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5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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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乐说:“二叔,案子再拖下去,我爹的腿就完了。”
包立民沉吟了一下,像驱赶蚊子似的,挥了挥手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我明天再去法院催一催,最多两三天就会开庭的。”
这是包立民嘴里第一次吐露出准确的开庭日期。小乐似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心满意足地离开律师事务所,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爹。“两三天”,这的确让在疼痛中一分一秒都倍受煎熬的钱高粱,看到了一线希望。
在这两三天期间,小乐破例没有外出,而是尽心尽意地照料起他爹来。他按照范五一开的方子,去药房买回草药,捣碎后给他爹敷上。现在,钱高粱的腿肿得已经没法上夹板了,连裤子也很难穿上去。每挪动一下都会引发一阵真正发自骨髓的疼痛。考虑到开庭时要去法院,小乐还亲手给他爹做了一副拐杖。这大概是他学木匠手艺以来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东西。钱高粱试了一下,虽然疼痛使他不敢多走两步,但他对儿子的孝心还是觉得挺受用,自从摔伤之后一直愁眉不展的脸上居然破天荒露出了一丝儿笑容。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和儿子患难与共的感受。瞧着小乐做拐杖时满头大汗的脸庞,他寻思,既然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自己也不能整日这么唉声叹气的,应该打起点精神来,就像《罗成显魂》中唱的那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噫呀呀;
我只能咬紧牙关往前冲……
这么想着,钱高粱嘴里就哼出了声,情绪也好了许多。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小乐,到了法院,咱和张大奎算是个么关系?”小乐像个内行那样不假思索地说:“到了法庭上,他张大奎就不是老板了,他是被告,咱是原告。原告,懂么?就是我们搞他狗日的!”钱高粱听了很新鲜。“被告,原告!”他反复品味着这两个怎么念都有些拗口的词儿,觉得小乐这些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至少比自己懂法咧……
到了第三天,小乐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吃,早早地来到律师事务所,可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小乐就在楼下等。等到了上班时间,还没见到包立民的影子。小乐有些纳闷,以前包立民上班都很准时的,有时甚至提前就到办公室来了,今天八成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这么想着,小乐就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他到附近的小吃摊买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蹲在地上吃了,又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直到太阳晒得他身上有几分燥热起来,才回到律师事务所。可大门还是紧闭着,别说包立民,就是另外两个律师也没见来上班。今天真是邪了门了,小乐暗自嘀咕道。索性一屁股在紧挨着办公室的楼道上坐了下来。这样一直等到了中午,小乐才看见一个戴眼镜,跟小乐差不多年纪的律师扎着脑袋从楼梯那儿走来。
小乐眼睛一亮,赶紧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迎了上去,说是迎,其实是挡住了来人的去路。小乐记得包立民曾经叫他小郭,便叫了一声:“郭律师,我二叔呢?”那郭律师大概在想什么事情,小乐猛地这么一叫,几乎让他吓了一跳。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小乐,虽然小乐经常来律师事务所,打过不止一次照面,但他显然一时没认出小乐来。“你二叔?你二叔是谁?”“我二叔是包立民呀。”郭律师这才认真地瞅了他一眼。“包律师出差去了,你找他有事?”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钥匙开门。“是啊,二叔说让今天来听消息的。”“什么消息?”“我爹的案子呗。”小乐有些急了,跟进办公室,不甘心地问:“我二叔去哪儿出差呀,他没给我留个话吗?”郭律师摇了摇头说没有。小乐道:“这就怪了,二叔说这两天就要开庭呢。”郭律师道:“不可能。案子快开庭,我还能不知道么?”
