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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长江文艺 2004年第12期-第19部分

小说: 长江文艺 2004年第1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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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肺全无的郑深。小肚鸡肠的郑深。从明天起,和他断绝来往!秦花恨恨想着。
  一片树叶掉下来,沾在她肩头,又“嚓”地旋下马路。她右手痉挛般抓住肩包带,左臂环在胸前,静心听脚下高跟鞋在饼干状路面上敲出的“喀、喀、喀”的响声,身上鸡皮疙瘩一粒一粒往外冒。
  静林路一年前出过怪事的。当时,一对雨夜下火车的父子急着往家赶,打的经过静林路时,雨下得哗哗哗的,看不清人脸。忽然,路中央出现一位拄着拐杖、穿紫色上衣的女孩,她招手拦车,浑身湿透了。司机欲踩刹车,那对父子发话了:捎上她,我们不付车钱了!司机只好一别方向盘,过了。三日后,段城晚报登了一则寻人启事,寻找一对雨夜下火车一直未归的父子。司机碰巧瞧见了报上刊的照片,不就是当日他拉的客人么?他可是安全送到了对方所指的住宅楼的。再瞅夹缝消息,他脑后冒出冷汗,那里有一则女尸认领启事:上着紫色衬衣,下穿黑色牛仔裤,拄木拐……女孩死亡时间四天前。
  那对父子至今都未找到。
  有一段时期,这个故事在整个段城闹得沸沸扬扬,特别是的士司机之间。穿黄皮背心的老头忽然在前面站住了,秦花身上的汗一炸!她也像被钉住了。右手扯出全段行,左手指抖抖地拨出一串号码,半天没通——她又挂了,心慌得要跳出来。
  郑深应该给她打电话的,而不是她打给他。
  “叮啷啷。”是钥匙响声。
  “哗——”老头走到一家店铺前,拉开卷闸门,钻了进去。原来是看店的。
  接着灯亮了。
  “哗——”开半截的卷闸门又放下了。
  秦花觉得后背一片冰凉。经过那扇门时,她的步子迈得很快,小腿肚酸麻酸麻的。
  郑深,我服你了!
  秦花几乎咬牙切齿。这个周六,她原没打算出门的,再过两个星期就要考职称了,她得抓紧时间看书,桌上还扔着一本新买的幾米漫画呢,包装都没撕。郑深非拉她去刘薇家,说什么一刻也离不开她,没有她的周末是一道没搁盐的泡萝卜,等等。他难得在段城过次周末,秦花被他的言辞灌得兴致高起来,就出来了。看电视,嗑瓜籽,看牌,给人泡茶,直至一刻也离不开她的男人半秒也不愿和她呆在一起。
  一个无聊的夜晚。
  多么无聊!
  终于来了一辆的士。经过秦花时自觉放慢了速度。秦花朝司机摆摆手。她已走到静林路拐弯路口了。
  
  三
  
  她居然叫他滚!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他滚!
  郑深一想起来,心里就冒火,那火蹿得他脑门发胀,像被人刚敲了一闷棍。这个娇蛮、不讲道理的蠢女人!
  本来,他俩挤坐在牌桌上好好的,他起了一手好牌,捏了两张大小王,四张A,一个清一色顺子,地主黑桃五也来了,牌好得像飞黄腾达者的仕途,这回要好好玩一把了,“续水!秦花,给每个人续水!”郑深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亢。“你小子咸鱼翻身了是吧?”坐在一旁的章林海吐出一口粘腻浓痰,用脚使劲碾擦着,他的眼珠红得像鸡血石。另一边的主人张仁神态谨然,他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牌,对周围闹嚷充耳不闻,只偶尔似笑非笑瞧一下对手,他已赢了不少。和每次一样,他将一大把抻得整整齐齐的五元、两元、一元零钞塞进了塑胶牌垫底下。秦花嚼着巧克力,嘴里吐出奶气,“郑深,你该向张仁学习,喜怒不形于色呵!”她已是叨咕第二次了,一边站起身,给每个人续了水,包括打麻将的一圈人。
  “秦花,我看你该向刘薇学习,围得围裙又上得牌桌,嘻嘻……”
  “秦花,什么时候穿婚纱呀?”
  “我申请做伴郎!伴到他们的良种一号出世!”
  “你找死啊?”刘薇的声音尖得像工作的钉枪。
  ……
  “秦花最想嫁的是神仙,而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又打牌又爱酒……不嫁我,不嫁我就来抢,好不好?秦花!”郑深将牌甩得呼呼响,他喜欢在这样的场合和她逗。
  “滚!”
