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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5期-第21部分

小说: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5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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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那家的五香羊羔头!”老板大声叫喊着。那羊头在铁锅里不安地上下翻腾,发出阵阵诱人的清香。我们还看见在每个饭馆和小吃摊点的门口旁边摆着一只白色的大塑料水壶,旁边的木板凳上搁着一只白色的粗瓷碗:卖凉水。每碗凉水要卖上两到三毛钱!真是好笑,山谷的村子里,虽然家家都吃着几十里路程驴驮、马运而来比油还贵的水,但凡是路人要水喝时,想喝几碗就喝几碗,从不吝啬。
  白天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可此时却渐渐凉气逼人,连肠子都阵阵痉挛。
  出门时,我们两个身上只装着五元钱。
  尽管饥肠辘辘,但想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花掉这钱的。
  我的旅伴比我稍大两岁,今年十四岁有余,名字叫窝蛋。他个头比我略高,生性善良,从来没动过别的孩子一手指头,他连蚂蚁都不敢碰。但是他准备逃离这个村子的想法却由来已久。他想着:到城市去闯荡吧,不定能闯出点名堂来呢。我也觉得村子实在没呆头了。于是两个人结伴而行,离家出走。老实讲,跟窝蛋出门,我还是比较放心和踏实的。
  眼下,我们得赶紧讨要一口吃的来填饱肚皮,然后好继续赶路。我们觉得县城离村子还是比较近的,家人追来怎么办?我们总觉得不宜久留,得继续前进。不知为什么,我们总觉得走得离村子越远越好。还觉得夜间行路比白天行得快。
  我们真的打算不分昼夜地向前走。我们的目的是到能吃饱肚子的地方去。这样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尽管我们一时还不知道,但我们坚信只要走下去,总会有那样的一个地方吧。
  我们两个都是从未出过门的人,到县城也还是第一次。我们那村庄有人一辈子没出过门,并且那样的人还不少呢。
  说实在的,我们没有流浪的经验,一走进饭馆,不知道怎样向人家张口乞讨,就只是那么可怜地站在一边,瞅着人家吃东西。有时候饭馆里的人便要主动问了:“你们要吃饭吗?”
  窝蛋似乎极其羞涩,憨气地说:“身上只有五块钱。我们还有很远的路呢!”他拍拍衣袋。
  “看看哪里有不要钱的(饭馆),你们赶快去吧!”
  这样对我们说话还算是客气的,碰上脾气不好的人或那天人家恰巧不高兴,就会大难临头,被人家像狗一样呵斥:“滚出去!赶紧给我滚出去,土包子!”
  土包子有时候比骂“狗日的”更令人难受。我想把他们美美骂一顿,或者打一顿出一口气。
  我们颇受打击。他们为什么会对我们抱有如此大的厌恶和偏见呢?谁愿意当“土包子”呢?谁又不希望生在一个有钱的人家呢?他妈的,出身卑微,骨子里也不一定就不高贵,也不一定就不干净。荷花还出淤泥而不染呢。
  窝蛋带我进了两三家饭馆,都被赶了出来。
  我有些灰心丧气,心里的自卑感渐渐荡满心中。
  窝蛋却说:“我们一不偷,二没抢,要口饭有啥错误呢?”他鼓励我们一路要走下去,说:“还是好人多,总会碰上好人的!”
  我们便又沿着街旁的饭馆要了下去。窝蛋的嘴巴,说来也确实他妈的特别甜,逢年轻的男人女人就叫“叔叔、阿姨”;年老的呢?就喊“伯伯、大爷、大妈”。他总是毕恭毕敬,脸上堆满令人同情的笑容。但走到街的尽头,却连个毛也没要到。
  我揶揄窝蛋:“你的嘴巴跟抹上蜜糖一样,恨不得叫人家爹爹老子,有啥用嘛!”
  “这你就不懂了:将小、将小,天下走了——做人嘛,还是要将自己拿得小小的,看得低低的,不论走到哪里总会受到别人照顾的。所以,嘴巴还是要学乖一点的!”
