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 2009年第1期-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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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石说:我是赖瓜子。
姑姑的眼睛亮了,说:冯石呀,赖瓜子,你来了。你妈说你一早就会来,怎么才来呀?
姑姑哭起来,说:真的想你爸爸,他走得太早了,他才不到七十,老天不公……
冯石看着她,觉得她跟父亲更像了,人们说得对,老了以后,兄弟姐妹都是一个模样。
冯石等姑姑平静下来,他问:秋娥呢?
姑姑说:她去厂里了。
冯石:不是破产了吗?还上班?
姑姑叹口气:去那儿偷机器零件,然后卖些钱,买吃的。
冯石说:我表姐一个女人,让别人抓住了怎么办?
姑姑脸上有了愉快的表情,说:尽是女人去偷,男人还不方便。真的碰见那些保安,她们那些老娘们儿就把裤子脱下来,露出屁股。那些保安都是小伙子,不敢抓她们,他们不好意思呀……
姑姑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兴奋让她的脸上有了生气,就像是阳光照进了这间破屋子。
就在姑姑笑的时候,表姐秋娥回来了。冯石跟她说话时,心想:她四十七了吧?应该是四十七。
冯石脑子里老是出现小的时候与她在大修厂里奔跑打闹的情景。
表姐说:那些天还在电视里看见你了。
冯石内心苦涩,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于是他开始在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摸着,那里装着一万块钱,他犹豫着是给她们五千呢,还是两千。如果想起小时候那张绿色的两元钱钞票,他应该给她们五千,如果想起小时候,秋娥娇小美好的眼睛和梳着小结的头发,也应该给五千,可是冯石还是准确地摸出了两千。
他把两千块钱放到姑姑的手里,就准备告辞了。这儿真是太压抑了,跟葬礼一样压抑。
姑姑不让他走,非要让他留着吃饺子,姑姑说:小娥知道你要来,一大早去厂里偷铁件卖了钱,买肉为你包饺子,你不能走,一定要吃。
冯石只好再次坐下了,他听着秋娥在忙碌,看着姑姑的脸,他再次想起了父亲,他的内心一阵阵地疼痛起来。
吃饺子的时候,冯石的嘴里没有味道,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秋娥,看着她的大屁股,想起来小时候,他与她坐在对面玩纱包。冯石那时胆小,总是表姐保护他。那天秋娥穿着短裤,冯石老是想要从她裤筒的下边往里看进去,他想知道她里边究竟长得什么样。那时他七岁吧?可能刚上学,那天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因为她的裤筒太紧了。
冯石又夹起一个饺子,吃了一口,突然感觉到了香味,他内心一阵阵潮湿,眼泪竟然出来了。
冯石觉得有些尴尬,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时哭,他想忍住,可是那眼泪不停地流出来,直到姑姑都意识到了他的哭泣,说:有你这份孝心,你爸爸也该安心了。
秋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光似乎真的又成了少女的眼光,让冯石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
15
冯石从姑姑家出来后,他很想到大修厂去看看,那个他童年时巨大的工厂,宏伟的主车间,高高耸立的烟囱,还有那些轰轰烈烈的声音,那些骄傲的当着男工女工的大人们……都还在吗?
冯石想了想,还是没有去,焦虑战胜了好奇心,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漫无边际地走在乌鲁木齐的街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摇摇晃晃,就像是一个飘散多年的纸片儿,在外面转悠多年,又飘了回来。大街上的人们表情普遍有些呆滞,可是透过他们的表情,冯石总是能够看见那些熟悉的东西。他知道,这些人他都见过,从生下来,直到离开这儿,他见过多少人呢?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从他的眼前走过,他们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孩子。她们有的乳房大,有的皮肤白。
冯石坐上了出租车,过了光明路,他突然要求下来,然后他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开始走走。他穿过了北门的地下通道,他犹豫着朝南走去,那儿有小十字。当他刚出地下通道,看见乌鲁木齐灰色的天空时,他看见了一个灰色的面孔,那是一个苍老的男人,一个比冯石要大近二十岁的男人。冯石知道,这个人自己认识,可是他是谁呢?
这个男人身材挺拔,近六十了吧?走路还是舞蹈家一样地像公鸡那样挺着,冯石突然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当年的同性恋吗?他因为鸡奸而被判了二十年。他的名字,是叫林潮吗?好像是叫林潮的。
冯石想起来了,他为自己的记忆力而自豪,他仔细地,甚至是有些无礼地看着这个人,忽然觉得亲切,这个老男同志让他内心充满感动。
冯石放慢脚步,与他并行,朝前走去。
那个男人并没有意识到冯石的感受,他只是那样挺拔,很像是一个乐观主义者,面带微笑,他走得挺快,有一些走在木地板上的感觉。
冯石是那么渴望跟他聊聊天,可是他忍住了。他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默默地走着。
突然,那个老舞蹈家说话了:你就是那个从新疆走出去的,那个成功的人,那个冯总吗?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前两年。
冯石:我在舞台上看见过你。《沂蒙颂》。小时候。
那男人脸红了,他加快了脚步。
冯石也加快了脚步,他跟着他说:那个时候,我特别想在八一剧场里看一场你演的舞剧。现在仍然想。
男人站住了,说:如果你真心想看,就赞助我一次,让我在乌鲁木齐最古老的人民剧场里,再演出一次。知道吗,二十多年来,我每天坚持练功,就是在监狱里也没有停止过。
冯石的脸有些红了,他现在的经济状况是不可能赞助任何人的,可是,他渴望为这个林潮赞助,为这个老同志赞助。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两件事要投资,一个是徐行长的儿子徐绅,他是一个小同性恋,一个是面前的老头林潮,他是一个老同性恋,如果有了钱他会赞助谁呢?
