起来。
月光水一样漫进屋,漫到炕上,漫得男人和苗子一身的汗湿,似刚从水里投洗过未曾拧干的内衣内裤,滴滴答答晾在了炕上。
苗子脸上淌着水,也淌着红砖蓝瓦样的喜悦,苗子咻咻地说,啥时候去哩,得过了麦收吧?
男人抹了把脸,目光就坚定了,男人说,不,明日就走,老六家的麦子早收了。
苗子一下子就怔了,似木桩给男人牢牢地钉在了炕上。
须臾,苗子腾地从炕上爬起,一把抓了男人的手臂,你腿脚不好,要么,就别去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这样将就着过吧。说了,苗子就双眸漾漾地去看男人。
男人说,说好了的事情怎么可以不算哩,况且,到年底县里来收购扶贫猪了,咱好歹也得买一头回来补上,卖给咱是8块一斤的市场价,到时候再买回去,还不定咋样子哩。
男人凝重的脸色一下子感染了苗子,苗子的脸就土灰了,轻轻地叹了一声。
男人看看苗子,忽然阳光般笑了,你不要乱想了,我是出去挣钱哩。伸手拍拍苗子的肩,男人又说,你不是一直想养头猪仔哩,等我从城里挣了钱,你就买两头,一头交了公,一头就留下,过年时杀了吃,你不是顶爱吃下水哩,还有个小桂。
苗子望了对面小床上的小桂,小桂依然打着均匀的呼噜,似躲在墙角的蛐蛐吱吱地叫着。回转头再看身边的男人,苗子的双眼便潮湿了,那只抓男人的手越发抓得紧了,抓得男人一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