  什么做人鸟道理,我不以为然的样子。
  一会儿,窝蛋仰头看看天空。天似乎阴着,稀疏的几颗星星泊在暗淡的云中,渺茫而遥远。它们又仿佛是贴在一张薄薄的蓝色幕布上的窗花,被风轻轻吹拂着,晃晃悠悠。但是,它们似乎就要消失掉了。雨前的空气凉入脸面。
  不知为何,总觉得县城的星星没有山谷的星星亮。山谷的村庄里,天上的星星离你总是那么近,像树杈上的果子一样,伸手可摘。
  出门在外,不禁有些孤单和寂寞。
  我在心里开始怨窝蛋,尽管我非叫他带我出来不可,但现在仿佛一切都是他的不对。
  窝蛋似乎看出我的不满,胳膊搭在我肩上说:“ 一同出来了,就是亲亲的兄弟,我不吃但不能叫你挨饿!”他掏出那仅有的五元钱,要给我买饭吃。我心里还是挺乐意的。但又一想,这路还很长很长,钱留着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不定更有用处呢。
  “饿并不觉得饿,只是有点渴。有碗水喝就好了!”我说,“没想到这城里的凉水也要卖钱!”
  “真不觉得饿吗?”他疑惑地问。
  我一下子有些不高兴了,气冲冲的,说只想喝水。
  “那我们就去买水喝吧!”他说。
  我把他的手狠狠地推一边去,悄声道:“我舍不得花掉那五元钱!”
  他情不自禁地“噢”了一声,接着过来拍拍我的肩,说:“没关系,花完了,我们还可以再挣嘛,听说城里在垃圾点上拾酒瓶子,在建筑工地上抱一天砖,也够咱们的饭钱了。像我们这样勤快的孩子,生活就是苦点,可无论如何也饿不死!”
  其实那钱本来就是他的。我出来的时候,没带一分钱。原本也没钱。但我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我们一起走出门来,所有的身外之物都应当是我们两个人的,更仿佛那钱也有我的一半在里面。
  尽管他苦口婆心地劝我,叫我去吃东西,但我还是坚决不去。他只好讲:“那我们找水喝去!”
  我点点头。
  我们两个准备顺原路返回,见有几条路,我们拐了个弯,竟然就迷了路。正要找个好心人问问,可是一想不知道怎么称呼刚才走过的地方,就只好在原地发呆。那时候,我终于感到我们确实是两个真正的乡里棒!对城市真是太陌生了!一切都透出种种的不适,流露出莫名的恐惧。
  疲倦和饥饿一阵一阵袭来。我们望着那一幢幢高楼大厦,便想,那里面的人是多么高级啊! 
  “好出门不如穷家里呆!”这是山谷里的人常说的一句话。
  但是,说实话,我们所在的那个山谷村子,原本也不是我们的老家。窝蛋家和我家原本都是从很远的地方逃难过来的。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连我们的老人好像也搞不清楚了。只常常听长辈讲:“我们是没有根的人!”每听此句,我真是要落下泪来了。没有根的感觉是多么可怕啊!人没有根就好比浮萍一样,没有根的草就渐渐枯萎了、死了。人没有根,就永远找不到归宿,无论在任何地方——即便是在自己的房子里,也仿佛是在漂泊。
  一想起这些,真让人伤心。
  我和窝蛋转了几圈,就又走到我们先前要饭的那排饭馆跟前。我们继续在一个个饭馆门前徘徊。一位三十多岁正在饭馆里吃饭的魁梧的大哥看见了我们,走出来问:“你们还没吃饭吧?”就从身上掏出五元钱给了我们,说,“拿去吃饭!”
  我们双手接过那位不知名大哥给的钱,兴高采烈跑去各自吃了一碗拉面,结果还省下了一元钱。这使我们觉得余下的一元钱与我们身上原有的那五元钱合起来,变得更多了。唯独有点美中不足的是:花别人施舍的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从饭馆里出来的时候,星星一颗也没有,陆续隐没到黑的云层里去了。雨前的风夹杂着一丝凉气袭向肺腑。
  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这是五年多来我们见到的第一场雨。我们任雨水落在身上。从一栋栋楼房下边穿过,抬头望着一扇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再次情不自禁地想:那房子里都住着些什么人呢?那么多高高在上的房子,却没有一间是属于我们的啊!
  电线上的雨珠,在灯光的反射下,晶莹剔透,跟玻璃球似的闪闪发光。雨越来越大了。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
  这时冲这边走来一帮人。他们好像一眼就看出我们是跑出来的,张口就说:“你们两个是从乡下来的吧?”
  我们两个互相看看,点头说:“是的!”
  他们当中领头那个戴一副金丝眼镜,装扮得斯文的人,笑嘻嘻地说:“大人养活你们不容易,要是偷了大人的钱跑出来,赶紧送回去,知错改错同样是好娃娃!你们说,你们偷了大人多少钱?”
  “出来只带了五块钱,那不是偷的。”窝蛋说。
  “拿出来让我看一看!”那人说。
  我气不打一处来,对窝蛋横眉嚷道:“我们没钱!”
