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春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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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盯上棺盖,下棺,掩土,立碑。除去林间鸟雀偶尔传来扑腾翅膀,又或是几声啼叫,周侧一片寂静。
跟随的百姓离得远了,并未有人发现棺中无人。
在场的几位官员却是看得真切,却也装作糊涂。
自是明白祸从口出,这副棺木里是实是虚,不过是皇上说了算,又何必硬是要把脑袋伸出去讨罪?
君于远静静地站在石碑前,碑上只得“苏言”二字。
那些富丽堂皇,亦或是虚情假意的前缀后缀,对于沉眠于地下的人而言,又有何意思?
他抬手除下斗笠,露出一双含笑的清目。面若冠玉,不若萧霖的凌厉,却多了几分柔和亲切。
若非事前表明了身份,近旁的百姓,也不过认为他是哪户人家宠溺的翩翩小公子罢了。
许冶走前几步,垂眸恭谨道:“皇上,这早朝的时辰……”
君于远仿佛从沉湎中惊醒,侧过头,微微笑道:“早朝,确实误不得。”
陈瑾早已利落地将两匹骏马牵了过来,君于远一跃而上,朝众位大臣又是一笑:“几位卿家,若不尽快,怕是要被御史参上一本了。”
说罢,他一踢马肚,踏雪骏马飞快地扬长而去。
许冶略略一怔,身边那侍卫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着急道:“老爷,轿子还在城门候着,若无马匹,怕是赶不及早朝了。”
他眼前一黑,这皇上见几人跟来,也不提醒,任由他们尾随到最后。如今策马而去,丢下的大臣面面相觑。
对视片刻,几人皆是一叹。
不是不会骑马,只是这荒郊野岭,要去哪里寻马匹?
御史的这一本是参定了,谁让他们出门偏偏遇着皇上,又好奇心使然跟了过来?
远远见两匹骏马飞掠而来,守卫有眼色的立刻大开城门。
一位身穿素色绫罗衣裙的女子立在路边,目送两人急匆匆地赶往皇城的身影消失在街口。
“小姐,你这是去哪里了,让人好生担心。”妇人踩着三寸金莲,气喘吁吁地疾步走来。抹了把额上的汗,满目担忧:“你这身子才有了起色,别又累着了。”
女子脸上戴着薄纱,掩去了半张面,看不清容貌。只是那双墨黑清透的眼眸,犹若黑曜石那般光彩夺目,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这双眼的主人,容貌显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妇人焦急地侧身挡去周围或探究,或色迷迷,或好奇的视线。女子见状,轻笑道:“乳娘,我在屋里闷得慌,不就走了几步,不妨事的。”
乳娘一听,登时红了眼圈:“都是那杀千刀的小叔,分了家,得了财,还贪心不足……要不然,好好的小姐怎要沦落得跟我这婆子靠双脚走动?”
她越说越是伤心,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看别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出门坐轿、乘马车,身边几个嬷嬷和一圈的丫鬟伺候着,可怜我家小姐,身世坎坷,又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说到此处,乳娘“呸”了几声,念叨着两句祈求神佛的好话,想是刚才的话未免晦气。
女子听这些话不知多少回了,而今基本上是左耳进右耳出,什么都没留下。
再说,那些大户小姐有什么可羡慕的?
一副柔弱无力的模样,出门都要两三个丫鬟搀着扶着,像是要病入膏肓,手脚软得像面条,走一步喘上一会,不知何年何月才上得了马车了。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对乳娘说出口的,免得乳娘又将方才念叨的话,足足又翻上一倍。
见妇人终于是住了口,她连忙柔声安抚道:“事情都过去了,乳娘且放宽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时候未到……这些话,不也是乳娘告诉我的?”
女子撇撇嘴,叹道:“如今我们相依为命,也别叫我小姐了。乳娘打小便照顾我,就跟娘亲那般,不若唤我的名字?”
