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6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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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一样爱睡懒觉,过一会儿它就会起来的。媳妇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没屙泡尿把自己照照,也敢比太阳。见媳妇收了脾气,铁牛赶紧说:我去打听一下黑子的媳妇跟哪个睡了。说罢,不等媳妇答话,拔腿就走。
铁牛惶急地走到公路上,就有人迎着他说:电老虎儿,黑子的媳妇跟人睡了,黑子没去找你的事儿?铁牛并不在意,只问:咋就跟人睡了呢?那人说:还不是没有电?铁牛一惊,想说偷情咋就跟没电扯到一块儿了呢,怕有推卸责任之嫌,便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抱怨媳妇没把话说清楚。这时,又有人围了过来,铁牛方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要说这事也是怪黑子,谁叫他恁迷《水浒传》!停电以后,黑子的心里就一直悬着林教头的去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陈半仙,偏偏陈半仙是个半拉子,书看得半懂不懂,头脑中的一部《水浒》大部分是自己的创造,说出来的自然是牛头不对马嘴。黑子不听倒还罢了,越听心里越悬。昨天晚上,黑子实在熬不住了,就骑了车子上街看电视。黑子的媳妇估摸黑子不会回来了,就留了一个男人在自己被窝里过夜。没想到,黑子看毕电视又摸黑回来了。
几个男人把一个平常的偷情故事极富主观色彩地演绎一番之后,都忍不住笑弯了腰。笑毕,便问铁牛啥时候来电。铁牛装出不怀好意的神情,说:等你们的媳妇都跟人睡了再来。有人就说:我又不喜欢看电视。铁牛没想到他竟是这么瓷实的男人,便调侃道:死守不是办法,我倒有个防止媳妇跟人睡的小窍门。那人眯了眼睛问:啥窍门?铁牛神秘兮兮地说:耳朵使过来,我悄悄跟你说。铁牛说一句,那人笑一声,说完之后,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众人忍不住,便说是铁牛的经验,应该好好推广。铁牛大大咧咧地说:推广可以,你们哪个的电费交了就给哪个说。众人一听,哄地一声就要散开。铁牛急急地喊道:真不怕媳妇跟人睡呀?有人问:村干部的电费都交了?铁牛又抖了抖褂子,把衣兜抖到面前来,摸出一本收据说:我这就开票去的。那人说:我们看了收条自然会交的。铁牛便骂,恶恨恨的样子:就是来了电,也不给你们这些龟儿子送,非等你们的媳妇跟人睡了不可。众人不理,各自走开。
铁牛到村长家的时候,村长正帮着他的媳妇往黄姜上泼开水。黄姜是一种药材,山岭沟壑多有生长。早几年卖一两毛钱一斤还要切片晒干,如今挖出来的活根就卖到好几块。村长的媳妇自然不爬高下低到山上去挖黄姜,她收购别人的再用自行车驮到城里去卖,从中耍点秤杆再赚点儿差价,如上泼水这些手脚,利润倒也可观。
村长门前的稻场上铺满了黄姜,先是村长在前面泼水,村长的媳妇在后面撤土坷拉面儿。村长的媳妇嫌村长泼得不均匀,土坷拉粘不住,就叫村长过来,她自己去泼。村长刚抓了一把土坷拉面儿,就看见了铁牛。村长脸一红:就是女人心黑。铁牛应道:城里的收购部都是奸商,他们的钱不赚白不赚。铁牛虽不为商,却不乏奸滑。他知道村长重利但更重面子,于是借驴下坡,照顾了村长的面子,又不使自己陷于难堪。果然,村长的媳妇把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花:看,还是人家杨电工想得开,哪像你,门板一块。
村长放了包袱,手脚也麻利了,跟在媳妇后边,屁颠屁颠地撒土坷拉面儿。等村长忙毕了,铁牛故意嗫嗫嚅嚅地说:电管所这回怕是要来真的,不交钱过年也不会送电吧?
村长贵为一村之长,自然非比一般,见铁牛提了公事,撤土坷拉面儿的小家子气霎时烟消云散,话里就有了十足的村长味儿。一般说来,电工也是村干部,相当于副村长的级别。你负责这项工作,千万要保证不出问题。村长说完这话,叼了一根烟在嘴里,“啪”地一声点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子闭着,不吐,只等铁牛回答。
常常与干脆利落的电流打交道的铁牛,是不易被拍上马屁的,他想直接把话说了,又害怕惹出村长的脾气,反倒坏了事情。于是,仍是那副卑恭的样子,软中带硬道:只要电费交上去,啥事都不会有。村长要是出面督一督,那是最好不过的。
村长“噗”地一口吐了烟子,大手往旁边一摆,不耐烦起来:放手叫你做这项工作,是对你的考验。再说我也顾不上帮你收电费、防汛费、民兵训练费、合作医疗、教育集资、建桥集资还有户口簿工本费,哪一项都等着了结。
话到这个份上,该是铁牛拍屁股走人的时候了,然而他仍是一副牛样子,铆了劲要问出个结果来。他说:按村长的意思,电费怎么收呢?
