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6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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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村长王老六支使几个后生把在垸里住的几个村干叫到了解放院子外的小竹林里,开起了紧急村委会。
这时,太阳缓缓地爬上了王家寨,透过稀薄的山雾,人们看到太阳就像一个久病的苍白女人的脸。
从四邻八乡赶来参加解放过继的人们陆陆续续地都到了,也陆陆续续地晓得了解放的死讯。于是,有了更多的叹息、更多的眼泪、更多的安慰,当然,也有了更多的疑问。他们都是解放请来的,因此,谁都不愿草草地离去。他们与王家寨的人们融汇在一起挤满了解放家的院子和院子外高低不平的山岗。大家都在等待以王老六为首的村委会的决定哩。
经过激烈的争论,王老六最后统一了意见。理由很简单,告倒了桂叶,呆娃谁来养?今后解放的的坟谁来上?再说,哪个也不敢肯定就是解放婆娘下的手,既然人已走了,不如让他走得清静。况且,给他家留两个活口守家护院的也好让解放的魂儿有个落脚处哩。
村委会决定不告了。他们按照桂叶的说法,给解放的死因定性为劳累过度暴病而亡。他们决定就过继的日子为得暴病死去的王解放举行葬礼。
于是,以王老六为首的举办过继的班底马上变成了举办葬礼的班底。接着,唢呐吹起来了,锣鼓敲起来了,哀乐响起来了,鞭炮放起来了。道士们在院子里不停地颂经作法,女人们在灶屋里忙着炒菜炖肉,后生们忙着上山挖穴,老人们忙着给解放清棺入俭。人们匆忙地在手臂和头上缠起由白布床单撕成的白布条,以示对死者的哀悼。
下午四时三刻,送葬的队伍出发了。这个时间是道士们为死因不明者掐算的能够进入天堂的起程时间。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
走在前头的是举着白幡头扎白布脚穿黑布鞋的道士行列,他们的任务是为死者招魂呼唤阴魂不要走远,紧随其后的是锣鼓唢呐队伍,他们的任务是为死者鸣锣开道告知山里的大鬼小鬼不要欺负新来的亡灵,在唢呐队伍的后面走着的是一个垂头丧气约莫十四五岁的男娃,双手捧着解放的遗像,他就是解放要过继来的远房侄子。按照王家寨的风俗,冇举行仪式他永远做不了解放的继子。跟在男孩后面的是十六个壮汉抬着寿方,里面躺着的是什么都不晓得的解放。这寿方原本是老六预留给他老子用的,冇想到给解放派上了用场。
寿方上呆娃披麻带孝地趴着,嘴里仍不停地嚷嚷着:俺、俺大在睡觉。桂叶也是全身披麻带孝,她艰难地踏着碎步走在寿方的旁边,一手扶着寿方的一角,一手握着呆娃的大手。
她的眼眶深陷,脸色蜡黄,无神的眼睛里仍有泪水在流淌,嗓子已经哭哑了发不出声音,只能偶尔听到她发出的几声干嚎,使人更加难受。桂叶真的很悲伤很难过哩。
在寿方后面跟随的则是以村长王老六为首的长长的人流,他们负责燃放鞭炮,一路上抛撒冥钱。
送葬的队伍在蜿蜒的山路上缓慢地行进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巨大的白花蟒蛇在深山里蠕动。伴随着蠕动的人流,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哀乐声在深山里久久回荡,余音传出好远、好远……
解放就这样在过继的日子里被轰轰烈烈地埋葬了。王家寨的人们都说他死得值,因为他是王家寨几十年来葬得最风光的一个哩。
桂叶还活着,她仍像从前一样常常牵着呆娃的大手依然生活在解放留下的院落里。每逢大雾天气,她常能恍惚地听到解放在院子里拿腔捏调的哼唱:俺站在山头观风景,但见那兵旗乱纷纷,喊一声壮士们把队整,快随俺出门去追兵。
这时,桂叶昏花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口技
■ 李 黎
1
老羊快三十岁了,还只能租房子住,最近他又租了个房子,搬进“新家”。
那天他刚准备收拾房间,就被邻居的吵架声吓得呆在屋间的一角,浑身无力,一动也不敢动。人类吵架司空见惯,但是声音这么高,如此凄厉,老羊还是第一次听到。老羊胆怯地听着,手中的香烟忘了往嘴里送,香烟自己燃烧着,苍白的烟灰忽然断裂,掉在地上。
吵架声就在墙那边。看来吵架会没完没了,老羊沮丧地躺倒在床上。因为这床很久没有人睡了,一阵灰尘被震得飞起来,衬托出正午的阳光。
躺下来让人感觉安静点,但是没过几分钟,巨大的声响传了出来,砰的一声……老羊想,难道是男的摔门走了?一般男的都喜欢摔门跑开,女的恋家,也没很多地方去。
但是随后又传出一声巨响。女的也出去了?