冯石想:就让他把自己的舞剧专场完成了,就让他知道自己二十多年天天练功是坚持对了,就让他知道人类对于优美的东西永远是肯定的,而且,是充分肯定的。
冯石又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西装口袋里,他先是摸了一千,瞬间他又改变了主意,摸出了两千块钱,对老人说:等我的危机过去了,我一定来赞助你,我是一个热爱舞剧的人,我也热爱你,现在,我只能表表心意,这两千块钱,你先拿着。
老人微笑了,他的脸和下巴略略有些上撅,那是一个保持着骄傲的人的姿态。这种骄傲自满的感觉冯石小的时候在工人身上常常看见。老人在摇头,他没有伸出手接钱。
冯石的手拿着钱,停在了半空中。
老人说:我走得快,你走得慢,我先走了。
说完,他仍像舞蹈家那样走路,很快就消失了。
冯石这回没有追赶,因为这个老舞蹈家,老同性恋,他发现自己心里充满了对于故乡的热爱。
冯石这时突然感觉到自己很热爱生命,也很热爱自己,真是莫明其妙,他这种感觉为什么会产生?冯石细细地品味着自己内心的温暖,忽然感到远处的天山上皑皑的白雪又跟当年一样纯净,他拿出电话,拨着姜青的号码,他听到了姜青的声音。
他当时突然感觉到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姜青,能听到我说话吗?
姜青的声音有些压抑:能。
冯石:姜青,我特别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我需要你。
姜青:后事处理完了吗?
冯石:姜青,你从那儿搬出来吧,好吗?我求你,搬出来。
姜青没有吭声,只能听出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冯石提高了声音:姜青,搬出来吧,跟我住在一起。
姜青:你喝多了吗?
冯石:你一定要搬出来,要不我就杀了你。
姜青:你说话可要负责,你要不杀了我,你就是一个混蛋。
冯石:姜青,我想让你天天跟我在一起,
姜青的声音突然大了,她说:我今天就搬。
姜青说完,挂断了电话。
冯石很清楚地听见了姜青最后的话,他内心充满了故乡和女人以及优雅的孤独感共同编织的激情。他在街上愉快地走着,他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美好。农行的钱到帐了。大兴支行的钱也到了,西四的李正马上要当正行长了,周冰雪跟徐绅的关系又亲密无间……这—切都是好消息呀。
冯石再次拿出电话,他又给姜青打电话。
姜青接电话,说:我刚才跟他吵架了,他不让我搬出去。
冯石说:还吵什么?抬起你的屁股就走呀。
姜青笑了,说:那你明天见我,会操我吗?
冯石说:只要你今天搬出来,晚上不再住那破房子里。
姜青说:你是一个许了无数愿的人,但我只对你今天许的愿感兴趣。
16
他看见那个金黄头发的外国女孩子。那是在他走进机舱的瞬间。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你出现在我的眼前。当然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在大学里的冯石曾经背过很多诗句。它们温暖了自己饥饿的胃,以及许多孤单的下午。这个洋女孩儿让你想起了诗句。看起来岁月并没有让你变得不骚,相反,你好像比过去更骚情。骚情这个词是他故乡的词汇,小时候男孩们打架时骂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妈的逼。第二句话就是你别骚情。骚情让他又开始不满意自己,并且专注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只静止在天空不动的鸟。
那个洋女孩儿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在座位上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为了显示自己是个有钱人,他认为自己首先应该让这个外国女孩儿知道自己是坐在头等舱。于是他有意识地站在头等舱的入口处,当他意识到女孩儿已经开始注意自己时,才坐回了自己宽敞的座位。
头等舱竟然只有他冯石一个人,他的内心突然感到空荡荡的。
他靠在坐椅上睡着了,刚才分发餐食和饮料的过程都没有让他醒来。他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饮料,直到突然睁开眼睛之后,看看表,还早呢。
他很想跟那个外国女孩子调调情。当然是在飞机上,等到了机场,他就必须跟姜青在一起了。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他站了起来,知道自己’永远是这样:在犹豫中前进。
又一次站在头等舱口时,他与那个女孩子的目光相遇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头发金黄的女孩儿是个妓女。不要问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妓女就是妓女。
是因为她的笑容吗?还是因为她眼角下的阴影。都不是,她无疑是可爱的,脸上的妆画的一点都不浓,目光中还有几分羞怯。她的额头让他想起了一部电影,是一部欧洲片子,说的是一个男中学生跟他的女老师通奸的故事。她的屁股和她的头发让那个中学生和他冯石自己都喘不过气来。那也是在春天里。男孩儿在楼下看着站在顶楼窗口的女老师。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像是那个女老师。她润泽的皮肤和高贵的鼻子无限地激发起了冯石的性欲。我记得美妙的一瞬,妓女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有些失望,同时,她美丽的笑容让他浑身上下更加燥热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反应。他随便地扫了一下众人,几乎人人都在睡觉。太早了,他们都没有睡够,刚才勉强吃了飞机上的东西之后,他们匆忙地睡着了。
于是他走到了她的身边,像对秘书一样说:来,到头等舱来。
洋女孩儿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