村长的恼火便毫不顾忌地落进一字一句里: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用多少出多少,还能收出花样来?
村长这一恼,反倒激出铁牛的信心。他想,话不投机,无非是撂挑子不干了,村长还能撤了他的农民,剥夺他耕田种地的权利?他还是那种不愠不火的语气: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是村民都看着村干部,干部不交村民也不交;二是电费中还加不加村里的提留?
铁牛的穷追不舍几乎把村长逼上了南墙,烦乱中话里就有了漏洞:提留肯定要加,不加上去你吃啥子我吃啥子。收钱还是按秩序来,万一不行就叫村干部带头。铁牛一听心头一喜,他想,只要村长能带这个头,啥事都好办了。他问:哪个带这个头?铁牛这一问,村长方觉出了话里的把柄,于是含含糊糊地说:哪个都能带这个头。村长说完这话起身要走,铁牛不好意思干坐着,不情愿地随着村长站起了身。
你是一村之长你不带头还能叫谁带头?一年的时间就只交了正月间的电费。那次村长喝醉了酒,扶着铁牛的肩膀,喷出满嘴的酒气问铁牛电工好不好当,铁牛说,别的倒没啥,就是电费难收。村长就从兜里掏出一把毛票数了数,递给铁牛说:村长还能不支持你的工作?我的先交了。第二天村长问铁牛,他是不是给了铁牛钱。铁牛料到村长酒醒了会反悔的,便说,给是给了,就是已换成了收据,说着把条子递过去,村长黑了脸干笑两声,一把拽了条子。村长不交文书不交连长也不交,村民不过欠一两个月的电费,干部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光村干部就欠了大几千块,叫他咋跟村民做工作?铁牛想,没有电也不是哪一个人见不着光明,别人能过自己也能过。问题是自己干着一个狗屁电工,钱收不起来要挨骂,没有电也要挨骂,十足一根推磨轴。铁牛把所有的怨气归结到村长一个人身上之后,就希望他连人带车翻下岩去,也别摔死,断条胳膊断条腿都能解恨。
要不到钱的杨铁牛漫无目的的在公路上荡着,手里的一本收据扔过来甩过去,抛出哗哗的声响。这时候,不远处的一辆四轮“嘎吱”一声停了,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来。铁牛抬头一看,知道是畜牲从广州打工回来了。一年不见,铁牛一时竟不好意思喊他“畜牲”,于是仍低了头,装没看见。
畜牲老远见了铁牛,欣喜之情溢满了一张脸,忙不迭地去兜里摸烟。等到了面前,递给铁牛一根红塔山。极亲切的样子。铁牛一脸惊奇地问:发了?畜牲呲出一对虎牙说:马马虎虎吧。说话间,铁牛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了,羡慕地说:明年我跟你一起走?畜牲说:受罪的事没给你说呢,连我都不想去了。说着,畜牲就邀铁牛去摸几把。畜牲说:一年没摸那东西,想得慌啊。铁牛说:你还别说,我正好缺钱用,就到你那儿去打打劫。
两人正在商量喊谁入伙的时候,村长骑着车子笑嘻嘻地到了跟前,还没下来,就像见了亲娘般地喊:畜牲,回家过年了?畜牲喊一声村长,又递了一根红塔山过去。村长就睁大了眼睛,一只手去拍畜牲的肩膀,一只手去兜里摸索,摸出一包“金蝶”烟来,作势要扔,嘴里道:村长真他妈的不值钱。畜牲见状,只好拿过金蝶,送一包红塔山到村长手里。眼见着村长和畜牲一来二往,极随便的样儿,铁牛就狠狠地想,有钱就是爷,村长啥时候这样待过自己。他失望地说:村长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村长脸朝着畜牲,说:遇到一辆四轮,就让女人搭上走了。
村长,铁牛一行人来到畜牲家里,又喊了一个人就摆开了架势。起了几圈牌,铁牛说光打牌没意思,要畜牲讲讲他在外面是咋个受罪法。畜牲先是不肯讲,铁牛便悄悄给他使眼色。当他明白铁牛是要分散村长的注意后,便讲开了。
他说,过惯了村里自由自在的生活,进了厂里,简直不习惯得很。我们那个公司的经理是个女的,董事长是她老公。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便是喊口号。事务课长整队集合以后,便在前面喊:富盈富盈。下面的工人接着齐声喊:兴旺兴旺。课长再喊:富盈富盈。底下又喊:发达发达。富盈是公司的名称。不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铁牛笑道:这也算受罪?这体现了一种精神风貌,哪天村长也这样搞,村里收啥钱保证都能收起来。村长听他们说得有味,手里就有些疏忽,起来的一张牌正好能配成一句的,却把它打下去了。村长要悔,铁牛一把按住村长的手,说:赌桌上还有悔的?村长无奈,接着往下打。
时间很快过去,饭端到桌子上的时候,大家都数兜里,唯独村长不数。黑着脸坐在那里,畜牲把菜摆好,找出一瓶石花王,讨好说:这还是去年过年买的,没舍得喝,今儿总算有机会孝敬一下村长。村长仍旧不说话,只勉强咧了一下嘴。
等酒斟好了,铁牛端起一杯就跟村长碰了,说:要是晚上有电,非陪村长玩个通宵不可。一杯酒下肚,村长的金口总算张开:你小子别赢了钱还卖乖。有没有电不找你电工还找我?
