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2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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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 冬
(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
芦苇砍光、满是尖桩的河洲上,尚恩们分散开来,小心地移动双脚,用镊子捡拾隐藏在湿土上的钉螺。草波儿的父亲就得了血吸虫病,这病不能彻底治愈,会时常反复。秦旺财牵着架着石磙的牛,在收割后的稻田里反复辗压,两个儿子在另一边赶牛起着土砖。儿子大了,很快要娶妻分家。冬闲时要新盖一正一偏的油毛毡房,大儿成家后分出去。小儿与老俩口过,娶妻时老俩口就腾出正房住偏房,一辈子的任务也就算完成啰。“湖对岸的女婿摇着小船,接岳母娘享几天清福。船到湖心女婿喊肚痛,要用岳母娘的热肚皮暖肚……岳母娘为防不测,在中间放了一匹新摘的荷叶,哪知道荷叶一会儿就穿了……” 猪倌焦二又在讲他那色情的笑话。千军万马的蚂蚁向一只屎壳郎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现正班师回巢。困惑的狗嗔怪地对小主人摇尾耸颈,它在熟睡中被突然喝醒冲向看不见的敌人。一掠而过的、身子细小几倍的雄性小飞虫向停在窗格上的飞蝇突袭,电光火石般完成了交配。又高又细的木芙蓉树绽出了花朵。金黄的柚子在肥厚的枝叶间晃耀。秋天。
小 雪
(虹藏不见,天气上升,闭塞成冬)
一场早雪沾濡到光洁的羽毛,惊觉的候鸟急急地张翅南飞。天鹅又排队驰过了天空,响亮的鸣叫回肠荡气。叶子老了,泥土发出了强烈的召唤。枝干要独自面对寒冷,为结实的成材进行必要的去脂减肥。夏日的喧嚣像水一样沉到地底,秋虫的曲儿像水一样漫了上来。季节的细微变化:风向的改变,阳光的强弱,河水的温度,泥土的润燥,空气的味道,毛孔的张闭,植物的衰荣,牲畜的习性,候鸟的迁移,星宿的方位……总是一年一个轮回。生物就在轮回中萌生、长大、成熟、衰朽……庄稼人就在轮回中播种、耕耘、收获;播种、耕耘、收获……巧于农耕的先人欣喜于每一种变化,像迎接节日一样迎接气候的变化。二十四个节气,同自然的禀赋一样充满了生命和神性,是我们的祖先利用自然、融于自然、改造自然的伟大表征。
五、年:元的馈赠
鸡蛋换回了盐和酱油。米换回了挂面。猪换回女儿的嫁妆。五分钱买回一个儿子最想吃的馒头。最后的几斤油票换回了一罐棉油。甘蔗与荸荠穿在了孩子身上。乡人的面皮薄,最害怕拿东西去集镇上卖,当众叫卖令他们感到畏惧与羞耻。他们是土地的主人,商品的逃兵。千百年来他们习惯了自给自足,他们不需要外面的世界,土地、家庭、房屋就是他们的一切。而现在,他们要慢慢适应一些简单的分工,纺线织布的活儿让机器取代了,他们需要一些钞票去换回洋布、洋火、洋油,他们不得不拿一些土产去卖,因为年终结算分到手的钱实在是太少了。卖树、卖猪、卖湖藕使小伙子能戴上一块手表,使姑娘可以穿上一件的确良衣服。
成串的红尖椒、玉米棒在屋檐下风干了。孩子换下的牙齿丢上了看不见的草房顶。纳鞋底的妇女手上套着黄金戒指般的顶针。墙角的水靴爬满了灰尘和蛛网。玉树从部队转业了。支书在妇女主任的家里酒酣耳热,妇人的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打开。蟒蛇在深壕的树根旁守候田鼠。金环蛇在屋檩上缠住了猎物。荞麦与红花成熟了。破四旧摔碎的古瓷片硌伤了脚心。弹棉花的师傅带着行头进驻了村子。拄着单拐的六指拇周扒扒出门了,他的脚在耙田时滑进爬犁,利刃刺穿了腿骨。他曾经是最会捞“外水”的人,一切公家不管的、村人不屑的、孩子们眼馋的东西他会最快到手:坑鱼、泥鳅、鳝鱼、青蛙、菱角、蓟头……守身如玉的民办老师幼珍在33岁上出了嫁。她如愿以偿,她的爱人是吃统销粮的。在运输船上当轮机手的草波儿破天荒地请了一个男医生,为临盆的俏媳妇接生。有人大声教小孩背诵关于天气的民谚:“钩钩云,雨淋淋”、“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早上地罩雾,尽管洗衣裤”。天然的放映场,码头边的堤坡上慢慢聚集了人群,银幕上出现《天仙配》。
骤然涌上的爱慕攫住了玉树的心。那是蔷薇吗?那个黄毛小丫头?倚门而立的少女令他怦然心动。她是那样清纯,那样秀美。他竟然不敢近前打声招呼。她一副矜持的神态,像是沉浸于内心,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见了面,连声“玉树哥”也不叫?她还记得小时候,互相摸住对方的私处,扮生孩子的游戏吗?呵,夏夜,躺在竹床上一起乘凉的夏夜,大人们坐在一旁聊天,他俩咯胳肢窝,他们总是意犹未尽,希望玩到天亮。以前从未细看她的面都,她只是一个瘦弱的、头发稀黄的、爱哭鼻子的邻家小妹。怎么,她长大了?她怎能长得这样美?那像是他的生命,他的灵魂。是上帝让她长成这样,让他在她的身上寄托希望、梦想,灵魂和生命?他要与她在一起,他的蔷薇,她是他的,她是为他而生的。
蔷薇捋下杞柳的叶子,在水中揉碎后洗头发。几个小姐妹约好,去河洲上摘桑椹,小桃说请了玉树陪她们去,给她们撑船。她看见过一次玉树,长高了,摘了帽徽领章的军服穿在身上很得体。他变得陌生了,像是不认识了,没有了小时候的那份亲热劲儿。是不是当了兵眼界变高了?
