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4期-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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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阳说:你戴着很配。
雪说:你是有权收回去的。
楚阳说:不。
雪说:那我走了。
她把那只手镯退回袖口里,转身走了。楚阳夹起书沿着街边围墙走,围墙那边是一个高中学校操场,他从墙上的方孔向里看,见那操场中央有十几个学生在列队,篮球场上进行一场篮球赛……“楚阳……”他突然听到雪的喊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等他回过头望,只见雪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人群里。
楚阳和梅从她家出来时夜已经很深了,但街上依然很热闹。
城市的夜光怪陆离,像浓妆艳抹的妓女撩逗行人,五光十色的橱窗,红的、绿的霓虹灯,街头摊点上的叫卖声,笑容可掬的导购小姐,这一切都是为了撩起人们某种欲望,城市是因商业利益堆积而成的庞然大物,城市里的人玩的就是相互掏对方腰包的游戏,梅说:我爸妈对你多少有些好感了。她站在街灯柱下,她的笑在远远近近的灯光中显得很华丽,楚阳没有吱声。
他们往前走,走进更深的秋天里也许再往前走就要走到冬季了,两人一路无话。在街上转了一圈他们又回到原来的地方,那里离梅的家不远了,昏黄的灯光下秋风卷动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梅停下来凝望着楚阳,说:你知道现在向我求婚的话,我……
楚阳说:为什么要这么急呢
梅靠在一棵梧桐树上看街灯渐渐潮湿,最后蒙上一层水雾。
关于冰的死,那一段时间一直是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这个瘦高女人的身影在这座城市里荡来荡去,她在人们的口舌之间变得这样有血有肉,被制造出来的流言在他们的舌头之间穿来穿去,不断地被加工润色成了大家餐桌上的一种佐料,这座城市并不大况且治安一直都很好,突然之间冒出这么件血淋淋的凶杀案,很让大家兴奋了一阵,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因为那酒吧是个热闹的场所,离邮电大楼不远更引起了周围人的好奇心,楚阳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只是他对那死去的女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有一天,大家在议论那件事的时侯,王飞掉头对他说:死去的就是那个瘦高的女人,有一次我指给你看背影像雪的那个……楚阳似有所悟地点了一下头,脑子里还是有一些迷糊。王飞就给他讲起了另一次他们从酒吧出来的情景:
他们那天从酒吧里出来时,酒吧已开始打烊了,里面男女招待都换上了便装三三两两地下班回家,楚阳和王飞是最后几个出来的,他们横穿马路边走边议论单位里的事,到了街对面回头便看见那个瘦高的女人出来了,停在台阶上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转身就向不远处骑着摩托的一个男人走去,那个男人长得粗壮,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小眼睛在帽檐下躲躲藏藏,女人走过去,男人旁若无人地搂着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一下,然后等她在车后座上坐稳后开车走了。
这是个很简单的情节,而且和别人扯不上关系,楚阳有些模模糊糊地记得,但这样的事毕竟离他太远了,他没有理由记得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
不过楚阳揍过那个“络腮胡子”却是实事,那件很偶然的事发生之后,楚阳没有想过会产生那么严重的后果。
冰要和那个男人分手,“络腮胡子”把她打得皮开肉绽。
那天他从一个朋友家里出来,在一条旧街巷中走,这是个很清凉透明的夜,刚刚停了电,街边小店都点上了蜡烛,人们在这一朵一朵的烛光中走动,身影显得飘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听到前面有一个男人的咒骂声,走近了,才发现一个男人用手揪住女人的头发对她拳打脚踢,那女人在地上翻滚躲闪哀哀地嚎叫。
