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硏究卷-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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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陳編,考前事,見夫興亡之迹,波譎雲湧,而交柯亂葉,試討其源,大都女子敗之,英雄成之;英雄敗之,女子成之;英雄副之,女子主之;英雄主之,女子副之。事莫難於取人之天下,而黄帝、顓頊、帝嚳、堯、舜、禹、湯、文、武、高、光,以至列朝之令主,莫不以得内助而興;禍莫慘於失天下於人,而桀、紂、幽、厲、哀、平以及後世亂亡之主,又莫不以眷一女子,因而不恤其國,不恤其家,其卒也不恤其身。中國之事,人知之矣,請言西史。西之學始於希臘。希臘之和美爾有書曰:海王尼利亞斯有五十女,皆美,而德梯司稱最。德梯司嫁德沙利王子,名佩理亞。方其嫁時,海王會諸神,雲車風馬,恍惚畢集。有女神名伊栗斯,司人間反目之事,因其不吉,未爲邀致。而此神遂怒,現身於座而謂性唬骸肝嵊薪鹛O果,惟天下之最美者受之。」有三女神最美:第一額拉,乃太歲后;第二雅典,主智慧文明;第三阿勿洛的帝,主因緣。各自負,爭蘋果不能決,乃相與衷唬骸割辆腿碎g之美丈夫所斷之?」乃同適禿累,見其王子巴黎斯。王子方牧羊,王女仙人僉謂之曰:「若認我爲至美,我卽以我所握之福賜之。」巴黎斯之意,天下之福莫得美婦若也,卽認阿勿洛的帝爲最美。阿勿洛的帝遂默導以往希臘。斯巴打王美那拉斯之后希利拿者,國色也,以神之佑,見巴黎斯而悅之,與之逃歸。希人惡之,傾國以伐禿累,索希利拿。其時軍中,攸利時以种瑏啔饫枰杂轮c禿累血戰十年,而亞氣黎爲巴黎斯所射死。巴黎斯旣射死亞氣黎之後,復爲非洛特毒箭所傷。此是神箭,無人能醫,惟巴黎斯前妻名嬰訥尼者能醫之。但巴黎斯旣得希利拿之後,遂逐前妻,前妻恨之,不復與藥,而巴黎斯死於伊打山,卽往之牧羊處。牧人用希禮作木塔,燒巴黎斯屍,嬰訥尼見之,亦自投火山,與之同死。其後以攸利時計,禿累終破,迎希利拿歸,而用兵已十年矣。歐洲上下千古之局,關鍵於羅馬;前後三雄之際,又羅馬之關鍵也。昔埃及女王克里倭巴土拉,生於漢地節元年,爲前王多祿某女,姱容修態,冠絕古今,而讀書浩博,通七國語言,於斐洛素非爲尤邃。甘露三年,多祿某死,克里倭與其弟亦名多祿某者同嗣位,爲共和治。至黄龍元年,爲其弟所逐。克里倭求迹读_馬皇愷撒,於是羅馬勝埃及,殺多祿某,復與其幼弟爲共和治,繼復往羅馬,與愷撒共居。初元五年,羅馬人布魯達殺愷撒,克里倭懼禍返埃及。而愷撒舊臣安敦尼伏屍誓校箞髳鹑鲋穑瑲⒉剪斶_。於時,羅馬人不更立專王,分國政爲三部,號鼎足治,而安敦尼主枺桨蚕ⅰl支各土事。克里倭奔之,由海道往安息,樓船千艘,所費鉅萬。安敦尼磊落喜功名,一見克里倭而悅之,爲去其故妻阿太維亞,妻弟興兵伐安敦尼,而安息與埃及連兵拒之,然終爲妻弟所敗。克里倭走埃及,安敦尼從之,中途譌傳克里倭死,安敦尼自殺,克里倭聞之,亦自殺。至奥古士多興,羅馬又爲帝政。其在中國也若此,其在西方也若彼,非常之原,俟其一決。安危系於千古,倂千夫之命,不能爲之郑缓轨i之簡,朦瞍之謳,千載留遺,不能爲之諱;而樞機之發,常在於袵席之間,燕閒之地,無古今中外一也。而況於匹夫匹婦,不得其意,纏綿怨慕,與天無極,肇灲鹗詣庸砩瘢狡錁O愚,又豈不肖之名、殺身之患所能可阻者哉?甚哉!男女之情,蓋幾幾乎爲禮樂文章之本,豈?詞賦之宗已也。觀乎電氣爲萬物之根源,而電氣可見之性情,則同類相拒,異類相吸,爲其公例。相拒之理,其英雄之根耶?相吸之理,其男女之根耶?此理幽深,無從定論。論其必然之勢,則可以二言斷之,曰:非有英雄之性,不能爭存;非有男女之性,不能傳種也。六合之大,萬物之繁,其問境界,難以智測,其亦有勿具此二性者乎?