他们好不容易将小船从长满浮萍和乍草的水中拖出来,顺着水渠拽到堤下。船拖上高高的河堤“喀喇喇”滑向河边的沙滩。姑娘们上了小船。玉树扶了一下蔷薇,她的肘子在他的手中轻轻一沉,就跃上了小船。她的脸红了红,回头轻轻一笑。心一下子拉近了。蔷薇望着河水,却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船顺着河流而下,斜斜地靠上了洲岸。
红得发黑的桑椹那么诱人,姑娘们马上欢叫着分散了。玉树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跟着蔷薇。“蔷薇,”玉树赶上一步,“我给你拿篮子。”蔷薇不做声,摘下桑椹放入口中。玉树拿过篮子,往里摘桑椹。“你尝尝,很好吃。”蔷薇瞥了玉树一眼,递过一颗桑子,脸蓦地红了。玉树的心狂跳起来,他的内心闪过一个狂喜的念头:蔷薇会喜欢他。幸福的感觉在内心冲撞。他觉得这个河洲是天堂:沙地多么爽洁,青草那样纤美,桑树透着馨香。“我能当上女兵就好了。”蔷薇眸光闪闪地瞧了一会儿玉树,“部队是怎样的?”“我庆幸能当上兵,”玉树说,“我的世界观变了,胸怀大了。人不能为了吃饭而活着。我们要创造一种新生活,明天要永远不同于今天。蔷薇,要是我的生活中有你,我会增加百倍的力量。”“李鑫是好样的,如果那天我在场,我也会同样那么做。”停了一会儿,玉树又说。“玉树哥,小时候我们就一块儿玩,同你一块儿我就不想回家,不知道疲倦。我经常在想,我们还能在一块儿玩游戏吗?你回来后,我的心好像有了着落。跟着你,不管吃苦受累,我都会心甘情愿。”玉树握住蔷薇细细的胳膊,抚了抚她耳旁幼细闪亮的头发,蔷薇靠过来轻轻地拥住玉树,两颗心融化在了一起。
小学的几排红砖瓦房是全村的中心,村部、知青点、商店全集中在这里。学校成立了排球队,身手矫健、俊朗的边耳朵任体育老师。高鼻薄唇的许老师是高班女生的偶像。汉语拼音是麻脸女老师教会的,她的仪表出众的丈夫在老城的一间工厂当工人,工人有时忘扣裤扣,挺身扣时鸡鸡就探出头来。十几个知青全是女孩子,每个生产队正好摊上一个。她们明眸皓齿,仪态高雅,是村人注目的中心。有张仙女般白皙圆脸的女知青被抽调做了教师,她莺歌燕啭的声音教同学们学会了念A、B、C,唱字母歌。边耳朵与美丽动人的梅老师形影不离,这种大胆的关系未得到同学们的许可。他们为梅老师惋惜,竟喜欢一只耳朵的普通人。梅老师早几年许配给了边耳朵的兄长,这种叔嫂关系掩盖了他们的爱情。当了军官的兄长马上就要回到地方,两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双双服农药自尽。他们被抢救过来。兄长无奈让贤于弟,要求将工作安排到了外地。个头最高的知青崔丽,作风不太检点。她与支书上床,引诱乡中学的男生在葵花地里鬼混,又被人撞破与老剃头匠的奸情。那老剃头匠早年失妻,刚刚嫁出了相依为命的女儿,他自觉老脸再无法见人而悬梁自尽。
冉伯的老伴在旧社会曾落入火坑,落下了难以治愈的下身病,屋旁常年泼着药渣,药渣经人踩踏会加快病愈,小同学上学经过都会故意踏一踏药渣。一群上晚自习的学生,在新校长的柜上发现一摞材料,上面详细记录着校长奸污女学生的细节。不敢上学的女童家长揭穿了可怕的秘密。校长被判刑,他的妻女从此低眉俯首,在当地无法再抬头做人。劳作的人们听到了朗朗念书的声音,稚嫩的童音听起来入耳入心。从民国过来的人多半不识读写,一批新人在茁壮成长。