  给四个麻友续水的秦花音调不算很高,她是站在麻将桌边脱口而出的,声音挺脆。
  这是她平日的口头禅。有两个牌友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埋首自己的牌。
  郑深心里像丢进了一块失火的棉布。这算什么?当众对他说滚!真是岂有此理!……
  这盘他赢了,赢了三十。他将收来的钱随手压在水杯底下。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硬了起来。他觉得胸口硌得慌,类似消化不良。回到座位的秦花右臂软软靠过来,郑深将身子向外仄了仄。刚才还冲着大家叫我滚,现在没事人一样了,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亏我以前还在这帮朋友面前夸她知书达理、有内涵!……还比不上人家刘薇,张仁每周喊一帮人在家里聚会,茶叶都消耗不少,平日这么小气、精明的她再不高兴都没当众抹过男人的面子,使小性儿……
  又起了一手牌,郑深输了十块。他不声不响付帐,冷着脸。
  章林海愉快地清着战果,“怎么样,还是蔫了吧?”“跟我打,吃颗威哥雄起吧!”……章林海的话在郑深的耳朵里像老年便秘者排出的秽物。他沉默着。两位牌友终于感觉到了异样,互视一眼,再不做声,专心打牌,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又一轮。才起了三张牌,心里的火逐渐升起的郑深蓦地将手中玩意一放,站起。他实在没办法与身边这个女人紧挨着坐下去了,耳朵里全是那撕帛似的“滚”。他连她的呼吸声都觉得刺耳。
  哐啷!
  是自己的右肘带倒了张仁的黄瓷口杯,碎了,郑深觉得那声音像被喇叭放大了。
  他一下楼就碰到了一辆的士。
  “去哪儿?”
  “静林路——哦不,左拐直走。”他可不想到秦花住的地方去,他需要在自己的窝里慢慢疏散一股霉气。“其实,男人更需要关心!”他忽然想起一句电视上的广告词,嗲嗲的,去他妈的!
  有谁能真正关心他呢?只有他自己。
  是谁说过,最知心的人是身后的影子……郑深将头沉沉靠在座椅上,脑子里觉得热烘烘,像灌进了枸杞酒,又灌进了青岛啤酒,全窜了味儿。
  车窗外的夜色明明暗暗,像被人从舞台上搬来,裹拥着离开校园后他走过的路。
  郑深做过两年劳资工作,这是他的专业。可他太爱酒了,简直是他的酒鬼爸遗传的,十四岁时他就与人打赌轻松吞下过半斤白酒,也正因为这项嗜好,他的劳资工作生涯结束了,最后一张错漏百出的报表成了全段城劳资管理人员的笑话。人事部主任将他喊到办公室,说要更好地发挥他的特长,调他到营销部……其实他早就想干业务的。一个大男人,一天到晚关在屋里按人头算账,有什么意思?
  男人的天地在水涨船高的外面。
  几年来,他的业务做得不俗。以段城为中心,他将业务网逐渐伸入到了周围几个地级市,直到省城。这比他以前做劳资科长时每月拿的死工资强多了,起码手头活。以前对业务这一行,他的看法和许多人一样,做业务的么,东奔西颠,风餐露宿,赚几个辛苦钱。进来才知道,里面的水深着呢,回扣、业务款截留、实物抵账、账外账,五花八门,要做到让自己和单位都满意真的不容易,尤其是他们这种国企。业务做得最好的那位驻重庆的同仁,三年买了富康,五年在渝中区购一套复合式豪华商品房,经验交流会上此君大谈铜头铁嘴兔子腿,其中的弯弯曲曲,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厂里的二把手是他的亲叔叔,谁不知道他出货从不经过营销部、财务部核销?一张条子,直接将整车的货运走了。那位仁兄的嘴倒是利索得很。郑深知道,凭自己要想混出名堂,只能靠一个脑袋两条腿了。
  喝酒是他的专长。做业务,能不喝酒么?这项专长帮了他不少忙,一瓶白酒三个月供应合同,两瓶白酒半年供应合同,直到醉得分不清男人女人,眼里全是会动的鸡鸭猪狗,一切成了游戏。这种事他没少干。女人永远不懂男人的酒呵,就像他总弄不懂秦花何时会穿裤袜何时会穿长统袜。事实上,很多时候酒一入喉,那美妙、醇馥的滋味立刻让所有烦恼、压力消遁了,世界变成四维,他就呆在谁也不能入侵的那一维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早已有言。郑深最瞧不起对酒耍手腕的男人,那叫男人么?……秦花反对他喝酒,理由很简单:不良生活习惯,影响身体健康。如果他说酒这物件帮他争得了不少业务,她会反驳:汤姆·约翰逊滴酒不沾,却获得了全美第一销售员称号。风马牛不相及,和女人真的拎不清这个话题。