楚阳实在看不过眼,他站在街边屋檐下大喝一声,这一声喝斥救了那个女人,“络腮胡子”被楚阳的气势所震慑本能地松开了手,那个女人乘机跑了,男人想去追,楚阳厉声说:站住。男人向他逼过来,一双躲躲闪闪的小眼睛在黑暗里反射出狼一样的光。
楚阳和那个男人结结实实地干了一架,他虽然吃了不少亏,但毕竟是那个男人先逃了。“络腮胡子”捂着肚子边跑边低声咒骂:这个婊子,还敢跟老子来这一手。楚阳当然以为那是在骂他,后来他把这次打架的事在同事面前讲得绘声绘色,也展示了身上的伤痕,但却省略了那个男人最后一句咒骂,就是那句骂决定了冰的命运,而楚阳却一无所知。
王飞说:这一回你该有一些印象了吧。说着他把一粒瓜子丢进嘴里,嚼得嘣嘣响。楚阳随便应付了几句,然后埋头赶写一份稿子。
梅怀孕了,这件事是梅的母亲打电话通知他的,梅的妈妈在电话里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要他下班后赶到她家去。楚阳接到这个电话时已是初冬时节,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细润无声像一缕幽怨的眼神,冰凉潮湿的空气从窗缝挤进来,在他脸上像针尖似地刺探。楚阳听见那边电话啪地一声挂断了,他放下电话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团冷空气就很热情地涌进来,他突然觉得脸上落了一粒冰,冰在慢慢地溶化,他惊异地抬头看天,把手摊开伸出去自语道:啊,雪……,啊,雪……
他把窗子关上,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滴泪在他闭上眼时很仓促地流了下来,像一粒质地坚硬的玻璃球折射窗外肃杀的风景,多少年来那泪一直没有滴落的迹象,如同一枚悬挂在他心里的铅球,成为永不能消化的往事。
梅蜷身在沙发上一脸泪水,她双手抱膝把头搁在膝上盯着地上一双绣花拖鞋看,她父亲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人,留着小平头,硬短粗黑的头发像密列的钢针直刺向梅,他的吼声掀起一排排巨浪一次次把梅压抑哽咽的哭泣淹没了。
当楚阳进去时,屋子里陡然静默,如同走夜路的人突然一脚踹空,他有一种骤然下落的失重感。
梅父说:你们尽快结婚吧,不能再拖了。他阴沉的脸使屋子黯然无光。
楚阳点点头,说:结婚。结婚两个字如掉在钢板上的铁钉,在这个屋子里清脆地作响,多少缓和了一点沉重的气氛。
结婚,一个不错的主意。
结婚的话题一摆上桌面,那么其它的事情也都很明朗了,一切活动都直奔这个鲜明的主题,结婚的日子就定在农历腊月的一个星期天,按中国的习俗,找一个带八的双号吉日,这是梅父母商量后决定的,这时梅却不声不响地跑去医院作了人流,楚阳对此事一无所知,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一本有关家具设计的书,梅喂了一瓣橘子到他嘴里,然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告诉他自己做了人流的事,楚阳抬头问为什么?梅说她要做一个纯粹的新娘子,说完脸上展开的笑像一朵绽放在黑暗中的玫瑰,带着凛然逼人的姿势。楚阳无法抵挡,况且她的话说得无懈可击,他怀疑的苗头刚刚发芽就失去了生长的理由。
结婚的日子一天一个脚印节奏坚定地向他们靠过来,同事们已经闻到了婚宴酒香,热热闹闹地讨论结婚时怎样把楚阳灌醉怎么逗弄新娘子,楚阳面对同事们的恭维面色平静,他没有因为结婚而请假,上下班照样的准时,这一段时间里的上下班的路线总是沿南正街走,他没有再从旧巷绕。有一次他发现那棵好看的梨树枯死了,他在那棵枯死的梨树旁站了半天,直到暮色来临下起了小雨才离开,他从此再也不从那里走了。
楚阳低着头沿街而行,一辆自行车突然擦身而过,他一惊,脚不小心踏进了小水坑,正待发火,那骑车人已经走远了,这时他发现一个人远远地冲他粗声地打着招呼,一面奔到他眼前,楚阳一看笑了,说:关大炮,关军,关军高中毕业后当了武警,现在在市看守所当看警,他戴一双黑色的绒绒手套看上去就像螃蟹的两只大钳夹,叉开两只膀子呼呼地摆动,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横着走的。
关军在他胸前擂了一下,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的外号。
楚阳说:你说话像开炮,谁能忘呢。
关军哈哈大笑,那声音果然炮声隆隆,他笑完一脸严肃地说:我带你去见一个犯人,你会有兴趣的。楚阳说没那功夫都快结婚的人。关军说:你难道不想知道吴雪的情况么?