  “闭嘴!你这小××。”我的嘴立时被人抽了一巴掌。于是,我的半张脸都烧起来了。
  我偷偷在窝蛋的肚子上碰了一下。
  这个狗日的窝蛋,竟然瞪了我一眼,似乎吓得马上要尿裤子,手伸进裤裆捏着什么的样子。
  我想窝蛋一定是想捏住自己的鸡巴,不让尿尿流出来。我在心里嘲笑窝蛋,已经对他不抱丝毫信心了。
  对于我们出门“只带五块钱”,那帮人根本就不相信。领头的循循善诱,连声问:“我不相信你们只有五块钱,我不信你们就只有五块钱。”
  另一个说:“你们从家里跑出来,就不多带钱?”
  真是有口难辩。
  “你们把钱藏到哪里了?”那帮人不容分说,就把我俩拉拉扯扯弄到一个巷子深处的角落里。他们让我们两个转过身去,面向墙壁,双手举起来,掌心贴在墙壁上。然后,他们放哨的放哨,搜身的搜身。一会儿就把我们的全身都摸遍了。
  一无所获。
  窝蛋是不是把钱弄丢了?我既担心又欣喜:就是把那钱丢到厕所,也别落在这帮人的手里!
  “你说的五块钱在哪儿?赶快拿出来!”那帮人中的一个光头说。
  五块钱也要,这帮混蛋!
  “我是说,我们出门的时候只有五块钱,刚才吃饭全花了,一毛也没剩下!”
  窝蛋竟然也学会撒谎。
  “放你妈的屁。狗日的活得不耐烦了,找打哩!”那个一头长发,手里提一个酒瓶的男人一边阴毒地拧窝蛋的耳朵,一边骂骂咧咧。
  窝蛋的脸色被那人弄得很难看,耳朵大约要被掐麦穗一样掐下来了。
  接着,那帮人开始叫我们脱衣服。我们当然不会乐意。但他们像喝畜生一样喝我们快些脱。他们揪住我们的头发,在我们的腿上狠狠地踢。他们还在我们的脸上像村子里的有钱男人戏弄我们穷人家的女人一样摸来摸去。
  我们一定要忍受下去。
  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办法折磨我们。
  窝蛋带头脱衣服了。他对那帮家伙说,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就是别打我兄弟,他还是个小孩子。他站在我前面尽量护着我。
  窝蛋的话刚说完,我的鼻子上就挨了一拳。不晓得哪个孙子干的,眼前金星乱飞,一股黏稠的东西和着雨水从鼻子眼儿里淌出来。
  “你不叫打,我偏要揍他。”
  我借着暗淡的灯光一看,鼻子里流出来一股又一股的血。
  鼻子被打烂了。我在心里诅咒着,不知道是骂这帮人,还是骂窝蛋。窝蛋简直是有意陷害我。
  “你们要打就打我,求你们了。真的!”窝蛋敛声下气地乞求。
  “好啊!”窝蛋的头上咣就挨了一酒瓶。
  窝蛋怪怪地嚎叫一声,把头疯劲儿地抱住了,就跟抱紧一只瓠子似的。
  我有些幸灾乐祸。
  那帮人开始自己动手脱我们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很快就把我们脱得一丝不挂。
  雨水哗哗地浇在我们的身上。
  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他们失望极了。
  他们连鞋子都要我们脱掉,看上一番。我们光着身子,站在雨水中。就像在进行雨中人体展览。彻骨的、冰凉的雨水像子弹一样穿过了我们的身子,穿过了我们的心灵。
  他们在我们身上最终连一枚钢圆子都没找出来。
  我有些惊奇和纳闷:钱呢?窝蛋身上的钱呢?
  我感到极其亢奋,对冰凉与寒冷似乎麻木了,也忘记雨水渗入肌肤的难受。
  那帮人还不肯就此罢休。那个提酒瓶的实在不想再说什么了,他旁若无人地掏出自己的牛把子,对准酒瓶口唰啦啦洒了一泡尿,叫我们把它乖乖喝掉,要像喝蜂蜜糖那样喝掉。
  真个过分了!
  他们分别架起我们两个的胳膊,一个家伙的手像钳子似的捏住我们的鼻子。我们束手无策,我们的腿子跟秋天蚂蚱的腿子一样无力地挣扎几下,就任由人家摆布了。
  我们的喉咙默默地抗拒,尿水在喉咙一带打着旋涡。但坚持不了多久,那尿就“咕嘟咕嘟”从喉咙里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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