小乐听了,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愣怔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我……二叔,他多久能回来?”郭律师思忖了一下道:“说不准,他这次去办的是个大案。大案,明白吗?很棘手的……”
小乐蔫头耷脑地离开了律师事务所,一路上心里还在忐忑犯愁,不知道怎么给他爹说呢。案子拖了这么长时间,看来瞒是瞒不过去了。小乐回去时,钱高粱正拄着那副新拐杖在屋子里练习走步,大概是为了去法院参加开庭做准备吧。他拖着那条肿胀的伤腿一步一瘸的,脑门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儿。见小乐没精打采地走进屋,没等他找词儿,钱高粱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收起拐杖,顺势往后一靠,坐回到了床沿上。父子俩眼对眼地互相瞅了对方一会儿。末了,还是小乐先开腔道:“我……二叔,他出差去了。”
“莫一口一个二叔的了好不好,听了几烦心!你当你还是他家的女婿?”钱高粱白了儿子一眼,“别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呐!”做父亲的这话不轻不重,小乐的脸一红,嘟哝道:“他不会骗我的,横竖还是他们家的血肉呢。”钱高粱哼了一声:“人心隔肚皮。你媳妇也像你这么想,她就不会撇下你们父子跑啦。”
父子俩对眼前的事一筹莫展,打了一阵嘴皮子仗,就偃旗息鼓了。两个人心里坠坠的,都不愿意往深处想。他们大概也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一切只能等包立民出差回来再说了。钱高粱脑子里再次冒出《罗成显魂》中的那句唱词:“小罗成陷进了淤泥湖,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口气。”
在等包立民出差回来的那几天,小乐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在屋里呆不住,他就往马路上跑,像从前当学徒时那样在马路上乱逛。可他逛着逛着,就逛到法院门口去了。
法院门口仍然很热闹,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那些人无一例外西装革履,一个个器宇轩昂,不管是不是法官,都像装着满脑袋的官司,脸绷得紧紧的。其中八成也有人是被告和原告吧!小乐想。停在门前的也都是清一色的小汽车,什么牌子的小乐说不上来,反正看上去乌光闪亮的都很高级。小乐甚纳闷:这些人出门都坐小汽车,又不缺钱花,来打哪门子官司呢,吃饱了撑的吗?
一天下午,小乐忽然看见从一辆在法院门前刚停稳的小汽车内钻出两个人很眼熟,仔细一瞧,走在前面戴墨镜、威风凛凛的那个是张大奎,像保镖一样尾随其后的是周国庆。他们俩一下车,就直奔法院大门而去,瞧那熟门熟路的架势,仿佛是这儿的常客了,连门卫也没拦他们一下……
自从劳动仲裁委员会调节无效后,小乐就没见到过这两个人。瞧张大奎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气,他这个被告把法院大门当成了他自家的菜园子似的,我这个原告还没进去过呢,他到法院来干什么?
小乐心里不禁有些犯疑。他睁大眼睛盯着法院大门,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张大奎和周国庆才从里面走出来,张大奎旁边还跟着一个矮矮胖胖、40多岁的法官模样的男人。两个人显得很亲密,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一直走到小车旁边,两人才握手告别。张大奎坐的那辆黑色小车从小乐面前一晃而过,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小乐再也没有心思呆下去,满腹疑窦地从法院门口离开了。
又等了两三天,包立民出差终于回来了。小乐是在律师事务所的楼道口截住他的。包立民见了小乐,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他守候在这儿。他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绕开挡住楼道口的小乐,向办公室走去。小乐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叫二叔,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走进了包立民的办公室。
“坐吧,小乐。”包立民背对着小乐一边脱外套,一边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小乐没有坐。他像个士兵那样面向包立民的脊背,直挺挺地站立着,呼吸有点儿重呢,像拉风箱。
“为这个案子,我爹和我找人借了两千块钱。”小乐对着包立民的后脑勺说,“为了等案子开庭,我爹的腿都开始发臭了。”小乐的呼吸声越来越重,重得满屋子都能听见呼哧呼哧的声音。“我看见张大奎了,在法院大门口。”小乐继续说:“案子到底能不能开庭?你给个实话吧,可别把我和爹蒙在鼓里,二……叔!”
包立民这时已经转过脸来了。他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就摁灭了。“小乐,你不要冤枉你二叔我没尽力,为这个事我自己掏钱请了两次客……既然你已经看见了,我就明说了吧。”包立民掀起眼皮,瞟瞟小乐,“法院本来决定立案的,这是民事庭我那个朋友亲口说的,他还说案子胜诉的可能性很大。可张大奎到法院去了,找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后来事情就开始变化了,我一直没告诉你,也是想再争取争取,可那张大奎的本事也忒大了,硬是把一个就要开庭的案子撤掉了……”他满腹苦衷地叹了口气,“唉,人家钱多嘛!”
