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4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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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汉民说,那就去医院看看。
冯嫂擤了把鼻水说,她年纪轻轻的,医生哪里会给她做?再说,医院里人多眼杂,要是碰上个熟人传开去,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也无法交代。
杨汉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感到脸上有些热。
冯嫂摇摇头,不能再拖了。听说江北那边有个私人诊所做这种手术蛮好,我想让你陪她去一趟,你看行不行?
这个意料之外的要求像一把火把杨汉民的脸腾地烧红了,许多澎湃的想法在杨汉民心头涌动。
冯嫂说,这也是难为你。可我左思右想,实在叫不出别人了。这事只有你知道。
整个晚上,杨汉民思绪纷乱,他像一块烙铁几乎把床翻烂了。父亲大概有点肚子饿,一直含糊不清地说话。杨汉民这才想起自己忘了给他喂吃水果的事。长年卧病使父亲的肌肉变得毫无弹性因而容易发炎以至溃烂。根据医生建议,杨汉民每天给父亲喂点水果,这样对皮肤和大小便都有益处。杨汉民打开灯重新下了床。多年的苦难使杨汉民磨炼出了一个男人难得的细致与耐性。
这一夜,杨汉民几乎没有完整地睡过,天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眼。
有关自己的闲言碎语后来杨汉民是从居委会那个白发妇人的嘴里听到的,这几乎可以说是官方声音。有一天老妇人把杨汉民叫到了办公室,关切地问,听说这段时间你身体不好?杨汉民挺感激,说谢谢大妈关心。
老妇人说,最近我们居委会听到一些话,都是有关你的。我们这儿是文明社区,大家对你很照顾,你可不能做什么有损社区名誉的事。
杨汉民脑子里嗡了一下,他本想辩解两句,想一想还是吞了回去。
老妇人说,你住在车库的事最近也有人反映。听说冯兰兰不在原先的单位上班了?
杨汉民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他弄不清事情怎么又牵扯到车库和冯兰兰身上了。杨汉民记得自己陪冯兰兰去江北的那天下午并没有碰到什么人,而那个私人诊所的确有这方面的专长,前后不到十五分钟就把事情解决了。杨汉民脑子里一片杂乱。
老妇人说,我还是信任你的,这楼上楼下不少人夸你。不过,既然有了闲话,我就得跟你说清楚。你年轻,有些事情不明白。
杨汉民走出居委会的情形冯嫂没有见到,重要的是他回到车库的心情冯嫂一眼就看出来了。冯嫂问杨汉民怎么回事,杨汉民讷讷地说不出口。冯嫂反而笑了,这孩子,不说我也猜个八九。昨天兰兰回来跟我说了,她是在对面厕所里听到的。你知道别人说什么?杨汉民摇了摇头。冯嫂说,她们说我要招你做上门女婿。杨汉民满脸窘迫,他的心怦怦直跳。冯嫂继续说,孩子,我是个老单身了,红话白话什么没听过?想过日子,就得把耳朵练得像个垃圾筒。
冯嫂的话让杨汉民心里惴惴不安。无事生非,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巳
杨汉民去凸城近郊的看守所是这天下午。杨汉民此行的目的是给郑老师的兄弟送一个包裹。据郑老师说,她兄弟出事以后,原先的亲戚朋友几乎断了来往。她自己来过几次,可每次都不让见,弄得她信心越来越短。杨汉民安排好父亲,又带上郑老师给的地址坐上了开往凸城西郊的车。车走走停停,大约一小时后,杨汉民下了车。杨汉民下车的这片地方属于城乡结合部,看上去拥挤不堪,大卡车和行人堆在一起,闹哄哄的像个旧货市场。杨汉民正想找个同行问问路,北边马路上的一长溜三轮车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些车呈一字形摆开,后车架在前车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条臃肿的蚂蚁。