铁牛再一次端起杯来,喝毕,凑近村长的耳朵:村长你还欠点儿电费呢,你不交大家都不交。要说酒精还真是个好东西,先前在村长家里,铁牛犹豫了几次没说出口的话,酒精一烧,居然一下子冒了出来。
然而,不管怎么说,村长是打定了主意不交钱的。他没好气地说:全村恁多人还不能把我这点儿电费代过去?你这电工还缺点儿水平。铁牛还想说,张了张嘴,被畜牲端起来的酒杯制止了。铁牛便不再说话,只闷着头喝酒。
尽管吃饭比不上打牌流畅,但几个人都怀着心思,少了攀扯,结束也就快了。送走村长以后,畜牲说铁牛:你这电工搞不搞还不是村长说了算,你咋恁不开窍,还找村长要电费?铁牛颇为无奈然而又十分坚定地说:不要行吗?他不交全村都不交。畜牲感叹离家才一年,没想到村民的觉悟竟变得这么高。然后,问铁牛他们家大约多少电费,铁牛说了,畜牲便如数交给了铁牛。
铁牛回去的时候,天空已飘起了雪花。铁牛想,太阳并没有像他一样睡个懒觉就起床。其实下雪也不是坏事,下雪以后,黑子还能上街看电视吗?他的媳妇自然就没有偷人的机会。又想,要说偷人也没啥了不起。畜牲的媳妇偷了人,畜牲会揍她吗?肯定不会。
想到这儿,铁牛禁不住笑了。马五爷这时正迎面走来,见铁牛在笑,就问铁牛有啥喜事。铁牛说:我看马五爷今儿收获不小呢。马五爷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得意地说:不瞒你小子说,等了几天的,就是等这只果子狸。马五爷一手拎着一盘铁夹子,一手拎着果子狸。果子狸的一条腿还滴着血,疼得那家伙噢噢叫。铁牛问马五爷能卖多少钱。马五爷说:少说也要卖四五十块钱一斤,养几天,等腿伤差不多了再卖。铁牛笑笑。他知道果子狸是国家保护动物,捕杀不得的。然马五爷年事已高,没有挣钱的门路,只有委屈那野生的家伙了。反正它们的繁衍能力要比马五爷的生命力强。铁牛顺口道:我们村里就数马五爷会挣巧钱,夹子一放就直等着钱上套儿。马五爷高兴了:哪天我逮个小的,请电老虎去喝酒。天上的鸽肉,地上的狸肉,味道鲜得很呢。铁牛说:这不在下雪吗?等下大了我跟你一起去撵野物。马五爷答应一声,拎着东西走了。
铁牛回到家,廖红梅劈头就说:黑子的女儿死了。铁牛楞怔了半天,才问:啥时候死的?就是刚才,廖红梅长叹一声说,好可怜哪。这时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在铁牛的头脑中浮现出来。那天铁牛驮了一自行车枸皮上街,上坡的时候正吭哧吭哧地推着,忽然觉得又加了重量。铁牛扭头一看,就见黑子的女儿拽着他的枸皮。铁牛露出满脸的笑容,轻言慢语地问:帮我推吗?孩子甜甜地喊一声叔叔,说:你走得太快,我使不上劲。铁牛说:我觉得省力多了。黑子的女儿就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