則吾雖不敢知,然可決此物之不足以存於世,卽幸而暫存,而亦不能傳至今也。夫若此,此其所以斯世之物之無不具此性,豈偶然哉?明乎此理,則於斯二者之間,有人作爲可駭、可愕、可泣、可歌之事,其震動於一時,而流傳於後世,亦至常之理,而無足怪矣。不寧惟是,謂英雄必傳於世,則古來之英雄何限;謂男女之事之?異者必傳於世,則古來纏綿悱惻之事亦何限。茫茫大宙,有人以來,二百萬年,其事夥矣,其人多矣,而何以惟曹、劉、崔、張等之獨傳,而且傳之若是其博而大也?生平孤露,早迫铮專瑖L溯長江,觀六代之故都,北至長城,西度函關,觀秦、漢、唐之遺迹,懀麖t其興亡;而歲時伏臘,鄕鄰賽社,萍踪絮跡,偶然相値,未嘗不撸ъ镀鋷垼嵠滹L俗,而恍然於中原敎化之所以成也。何以言之?古人死矣,古之人與其不可傳者俱死矣,色不接於目,聲不接於耳,衣裳杖履不接於吾手足,然則何以知有古之人?古之人則未有文字之前賴語言,旣有文字之後賴文字矣。舉古人之事,載之文字,謂之書。書之爲國敎所出者,謂之「經」;書之實欲創敎而其敎不行者,謂之「子」;書之出於後人一偏一曲,偶有所託,不必當於道,過而存之,謂之「集」:此三者,皆言理之書,而事實則涉及焉。書之紀人事者,謂之「史」;書之紀人事而不必果有此事者,謂之「稗史」。此二者,並紀事之書,而難言之理則耄г⒀伞4藭蠓惨病H粍t古之人恃何種書而傳乎?古之人莫不傳,而紀事之書爲甲。然而同一紀事之書,而傳之易不易則各有故焉,不能強也。書中所用之語言文字,必爲此種人所行用,則其書易傳,其語言文字爲此族人所不行者,則其書不傳。此一也。卽此語言文字爲本種所通行矣,而今世之俗,出於口之語言與載之紙之語言,其語言大不同。若其書之所陳,與口說之語言相近者,則其書易傳;若其書與口說之語言相遠者,則其書不傳。故書傳之界之大小,卽以其與口說之語言相去之遠近爲比例。此二也?卽其書載之文字之語言,與宣之口舌之語言彌相近矣,而語言之例,又大不同:有用簡法之語言,有用繁法之語言。簡法之語言,以一語而括數事,故讀其書者,先見其語,而此中之層累曲折,必用心力以體會之,而後能得其故。繁法之語言,則衍一事爲數十語,或至百語、千語,微細纖末,羅列秩然,讀其書者,一望之頃,卽恍然若親見其事者然。故讀簡法之語言,則目力逸而心力勞;讀繁法之語言,則目力勞而心力逸。而人之畏勞其心力也,甚於畏勞其目力。何以證之?譬如有一景於此,或繪之於畫,或演之於說,吾知人必樂觀其畫,甚於樂觀其說,蓋說雖曲肖詳盡,猶必稍歷於腦,而後得此景,不若畫之一樱u知爲更易也。惟欲傳一事,始末甚長,畫斷不能繪至無窮之幅,而且事之情狀反復幽耄В亢鋈f變,又斷非畫所能傳乎?故說仍不能廢,而繁言亦如畫焉。若然,則繁法之語言易傳,簡法之語言難傳。此三也。卽用繁語觀之,不勞心矣,而所言之事,有相習不相習。天下之民,其心能作無限曲折、而至極遠之限者恆少,狃於目前、稍遠卽不解者恆多。若其所言,其界極遠,其理極深,其科條又極繁,加以其中所用之器物、所習之禮儀、所言之義理、所成之風俗、所爭之得失,舉爲平時耳目所未及而心力所未到,則必厭而去之;必其所言服物器用、威儀進止、人心風俗、成敗榮辱,俱爲其身所會歷,卽未歷而尙有可以仰測之階者,則欣然樂矣。故言日習之事者易傳,而言不習之事者不易傳。此其四也。事相習矣,天下之事變萬端,人心之所期與世浪之所成,恆不能相合。人有好善惡不善之心,故於忠臣、孝子、義夫、烈女、通賢、高士莫不望其身膺多福,富貴以洠溃黄潇渡窦椤⒕摅肌y臣、僮樱瑹o不望其亟膺顯戮,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而上帝之心,往往不可測;奸雄得志,貴爲天子,富有四海,窮凶極醜,晏然以終;仁人志士,椎心泣血,負重吞汚,圖其所志,或一擊而不中,或洠蓝鵁o聞,死灰不燃,忍而終古。右斯之倫,古今百儯藙t爲人所無可如何,而每不樂談其事。若其事爲人心所虛構,則善者必昌,不善者必亡,卽稍存實事,略作依摺啾劓倚εR,託迹鬼神,天下之快,莫快於斯,人同此心,書行自遠。