杨汉民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同行们碰上交警队或车管人员了。这种情形杨汉民在凸城市区几乎每隔一星期就能见到一次。朝北走了一段路,杨汉民又发现路边围了一大群人,挤进去一看,原来是有人钻到大卡车底下去了。原因很简单,交管人员扣了他的三轮车。杨汉民看见那个光膀子的中年人躺在大卡车底下,头和脚紧抵轮胎,脸部扭曲得像堆抹布。让杨汉民惊讶的是,那人的脸上居然有块巴掌大的红印记。有一刻,那块鲜艳的红印记像云彩一样在杨汉民眼前浮动。杨汉民差点叫出兄弟的名字。两个交管人员蹲在地上不停地指手划脚,看他们的表情,一脸的无可奈何。旁边还有一个女人,跪着,披头散发,凹凸不平地哭,看样子像是中年人的家属。交管人员还在劝导,但杨汉民听到的是从车底下发出的间隔性的嚎叫,我不出去,我就是不出去。你们把我轧死好了。嚎叫声在这个闷热的午后绝望而令人烦躁。最着急的是大卡车司机。五大三粗的卡车司机一会儿使劲揿响喇叭,一会儿又朝交管人员说,这车晚上5点以前不到站,我这一趟就白跑了。他奶奶的。杨汉民在七嘴八舌中停留了几分钟,后来他忽然想到送包裹的事,快快离开了现场。杨汉民走出很远的地方还能听到那句绝望的嚎叫,我不出去,你们轧死我好了。回想起刚才浮在车底的那块鲜艳的印记,杨汉民觉得眼里有种酸热的东西在发酵。
找到看守所是下午2点多。杨汉民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在门口做过登记,值班警察让杨汉民把包裹留下。杨汉民低声下气地说,能不能进去看看?这时候从院子里走出一个胖子,脸皮一绷说,你以为这是商店还是超市?胖子问了问值班警察,恶声恶气地对杨汉民说,你找的人已经转走了。杨汉民说,转什么地方了?胖子不耐烦地说,这是纪律,我们能告诉你吗?杨汉民被两个警察联嘴抢白了一顿,手一哆嗦,包裹几乎掉到地上。
杨汉民垂头丧气地离开看守所。走了一段路,杨汉民感觉离看守所已经蛮远了。看着手里的包裹,又回想起路上遇到的事,杨汉民储蓄了一个下午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杨汉民在这个下午的悲伤表情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关注。
这一天杨汉民没有完成包裹的传送,归途上却给自己买回了一辆旧三轮车。郊区历来是城管的真空地带,埋伏了不少三轮车的制假窝点。杨汉民拎着包裹四处转了转,到傍晚5点左右,他终于被一个尖嘴猴腮的同行带进了一座地下仓库。冗长的讨价还价之后,杨汉民把一辆半新不旧的三轮车骑出了黑暗的仓库。初秋的风从远处的稻田上吹来,夹带着饱满的清香。杨汉民发觉自己很久没有闻到这种气息了,风里有故乡和丰收的消息,而白天的不快也随之抛到路上。杨汉民甚至轻轻吹响了口哨。
有了车,杨汉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节奏。由于要接送陈明往返学校,杨汉民早上几乎不出车了,出车时间基本上被安排到晚上。经过第二次的身心打击,杨汉民载客时就多长了个心眼。像一只有了裂缝的蓝花瓷碗,杨汉民觉得自己再也经不起任何碰撞。
季节到了秋天,凸城夜间的气温明显凉了一层。一天晚上9点多,杨汉民在马路上兜客时意外碰见了郑丽文。看样子郑丽文喝过酒,她走路的姿势有点滑稽。杨汉民把车骑到她身边,郑丽文吓了一跳。杨汉民说,郑老师,我拉你回去吧。郑丽文捂着胸口说,我还以为碰上打劫的呢。
车刚走出一段路,郑丽文说话了,汉民哪,听说冯嫂要招你做上门女婿,是真的?
杨汉民急了,哪儿的事?我一个乡下人,郑老师别笑话我。
郑丽文说,乡下人怎么啦?我看你就不错,又勤快又孝顺。冯嫂做了二十几年单身女人,也想找个牢靠人。我看她平时对你真有点意思。
杨汉民说,郑老师别取笑我。冯嫂是好人,她同情我们爷儿俩。
郑丽文扑哧一笑,女人的心思女人最明白。冯嫂当然好了,我也没有说她不是。只是那个冯兰兰,妖模怪样,听说她和单位里的老板还有一腿。对了,上次你跟我说去乡下,可那天下午我在路上看到你跟冯兰兰坐一个车,你们去哪儿?