“使不得,主仆之礼不可费。”妇人连连摆手,面露难色。
女子看向她,低垂着眼,黯然道:“我娘起的名字,怕是往后都要听不见了……”
见她如此,妇人心有不忍。踌躇片刻,终归是败下阵来:“苏小姐……”
被女子不高兴地一瞪,乳娘无奈一笑:“言儿。”
听罢,女子眉开眼笑。
苏言不明白,经历了那样的剐心之痛,为何还能活下来。
或许上天怜悯,又或许她心愿未了。
于是,让她摇身一变,成了苏家小姐,成了另一个“苏言”。
适逢家中惊变,家主身亡,家财旁落。这苏家小姐不过是庶出,生母并非府内有名分的侧室、侍妾,不过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通房丫鬟。没享几年清福,就撒手人寰。
后来当家的是苏家嫡子,见苏小姐体弱多病,生母早逝,又不得爹爹疼爱,便拨了几个丫鬟、婆子去了院里照顾,月钱也不多不少地供着。
这些都是乳娘说起的,可惜日子平平静静的,却因为家主突然暴毙,一切都变了样。
苏言捧着镜子,单手覆在脸上揉揉捏捏。
镜里的倩影霎时变了样,却仍能看出秀丽的五官,以及眉宇间难掩的动人之色。
不用乳娘继续说,苏言也能猜得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外乎是小叔趁机占了苏家,偶然间遇上了苏小姐,被她的美貌迷了眼,于是想要把人抢回去。
幸好乳娘机警,一见小叔眼神不对,又请苏小姐到偏僻的楼阁一聚,立刻拖延着时间,一面让院里腿快机灵的丫鬟去请了小叔的大房来,这才躲过了一劫。
只可惜人的虐根性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得到。何况随着年岁的增长,这苏小姐的容貌越发祸水。
那大房原本家中有些势力,手腕了得,算是压住了小叔。谁知小叔是个商才,又有苏家数十年来经商留下的路子与钱财辅助,如虎添翼。
不得已,大房也怜惜苏小姐这个无辜的姑娘,送了她好些钱银,趁着小叔不注意,派人将她与乳娘离了苏府。
苏言放下镜子,低声一叹。
可怜这苏小姐一路担惊受怕,又享受惯了,如何受得住风吹雨淋。出府没一个月就病倒了,来势汹汹。
醒来的时候,壳子里早已换了人。
想起睁开眼,看见乳娘又哭又笑,握着她的手时,面上掩不住的欣喜与疼惜。那一瞬,苏言便将她收入自己的羽翼之中,好生保护。
前生她一味追逐着前方的人,却忽略了霜姨守在屋内日夜担忧。
苏言错了一次,不愿一错再错。
只是禁不住心底一痛,当日霜姨听闻她的死讯,恐怕要伤痛欲绝。
今早偶然上街,冥冥之中仿佛有人指引。
不料,却在路上见到了霜姨。
以及,那个人……
霜姨瘦了,一双通红的眼,不知哭了多久。迈着沉重的步子,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要支持不住而倒下。
她握着拳头忍了再忍,手心被指甲戳出一道血痕,这才勉强按耐住想要踏出的双脚。
苏言多么想上前,与霜姨重聚,告诉她,自己还好好的活着。
但是当对上那人的双眸时,她便退却了。
隐在小巷的阴暗角落,避开了那人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
即便戴着斗笠,苏言也能猜得出,那人脸上定是挂着一成不变的浅笑。那双眼,看向旁人时,总是含着丝丝缕缕的温柔之色,令人不知不觉中,沉迷,留恋,不舍。
因而,多少女子对他一见倾心,又有多少英雄谋士,甘心替他卖命。
苏言闭上眼,将突然而来的涩意压下心胸。
旁观者清,离开了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千千万万谋士中的一员。
而且,还是一块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地,成为君于远踏上明国顶峰的垫脚石……
反击
褪去熟悉的青衣,换上各色美丽的绫罗衣裙,是苏言一直以来不敢奢望的梦。
往日一成不变的四方髻,如今却是大家闺秀时常绾起的云髻。
苏言盯着镜中的倒影,脑海中不禁想起数十年前的一位女扮男装的将军,功成身退后,卸去盔甲与刀剑,转眼变成柔若似水的女儿家,对镜贴花黄。
她抿唇一笑,在苏言身后忙碌的乳娘也不由弯了眉眼:“言儿想到了什么,这般高兴?”