故書之言實事者不易傳;而書之言虛事者易傳。此其五也。據此觀之,其具五不易傳之故者,國史是矣,今所稱之《二十四史》俱是也;其具有五易傳之故者,稗史小說是矣,所謂《三國演義》、《水滸傳》、《長生殿》、《西廂》、《四夢》之類是也。曹、劉、諸葛傳於羅貫中之演義,而不傳於陳壽之志;宋、吳、楊、武傳於施耐庵之《水滸傳》,而不傳於《宋史》;玄宗、楊妃傳於洪昉思之《長生殿傳奇》,而不傳於新舊兩《唐書》;推之張生、雙文、夢梅、麗娘,或則依託姓名,或則附會事實,鑿空而出,稱心而言,更能曲合乎人心者也。夫說部之興,其入人之深、行世之遠,幾幾出於經史上,而天下之人心風俗,遂不?爲說部之所持。《三國演義》者,誌兵忠玻乐员呷⊙桑弧端疂G傳》者,誌盜也,而萑蒲狐父之豪,往往標之以爲宗旨;《西廂記》、《臨川四夢》,言情也,則更爲專一之士、?春之女所涵詠尋溃А7蚬湃酥疇懶≌f,或各有精微之旨,寄於言外,而深耄щy求,湆W之人,淪胥若此,蓋天下不勝其說部之毒,而其益難言矣。本館同志,知其若此,且聞歐、美、枺溟_化之時,往往得小說之助,是以不憚辛勤,廣爲採輯,附紙分送,或譯諸大瀛之外,或扶其孤本之微。文章事實,萬有不同,不能預擬,而本原之地,宗旨所存,則在乎使民開化。自以爲亦愚公之一畚,精衞之一石也。抑又聞之,有人身所作之史,有人心所構之史,而今日人心之營構,卽爲他日人身之所作,則小說者又爲正史之根矣。若因其虛而薄之,則古之號爲經史者,豈盡實哉?豈盡實哉?
按:本文爲嚴復、夏曾佑所撰。
原載光緒二十三年十月十六日至十一月十八日天津《國聞報》。
○譯印政治小說序
光緒二十四年(1898)
梁啓超
政治小說之體,自泰西人始也。凡人之情,莫不憚莊嚴而喜諧謔,故聽古樂,則惟恐臥,聽鄭衞之音,則靡靡而忘倦焉。此實有生之大例,雖拢藷o可如何者也。善爲敎者,則因人之情而利導之,故或出之以滑稽,或託之於寓言。孟子有好貨好色之喩,屈平有美人芳草之辭,寓譎諫於詼諧,發忠愛於馨豔,其移人之深,視莊言危論,往往有過,殆未可以勸百諷一而輕薄之也。中土小說,雖列之於九流,然自?初以來,佳製蓋鮮。述英雄則規畫《水滸》,道男女則步武《紅樓》,綜其大較,不出誨盜誨淫兩端,陳陳相因,塗塗遞附,故大方之家,每不屑道焉。雖然,人情厭莊喜諧之大例,旣已如彼矣,彼夫綴學之子,?塾之暇,其手《紅樓》而口《水滸》,終不可禁,且從而禁之,孰若從而導之?善夫南海先生之言也!曰:僅識字之人,有不讀經,無有不讀小說者,故六經不能敎,當以小說敎之;正史不能入,當以小說入之;語錄不能諭,當以小說諭之;律例不能治,當以小說治之。天下通人少而愚人多,深於文學之人少而粗識之無之人多,六經雖美,不通其義,不識其字,則如明珠夜投,按劍而怒矣。孔子失馬,子貢求之不得,圉人求之而得,豈子貢之智不若圉人哉?物各有羣,人各有等,以龍伯大人與僬僥語,則不聞也。今中國識字人寡,深通文學之人尤寡,然則小說學之在中國,殆可增《七略》而爲八,蔚四部而爲五者矣。在昔歐洲各國變革之始,其魁儒碩學,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經歷,及胸中所?政治之議論,一寄之於小說。於是彼中綴學之子,?塾之暇,手之口之,下而兵丁、而巿儈、而農氓、而工匠、而車夫馬卒、而婦女、而童孺,靡不手之口之,往往每一書出而全國之議論爲之一變。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各國政界之日進,則政治小說爲功最高焉。英名士某君曰:小說爲國民之魂。豈不然哉!豈不然哉!今特採外國名儒所撰述,而有關切於今日中國時局者,次第譯之,附於報末,愛國之士,或庶樱а伞!
按:本文後改爲日本柴四郞著《佳人奇遇》敍言,惟篇末「今特採外國名儒所撰述,而有關切於今日中國時局者,次第譯之,附於報末」數語,原作「今特採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