杨汉民整个脑袋嗡地一声像只铅桶掉进了水里,他吞吞吐吐地说,冯兰兰去南门办事,我我顺便搭了她的车。
郑丽文说,不对吧?我看见你们往江北那边去的。
杨汉民说,郑老师一定记错了。
郑丽文说,不是我多嘴。现在的姑娘,一个个鬼灵精怪,哪像我们那时候?你可得当心吃哑巴亏。
杨汉民心里一动,谢谢郑老师,我会注意的。
三轮车走进社区后,郑丽文忽然哇的一声吐了。杨汉民赶忙收住脚。冷风中的郑丽文根本无法摆好位置就吐得天翻地覆。杨汉民想扶她下车,可浓重的酒气混杂着一股食物的酸腐味让杨汉民的肚子一阵阵翻江倒海。回到住宅楼,冯嫂见此情形,悄声跟杨汉民说了几句。杨汉民意会,扶着头重脚轻的郑丽文上楼去。这是在秋夜,锋利的凉气无孔不入,可郑丽文仍然一身夏装打扮,光润的肌肤在酒精作用下让杨汉民心惊胆颤。陈果不在家,陈明已经睡了。进门后的郑丽文醉态毕现,杨汉民只好把她扶进卧房。
事情的出现是毫无预见性的。当杨汉民把一杯热茶放到郑丽文床头的时候,一条手臂挂在床沿的郑丽文忽然一个翻身动作绕住了杨汉民。杨汉民吓了一跳,茶杯几乎碰翻在地。杨汉民慌忙说,我我下楼去了。郑丽文含糊不清地说,你别走,别走。此时的郑丽文不知哪来的力气,两条手臂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杨汉民。一股来历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杨汉民的手犹豫着。门铃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陈果回来了。杨汉民打了个激凌,双手一推,使劲挣开去,他退到房门口时对郑丽文说,郑老师,你喝杯茶吧,醒醒酒。
杨汉民忐忑不安地打开门。看到杨汉民,陈果有些意外。陈果黑着脸说,这么晚了你来干嘛?杨汉民鼓足勇气笑了一下,他边走边说,你妈喝了点酒,我送她回来的。杨汉民刚出门,陈果哐的一声把门摔上了。黑暗中杨汉民听到从门缝里射出的两个字:流氓。
事后杨汉民回想此事,总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狗运,要是自己的手再伸长一点或者陈果迟一点回家,事情的发展简直无法想像。这以后,每次碰上郑丽文或者去郑家,杨汉民总有些心里障碍。反倒是郑丽文若无其事,这使杨汉民几乎怀疑那天晚上的真实性。有几次杨汉民甚至想辞掉郑家的工作,可他一想到那份不菲的薪水以及自己幻想中的丰收牌拖拉机,杨汉民把这个念头锁在了心底。
午
杨汉民身上多了把钥匙,这也可以看作是郑丽文对他的信任。问题还在于陈果。每次出入郑家,陈果一见到杨汉民脸就阴得像块茶色玻璃。有时候杨汉民试图对他讨点好,可他连碰上陈果的机会也不多。陈果中午在学校用餐,一般情况下午回来得很迟。据郑丽文说,这段时间他全泡在网吧里。陈果读初三了,糟糕的成绩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这天午饭时间陈果突然回来了,这让杨汉民感到意外。杨汉民注意到陈果在客厅和卧室之间走了几趟,后来他站在客厅里朝杨汉民做了个手势。杨汉民走出房间,栖在他手上的碗筷微微发颤。
有钱吗?陈果说。
杨汉民看看陈果,怀疑自己听错了。
怕什么?陈果不耐烦地说,算我借你的。
还在咀嚼饭菜的郑家老人显然听到了客厅里的对话,他在房间里大声叫唤,陈果,你又要钱了?
陈果对准房间凶狠地回了一句,关你屁事。
房间里传出郑家老人不屈不挠的声音,陈果,你替我想一个脑筋急转弯,我给你十块钱。
陈果嗤地笑了一声,去死吧你。
午后的客厅一片静寂。杨汉民把碗筷搁到饭桌上,他站在陈果对面掏了掏口袋,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不过十几块钱,杨汉民歉疚地说,我的钱放在楼下了,我下楼去取。
这个出人意料的中午成了故事的某个转折,这一点我们在故事的末尾可以注意到。后来杨汉民给陈果的实际金额是一百块,应该说这个数字两全其美。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此后一段时间,杨汉民发现陈果对自己的态度果然有了改变。杨汉民朴素地想,花一百块买个安心,也算是互惠吧。只是一想到那肉乎乎的一百块钱,杨汉民的神经就跟下雨天的关节炎一样刺痛。
郑丽文在街上找到杨汉民是晚上10点多,她告诉杨汉民自己要坐车去找陈果,因为陈果拿了家里的几百块钱已经几天几夜没回家了。郑丽文说自己打遍了电话,可没有一个人知道陈果去了哪里。郑丽文的焦急是难以掩饰的。
凸城的网吧几乎和发廊一样蓬勃。不说三步一室,至少走十米就能见到一间,这情形跟乡下的鸡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