虽说乳娘妥协地叫唤她的名字,苏言却明白,乳娘骨子里甘为下人的固执思想并没有完全消退。
内外打理的事,乳娘一概担在肩头,一己承受,让苏言总是禁不住暗自叹息。
这不嫌她毛手毛脚,执着地日日亲自为苏言绾发。
她微微抬起头,笑道:“乳娘这双手甚是灵巧,将言儿打扮得就跟天仙似的。”
闻言,乳娘眉开眼笑:“当年,我可是村中梳发第一人。好些新娘子家里,都大老远将我请过去的。”
苏言扭头,又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只是如今的她又是为了谁而装扮?
离开苏家后,乳娘与苏家小姐慌不择路,最后经好心人指点,便来了洛城一避。毕竟是天子脚下,纵然那小叔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敢胡乱造次。
原先两人住在客栈中,又适逢苏小姐重病,医药钱与房费哗啦啦如流水一般眨眼间便没了大半。
苏言能下床后,第一件事便是用余下的钱买了帝都一间偏僻简陋的院子,又将乳娘想要留下给她当嫁妆的首饰通通当掉。
乳娘心疼不已,加之又担忧这嫁妆不好,以后怎样能觅一位如意郎君?
苏言失笑,若是那人看上的不过是这些价值不菲的身外物,这样的如意郎君,不要也罢。再说,她们都要生活不下去了,那些首饰能看不能吃,留着作甚?
被她这么一说,乳娘也只得暗叹自己不中用,红了眼念叨着对不住苏小姐的娘亲,让苏言又是好一顿安抚。
院子虽小,却有两间房,屋后还空着一小块田地。
苏言尚未找出以后的方向,当下只想有个宁静的安身之所,平静度日。寻思着在田里种些蔬菜瓜果,数月后能自给自足,倒是不错的主意。
可惜这样令人安心的日子,并没有多久便被打破了。
这天苏言一如往常地在后院研究那一小片田,乳娘满脸惊慌地冲了进来,身子颤抖,半天说不话来。
她轻叹一声,回屋里给乳娘倒了一杯温水压惊,了然地问起:“小叔追来了?”
乳娘忙不迭地点头,手足无措:“在街上远远见着了,还没有发现我……言儿,我们这就收拾收拾,待会立刻离开。”
苏言却拉着她坐在桌前,摇头道:“乳娘,我们这样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个娇生惯养的大户小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要摆脱追兵怕是难上加难。
见她如此淡定,乳娘慌乱的心绪这才平复了一些。刚刚望见小叔身边的人,吓得她几乎要魂飞魄散。
若是被捉回去,自家小姐这辈子算是完了。
夫人对她有恩,乳娘不怕那些人对付自己,却是无论如何要保住小姐的。
“言儿,不若我们分头行事,我先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乳娘捏着拳头,下定决心道。
看着她瘦削的身子依旧颤抖,却神色坚定,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出舍身为人的方法,苏言心下一暖。
伸手握住妇人微凉的手,她安抚一笑:“这里是洛城,谅那小叔也不敢胡来。”
乳娘皱起眉头:“言儿,这地方说不准很快就得被那人知道,到时候……”
苏言抬眸望向外头小小的院落,这地方却是她们两人一点一点收拾起来的。明亮、干净、舒心,这便要离开,她却是舍不得的。
低下头沉吟片刻,那双清透的眼眸显出一分冷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苏言,却不是好欺负的……
既然能在帝都洛城大肆搜人,那么这小叔身后定是有人支持。就不知,是怎样的大人物了。
苏言抚着下颚,面上恢复了平日柔和的神色。仿佛刚才一瞬而过的凌厉,从未出现。
乳娘看在眼内,心中暗自疑惑。
自从小姐醒来,性子有诸多改变。以往沉默寡言,又懦弱怕事,被人欺负后总是日夜哭泣。
如今却事事做主,平日说话依旧不多,相同的面容上却再也看不见胆小、仓皇的模样……
瞥见乳娘的神情,苏言就能将她心内所想猜到八九分。
在那群人精中周旋多年,她学得最好的,便是这察言观色。更何况,像乳娘这般不懂得掩饰的普通人,愈发容易明白。
她斟酌道:“这回大病醒来,有很多事我似乎想通了,不想继续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也不愿看乳娘再受苦……”
听罢,乳娘登时眼圈一红,便要落下泪来。
以前的小姐对她很好,却不像如今这般,事事为自己着想。乳娘抹着眼角,泛着泪花笑了:“或许,这便是佛家所言的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