随后又是一声,墙体几乎松散。又是一声。之后还是一声。声音大同小异。连续的五六声让老羊自言自语起来:男的回来了,女的也回来了,小孩出去了?小孩也回来了……想着想着老羊就不耐烦了,他对自己说,吵架就吵架,把门搞得这么响干什么,门是多么伟大的发明,怎么能这样对待门?没文化。
终于安静下来,先是邻居家的门不再砰砰作响,随后是旁边住户关门的声音乱哄哄地传来,又一起消失。
趁着安静,老羊打电话给他的女朋友之一杜蕾,请她晚上来帮忙布置一下家里。老羊的女友很多,每一个都让老羊爱恨交加。他至今不能买房结婚,和女友多而不精有关。一是没有优秀而且合适的人选、恰当的动力,二是女人多了花钱自然也多。
杜蕾答应下午过来,但是她告诉老羊,你不要想干其他什么事情。
这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提醒。老羊停了一会,可能受到刚才吵架那家人大无畏气势的影响,大胆地问了杜蕾一句:今天是你生理期吗?
这多像一句广告词啊,而且是公益广告。
杜蕾说:你怎么……砰!隔壁的摔门的声音又传过来。然后是接连不断的摔门声。在声音的间隙里,老羊听到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忙音。
把电话放下,老羊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墙,邻居家就在墙那边。从这边看过去,墙的厚度难以估计。老羊真想大吼一声然后冲出去,命令那家人不要再这么大声地吵了。他甚至想好了词:吵吵吵,你们能吵得过广播吗?喇叭一响所有人都要出操!你们算什么……但是老羊只是呆呆地坐在床边的地上,想着邻居为何吵架,想着杜蕾会不会来。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老羊醒过来是下午两点,吵架发生在中午十二点左右,他睡了两个小时,他可能吃了午饭,也可能没有。杜蕾如果过来,那就是在约定的四点钟到,老羊还有两个小时收拾家里和自己。
但是事情太多了,老羊觉得无法下手。他打电话给李黎,告诉他这个新家的号码。
李黎问他,今天晚上我能过去吃饭吧?
不行,老羊说。
有人来?
杜蕾可能要过来,本来已经说好了,但是我说了一句傻话。
什么傻话?
我问她:今天是不是生理期。
李黎沉默。
我不应该这样说是吧?我真够傻的,她停了一会把电话挂了。
李黎还在沉默,老羊陪着沉默,过了一会老羊问了声:喂,你在吧?
李黎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个问题以前有没有说过?
没有。
有没有和她上过床?李黎问。
只有一次,但是那次我们都喝多了,不能算的。
哦,那有四种可能。第一是她一听就来劲了,心里其实很兴奋的,所以不仅会来,而且会提前来,跟你上床;二是生气了,但是还是会来;第三是生气了,不来了,但是会给你电话找个借口;第四是认为你人格有问题,心理不健康……
什么乱七八糟的,和人格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还是第一种可能性最大,现在是春天,杜蕾和所有动物一样会发情的,想跟你搞。
可能不是的,她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正好被邻居吵架的声音盖住了。
李黎忽然问老羊,现在手头的唱片有哪些不常听的?