  打麻将何尝不是一种战术呢?一可以联络狐朋狗友,二可以见机行事,同喝酒是一个道理。刘薇是厂里管审核的会计,他还有厚厚一摞餐饮票、车票等着她盖章放行呢。张仁是厂办主任,厂里大小舆论的鼓噪者之一,是红是黑,有时与这群人口舌之外的东西无关。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位年轻有为的表姐夫,在筹建中的段城水电站任总经济师,该工程一旦正式动工,将大量需要同类机电产品,走通了这条线,不但业务量可以翻上N倍,厂里空缺了一年多的营销一部经理归谁也许就水落石出了。郑深深思过,凭张仁两口子的精明,为什么一直对这笔油水丰厚的业务按兵不动呢?也许是他的表姐夫想避嫌?。这需要一个得力的中间人。除了平日融洽的同事关系,这也许是郑深最喜欢到刘薇家来玩的根本原因。小两口结婚,他和秦花联名送了六百元人情呢,这蠢女人当时还咕哝送多了。
  “左拐还是右拐?”车子到了十字路口。
  “右转。”
  的士从“泛海娱乐”华灯四射的门前驶过。
  郑深的眼里出现了一位穿鲜红低胸吊带裙的年轻女人,女人侧站在门里,朝他很妩媚地笑,她有着与秦花一样的下巴,比秦花略瘦,他知道她的名字,叫陶桃。郑深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夜风里传来一股烤鱼排的味道,加了胡椒粉的那种。郑深捏了捏鼻子,他不喜欢这味儿,像福建人章林海的味儿。章林海是分厂业务员,每次郑深来,十有八九会遇到他,这是在和他竞争,郑深心里清楚。他采取的战术很委婉,只要在刘薇家玩牌,郑深总是输,输得狼狈不堪,大多数时候输给张仁,一般人看不出来。而章林海这个傻瓜总想着炫耀他的牌技,一旦赢了,大呼小叫得意洋洋,如同清晨七点不吵醒主人决不罢休的讨厌闹钟。
  张仁心里有数,郑深从他眯缝的小眼睛看得出来。
  聪明人总是擅长发现另一个人的聪明,就像一只老鼠能很快地发现另一只老鼠极隐蔽的洞。
  其实,刘薇家的这两样活动输赢向来不大,彩头很小的。的确只是为了同事、朋友间的聚会。这年月,工薪族们聚在一起,不打牌,那去干什么呢?做诗不成?想起秦花平素对这些活动的鄙夷脸色,郑深就好笑。这世界谁又比谁高雅到哪儿去呢,挤公汽照样抢座位,没人的时候放屁放得很大声,只有谁比谁活得更真实的问题!他很少与秦花交流这些,但从内心里,他包容甚至欣赏着秦花的云里雾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气。
  郑深已明显感到张仁对他的热情升温,只要他没出差,在段城过周末,张仁就来电话相邀,有时是刘薇打电话。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一切都在预计的尺度中。等这笔业务有了眉目,他就要和秦花商量婚期了,几年的业务下来,他早存下了一笔钱,再加上家里凑的,他已在学中路附近看好一套房子了,就等着给她一个惊喜……
  她居然叫他滚!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他滚!
  即使是玩笑,他也不能承受。
  其实,秦花平时对他蹦出这个字眼时,他也是较反感的,曾抗议过多次,没用。谁叫他是男人呢,二人世界,不用计较那么多的,可这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男人的面子可以在外面拼掉,怎能让女人当众扒掉?
  尤其是在张仁、章林海面前。可恶!
  她该向他道歉。
  道歉!
  郑深一回到家,就接了一个电话,大学同桌孙越华来的。
  这疯子打电话从来不管什么时候,只怕结了婚后才能改这恶习。他问郑深什么时候和女友办婚事。他好安排下半年的探亲假时间,一起探过来。有病!郑深耐着性子和他扯了一会儿,懒懒地说:女人这玩意儿不好玩儿,能不粘上身就别主动往上凑了。就像玩扑克,未翻底前总有神秘、期望,一旦翻底,也就那么回事……
  “不知所云。”孙越华这小子又挂了,大概赶着吃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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