“这么说,那两千块钱是打水漂啦?”小乐说这话时,眼睛有些充血,红红的。
“也不一定吧,我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包立民说,但听那口气,已经很勉强了。小乐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包立民,突然调转身,往外面走去,包立民连叫了两声:“小乐,小乐!”他都像没听似的。
第五章
“好一个你二叔咧。”钱高粱歪在床头,翻来覆去就这句话,“好一个你二叔咧!”他每说一遍,还把那副桑木做的拐杖往地上重重地杵一下,“我早就说别指望天上掉馅饼,你就是不听,现在哪么办?两千块钱白白打水漂了。”小乐道:“也不能完全怪他,怪只怪狗日的张大奎钱多,把法官麻翻了。”“不怪他?他不是说打包票的么?”钱高粱道,“我成了瘫子不说,去哪儿弄500块钱还给戴老师?说呀,你这狗杂种!”小乐朝他爹翻了一下白眼:“你才500块,我借了1500块,还写了借据呢。”一副哑巴吃黄莲的口气。
父子俩像做生意赔了本的合伙人那样数落着。小乐自知理亏,就闷着头不吱声了。见儿子认了错,钱高粱也就不再唠叨下去。他就是把小乐打一顿,也不能把那2000块钱追回来。这两天,他的腿已疼得不那么厉害了,肿胀的地方也渐渐萎缩下去了,腿上的皮肤像枯树皮那样皱了起来,一拽老长的。可他的腿却比以前更乏力,一点也使不上劲儿,骨头好像完全脱了节似的,下半截变成了一截木头,硬梆梆的,掐一下毫无感觉,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样。钱高粱清楚,他这腿真的要废掉啦。
事已至此,钱高粱倒平静下来了。凡事得认命,不认命不行啊。命里注定他后半辈子是瘸子,他就得认了,后悔也没有用。这是他唱了大半辈子跳丧鼓,从那些歌本中悟出的道理。可惜他还悟得不够彻底,被小乐扇乎得昏了头。现在梦醒了,钱高粱反而感到一阵轻松。他压根儿就没指望天上掉馅饼,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呢,即使真的掉下来,他说不定还以为是做梦的。他本来就没想打这个官司嘛,跳丧鼓歌本里怎么唱来着?“一枕黄粱化泡影”,让张大奎赔偿十万块钱是小乐做的白日梦。可他们父子俩欠下的2000块钱债确实铁板钉钉,赖都赖不掉的。钱高粱虽然过了快一辈子的穷日子,却从没赖过别人的债,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那500块钱还给戴老师。话虽这样说,他就是把自家的那幢土坯房卖掉也值不了几个钱呢。钱高粱左思右想,念头还是转到了张大奎身上。落到这步田地,也只能再去找人家啦。咱不说找他赔偿,只求他帮忙把那2000块钱还掉总可以吧?转念一想:什么叫“被告”“原告”?他们父子俩把张大奎告到法院,那不等于撕破了脸皮么?但钱高粱又想,毕竟是乡里乡亲的,张大奎不会做得太绝吧!
钱高粱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主意一拿定,他就叫了一声小乐,扶我上板车!小乐哭丧着脸,也正在为他欠下的那1500块钱发愁,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去……去哪儿?”
钱高粱从床头拿起拐杖,沉着脸说:“去找张大奎。”
张大奎在城西有一座三层楼的房子,紧挨着古城墙。那是他全家搬进城后做的,去年才竣的工。说起这栋房子,钱高粱还真没少流过汗。从开挖地基、搬砖和灰、抬预制板,到房子封顶后装修,他自始至终都参加了。当然,张大奎也没亏待他们这些民工兼乡亲,工钱比在别的工地一分不少,还管一日三餐饭,每餐饭有鱼有肉,这么好的“待遇”,他们干起活来自然也比在别的工地上卖力得多。房子全部装修完工时,张大奎还在油漆未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