老羊说,很多啊,“皇后”乐队的我很全,就不怎么听;别的也不怎么听了。
哪天我过去从你那里拿些过来听,我前天去检查眼睛,视网膜有点脱落,在家休息治疗,不能看电视不能用计算机,只能听听音乐了;我还买了个眼罩,没事的时候就戴着它,眼前黑黢黢的很舒服……
不会吧?那你工作怎么办?你一天不是要看十万字左右的稿子吗?还有那么多东西要写。
我不知道,应该会好的,好不了也就算了。残疾人多的是,我做个残疾人在残疾人里面可能也很厉害,一个东西不行就好好用其他的吧。哪天你阳痿了一定能去赚不少钱……
这时有人在外面用力敲门。老羊对李黎说,有人敲门,我去开一下。
李黎说,是杜蕾吧?她要是生气你就说刚才喝多了,搬家很累,又空腹喝酒,容易醉。我挂了。
敲门声越来越响,老羊紧张地去开门。
2
站在门外的是个女孩,面目清晰,二十出头的样子。但身型模糊……老羊双眼发花,一紧张就把门拉开了,低声下气地说:进来说,进来说。
姑娘走了进来,老羊回头看看门,他怀疑有几只蜜蜂什么的飞了进来,准备观看他们如何继续这个意外的交往。但是没有,老羊放心了,问小姑娘,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叫王珍,住在你楼上。我看到你上午刚刚搬过来的。王珍说着就坐在老羊的床上,吱呀一声。
老羊似乎不觉得这样的会面有什么不对的,他等着下文,顺手点了一根烟。
王珍说,没什么事。然后她东张西望起来,脑袋转来转去的。忽然她带着哭腔说,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羊扬。不是杨虎城的杨,是烤羊肉串的羊。第二个是扬。
羊大哥,我来是求你一件事情的,你知不知道怎么避孕?你这么大的人一定知道!告诉我怎么避孕吧,是紧急避孕!
老羊呆住了,周围也安静下来,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老羊忘记把手里的香烟往嘴里送,烟灰渐渐增长,忽然掉在地上,过程猛烈但无声无息。
王珍急切地说,羊大哥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以后告诉你,我就住在楼上。现在你能不能带我去医院检查?我害怕怀孕,我害怕以后不能生小孩了,又不能跟家里人讲。你能不能带我去啊,求求你了……王珍几乎哭出来。
老羊手足无措,连声说,我去,我去,我马上就去!
我今年二十一岁,读大学三年级。我出事了,以后会告诉羊大哥的。羊大哥你带我去医院吧,现在就去。
老羊被声泪俱下的王珍打动了,站起来就走。时间是下午三点不到,老羊想起杜蕾,他想,如果自己在三点四十分还不能回来,就打电话告诉杜蕾自己有事情,稍后就回来。杜蕾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就这样老羊带着王珍匆匆下楼,楼道即使白天也显得阴森,光线严重不足,没有人,但是有小便的味道。老羊不停地看着手表,三点零一分,三点零三分……在三点零五分的时候,两个人走出楼道,走在小区里的水泥路上,王珍显得很虚弱,在阳光下能看出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她一边走一边模模糊糊地叫了几声,在三点零八分的时候老羊伸手扶住王珍的肩膀。
三点十分的时候,杜蕾出现了,她走得气势汹汹、腰板笔直、满怀希望地奔赴目标。她看到老羊和另外一个女孩勾肩搭背的,一下子就愣住了,像撞在一堵墙上。
杜蕾愣了几秒钟,然后转身就走。她走了几秒,停住,回头,看到王珍抓住老羊的手,两个人继续往前,老羊完全没有表现出认识她的样子。杜蕾僵硬地转过身,继续走。
在三点十二分的时候老羊看到杜蕾消失在建筑物后面。一时间他的想法很复杂,看看王珍,脸色不好,但皮鲜肉嫩。此刻的杜蕾,面目模糊,看来只能过后再和她解释了。
3
在出租车上老羊决定去比较远的妇幼保健医院。上车没几分钟,王珍就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老羊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情不自禁地用手抚摩着王珍的头发。出租车司机说:
这个美国怎么一天到晚打仗打不够呢?
老羊啊了一声,然后说,是啊,打不够,烦死了。
他又问司机,师傅你在听中央台吧?中波的那个?
司机说,没有,我一般听交广网,或者听听市交通台。
哦,老羊响应了一句,然后没什么话讲了。司机继续麻木地开车。
老羊在思索,得出的结论是王珍一定被人强暴了,血流成河,喊声震天,对于一个年纪不大的处女来说,这件事情过于激烈,需要到医院才能安心。
挂号时老羊显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