尚恩上了初中。妈妈鸡鸣即起,为他准备早饭。乡中学有二十里地,他要在珠露含合的清晨迈向学堂,暮沉霜重时才回到家里。擦黑时分,路边的庄稼地十分怕人,耳熟能详的一些恐怖故事浮上心头。乱葬冈上绿莹莹的鬼火,披头散发的女鬼坐在坟头上嘤泣,不知就里的过路人走上去劝慰……一到晚上,引诱书生的娇娘子化成青面獠牙的厉鬼摄取元阳。独行者的前方有人若隐若现,暗中窃喜正好有人做伴,待赶上时却不见了踪影……反复多次,魂会出窍让鬼附身。上山砍柴时,双手要戴上竹筒,野人捉住猎物后会笑晕过去,这时就要脱下竹筒赶快溜走。狼的双掌从背后搭上肩时,千万别回头,狼总是先噬人的喉管。而碰上直立路中的蟒蛇,要将帽或鞋甩向空中,蟒会吞掉矮于它的猎物。不能用手指蛇,否则会像周扒扒一样长出第六根指头。看见蛇入洞是好兆头,看见蛇出洞则有性命之忧。秋深了。下雨后路十分湿滑,鞋扣不久就挣断了。手提着鞋,脚在冰凉的泥地上滑滑溜溜,一不小心就摔个仰八叉。寄宿后,搭不起学校的伙食,两瓶腌菜萝卜要吃一个星期。在宿舍里染上了疥疮,钻心的痒,却没钱,也不知道去打一针青霉素。尚恩已经会苦笑着想:这辈子能否对得起这些吃过的苦。如有一辆单车,骑着单车上学回家,在河堤上飞驰,该多么惬意!
时代在变。平衡打破了。知青陆续回城。鸟儿飞离了树枝。乡村又像被人遗忘了。但点点滴滴,时代的迹象无时不在皴洇着这方天地。村部有了一台十二英寸的电视。各家各户很快就要通上电了。小桃第一个考上了大学,以后每年都有几个,尚恩则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进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学府。水的污染更严重了,村人都吃着沟渠里的死水,水中孳生着的各种幼虫清晰可见。尚恩写了一封信给报社,信转给了当地政府,不久上面专门派了打井队,家家户户都吃上了井水。年轻妇女生完孩子后要做绝育手术。幼珍生了两个小孩,她死也不肯上手术台,心疼她的男人勇敢地代替她,做了全县第一例男性输精管接扎手术。朴忠原来在他乡另有妻室儿女,事发后家中引发了一场地震,老婆哭闹,儿女责骂。但不知朴忠用了什么办法,不久这件事就偃旗息鼓,没有人再提。田地已分到各户,青黄不接时再不存在缺粮问题。过度的垦殖使原生的植被和水网已几乎不着痕迹。一户户农舍光秃秃地兀立在收割后空荡荡的田野上。野生的动物差不多绝踪了。失去了庇荫、遮蔽和野趣,使生存变成了单纯的劳作,生命变得裸露而直白。各家自身要面对的事情增多了。时间更宽裕了。新的事物,新的改变,新的时代特征,一个外部正在敞开的世界,一个信息越来越多样化的世界,正在前所未有地冲击着这些世世代代劳作在田土上的人们。新生活的嘹亮喇叭,似乎已从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了它的号声。躬耕陇亩的农人,正在张耳细听,正在盘算未来的收成。
玉树翻新了房子,在伐过树的空地上重新种上树苗,又新栽上种类繁多的果树。天麻、党参、芍药、紫苏、忍冬长满房前屋后。水塘里放养了鱼苗,种上了菱角和茭白。青绿的枸杞丛取代了全部篱笆。将退化的竹林翻倒,引种了更茁壮的新品种。在竹林里搭了一个凉棚,用废弃的石碓架了一个单人跷跷板,树间安了吊床和秋千。喜欢带着孩子找奶奶串门聊天的妇女更多了,因为孩子们总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