楚阳跟他去了看守所,看守所在郊区,坐四路电车大约用了一个小时,到那里时正是犯人放风的时间,他们在远远的地方看,那些犯人三三两两地散落在阳光里,关军指着一个犯人说就是那个男人刘勇。楚阳顺着指向看见蹲在墙角的那人头被剃得光光的,满脸的胡子没有了,只留下一片青色的面皮,脚上戴着铁镣,他记起来了,这不正是和他在街上打架的男人么。
楚阳说:他怎么啦?
关军说:杀人犯,前一段时间杀死了和他姘居的女人,据说是一个酒吧招待。
楚阳问:为什么呢?
女人要和他分手,还支使她的另外一个情夫去揍他。
楚阳说:这和雪又有什么关系?
关军说:他是雪的前夫。楚阳周身一震。关军说那个人刚进来的时侯吴雪来过一次,把蓝皮的离婚书交给他后就匆匆走了。
楚阳说:这么说……他突然停住话头,把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 那个寂寞的小站,分明听到站台上电铃一响。
梅只说一句我等你,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提着橘黄色的旅行包沿着大街向火车方向走,渐渐融入铅灰色的天地之间。梅是看着他离去的,她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眼光无力地看窗外的天,鹅毛大雪已经下起来了,这个冬天特别冷。
楚阳买了去B市的火车票,在候车室里等车,他掏出那封来自B市的信,仔细的看了看落款的地址又小心地收好。
雪越下越大,坐在急驶的列车上,楚阳向外望,蓬蓬松松的雪像一朵朵盛开的梨花,他们在空中怒放在落地后开始凋谢,一朵,一朵,悲壮地开始悲壮地结束,似乎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它们。
列车驶进那个不知名的小站是在三小时之后,楚阳抬头间三年已经过去了,站台上那个电话亭还在,只是油漆剥落显得有些陈旧,里面透出橘黄色的光,把落进光里的雪花点燃成一朵耀眼的小火团,又刹时熄灭跌落在地上,里面好像隐隐有一个人在打电话,楚阳刚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时从另外一方面驶进站的列车阻断了他的视线。
楚阳拉开旅行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精装《红楼梦》看起来,这部书他已经看了三遍,还有几页他就看完第四遍了,坐在他对面的少妇把窗户打开,抱起八九个月大的儿子冲着窗外端尿,那少妇嘬起嘴吹出尖细的哨音,吹了几下小孩冲他妈妈一咧嘴,胯间飞出一道温热的黄线,尿飞得很远,白雾状的水汽冉冉从尿线上剥离出来,能闻得到一股带甜味的尿臊气。
他调头去看那小孩撒尿,目光也落在对面停着的列车上,窗子里边一个女人伸手去行李架上取什么东西,她的袖口往下退露出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戴着的一只翠青的玉镯闪着圆润柔和的光泽像深极的潭水,一会儿那手放下来了,手里拿一只苹果,她把苹果递给斜对面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男人冲她笑笑摇头,一个长发的小女孩从那男人的身边蹦起来,一下就把那只苹果抢到了手,女人笑了,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女人无意中转过头来向这边张望,她发现了楚阳。
楚阳说:世界很小啊。
雪说:很小的世界,真巧……
车厢突然一抖,列车启动了,少妇给孩子端完尿顺手把车窗拉了下来。
1986,结束又重生
■ 邓 晨
何默站在门口,叫了两声姐,确定不会有人给他开门之后,找出钥匙进了屋。他似乎还不太习惯这里,虽然他更不喜欢私立贵族学校的生活,但是在很多年的住校生活之后,突然达成了他和姐姐住在一起的心愿,他一时间还是有些不习惯。
何默望着客厅里的姐姐的艺术照,很自豪了一下。自从爸妈的飞机失事后,姐姐就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姐姐更像他的妈妈,因为他五岁那年就没有了父母,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太想得起爸妈的样子了。照片里的何瀿很开朗地笑着,深桃木色的短发,一看便知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何默掰着指头算了算,姐姐今年都三十五岁了,应该给她准备一份有意义的礼物。
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了,只剩下一盒牛奶。冰箱上面的留言条上有何瀿娟秀的字体,写着:宝贝儿,今天姐有个很重要的应酬,你自个儿吃吧。何默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小就被姐这样叫,他已经习惯了。他想起姐姐说话的样子,一口标准的京片子,但是他们明明是上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