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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5期-第14部分

小说: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5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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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骨节。两家死者的亲属都不同意那么做,精心地呵护自家的孩子,生怕他们再受到任何伤害,两家亲属的态度如出一辙。可是,活人们又不能不把一对死者分开来,理由很简单:他们一个是在押的囚犯,另一个是押解的武装警察中士。
  死亡和死亡不都是毁灭式的终结,意思一样,意义不同,就连叫法都不一样。
  一个死了,另一个牺牲了。
  囚犯叫范杰,中士叫古纯顺,都是花开花放般的年岁。
  一个县的,说起来算是乡亲。
  洪水引发了泥石流滑坡,夹杂了大量的流石,因此两具尸体都有些磨损,支离破碎,残缺不全,但手足相缠,躯体相绕的样子,却令人……
  不大好说。
  在解押出县看守所的时候,范杰的手上明明戴着手铐,不会错的,县中队执行押解任务的战友证明了这点。谁给他解除了械具?当然只能是古纯顺。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情急之下,人道主义至上,士兵与囚犯站在人类逃生欲望的岸线上,都企望逃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天劫。当然,他们失败了。也许正因为失败,才造就了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英雄的,或者非英雄的。
  县中队奉命转移看守所里的囚犯,洪水来得太快了!队伍刚出县城不远,就被呼啸而来的洪水和泥石流追上。队伍眨眼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古纯顺和范杰落了单。他们谁先落的水?一个去救另一个,最后双双溺毙?还是范杰脱去警械后图谋趁乱逃跑,古纯顺下水擒拿,双双淹亡?
  亡人不语,唯有灵魂可以诉说道义曲直。
  
  范杰的爹一望便知活得不够滋润,连同穿着带长相,都像一棵被人剥过三遭树皮的老树,腰还伛偻着直不起来。说是农民,无地可种,年纪大了,不能跟年轻人去南方打工,就在本地给人家打些零工。他为了找古纯顺的爹,跑了不少地方,最后在县政府宾馆大堂里坐了小半宿,才算堵着了他的去路。古纯顺的爹在城东开着一家砖窑厂,生意火得自家盖屋都不用砖,能用百元票子直接砌墙。说是农民,不用种地,自己开辆两厢“夏利”,一件西装整天倒蒙在车座沙发椅上,跟城里人进酒店后的做派一样,比穿在自个身上还爽气。
  范杰的爹目同死鱼,那眼神杵得不会拐弯。他一遍遍地唠叨:俺小杰会游泳,他打小就会游泳的啊……
  会游泳的孩子却淹死了,这事就有些说道。什么说道呢?范杰爹不说。他想说,却不好说。就是提到儿子的名字,他都有些语焉不详。怎么说,他都要比“古政府”(囚犯称管教和武警为“政府”,引申意)的爹矮人一头,囚犯儿子比人家“政府”就更矮了不知几个身子了。可是,范杰爹又不能不说,人没烧呢,事情兴许还说得清楚,人要烧了,事情了结了,那就成铁板上钉钉儿了。
  俺小杰会游泳,他打小就游得可好了,村里乡亲们都知道……
  范杰的爹似乎只会嘟囔这么一句。
  古纯顺的爹笑笑,没吭声。他跟他有啥好说的?古纯顺的爹脸上红扑扑的,浑身的酒气能熏倒叮上来的蚊子。换盏把酒间,省武警总队的政治部主任,还有县中队的中队长、指导员,那么多的大小领导轮流向他敬酒,却又都担心他喝醉了。他们都小看他了,古纯顺的爹来者不拒,千杯不倒、万盏不醉的本事那才到哪儿呀!一切尽在不言中,加上省武警总队领导提来的慰问品,儿子的牺牲,显然已经有了结论,至少也是一种默认。
  古纯顺的爹不说什么,与酒精无关,他心里头有点起毛的地方。儿子都献出了壮丽的青春,谁的心里头能不起点毛呢?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儿子不会游泳,从小就不敢去沟汊里扑腾,到了部队上有人看得紧,说是防事故,更甭想学游泳了。不过,儿子不会游泳,与他的英雄行为并无多大关系,跳入激流中擒拿逃犯,那是职责使然,节骨眼上,孩子肯定也记不得自个儿到底会不会游泳了,这不正是英雄本色吗?
  古纯顺的爹什么都不说,斜斜歪歪地走下县政府宾馆门前的坡道。范杰的爹跟在身后,生怕落下一步,看上去言犹未尽。宾馆门口的保安以为乞讨人员纠缠宾客,上前想要驱赶,却被那冲天的酒气熏得近不了身。古纯顺的爹摇摇晃晃走到停车场,走到一辆白色的“公爵王”面前,砰砰地拍打着车顶棚。他甩了甩脑袋,嘀咕道,认错了,这不是我的车子……猜不出他是醒着还是醉着,都像,又都不像。他又绕过几辆车,才找到自己的“夏利”。古纯顺的爹又拍了拍车顶棚,还猫下腰来瞅瞅车窗内,又有了新发现。我不在里面啊?我还寻思着我坐在车里了呢。他边嘟囔边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把蒙在车座上的西装揉成了一块抹布。他想关车门,却关不上了。范杰的爹正扯住车门,还把一只脚垫在车门框上,他果然话还没说完。
  姓范的,你想干什么?古纯顺的爹摸出手机,犹如攥着一把手枪。快松手,要不我打110报警了。他虚张声势,心里头又有点起毛,真怕范杰他爹掏出个打火机“咔嚓”一家伙,自个嘴里喷出来的可全是酒精啊!
  ……俺小杰咋能逃跑呢?半个月前俺去探视,小杰还说等判了刑他要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呢,再说,他会游泳啊……
  你什么意思,姓范的?你儿子会游泳又怎么样?是他下水去救我儿子才淹死的,是这意思吗?古纯顺的爹高声叫喊道。由于愤怒,由于酒精,他脖子上青筋毕露。他没醉,千杯不倒、万盏不醉的本事那才到哪儿呀。
  可俺小杰真的会游泳啊,俺要打诓语,天打五雷轰!
  会游泳,他怎么就淹死了呢?古纯顺的爹冷笑一声,一脸掩饰不住的厌恶。他早就该看出来囚犯他爹的真实意图,他就是想让大伙承认,他那个囚犯儿子为了下水救人,才遭遇不幸的。如果他遂了心愿,那古纯顺呢?
  还有,事实的真相呢?
  
  【情景模拟之一】
  洪水夹杂着泥石流,先是淹过了脚踝,接着漫过了膝盖。他们不敢再贸然乱跑了,原来他们是沿着河岸跑的,现在,河床和小路形同一色,都被洪水淹没,已经分辨不清了,这很危险。古纯顺虽然是老兵了,但也没见过这种阵势。
  跑在前面的范杰停下脚步,回过头,用目光征询“古政府”的命令。如果“古政府”命令他继续跑下去,他哪怕魂断汪洋,也不敢停下脚步的。古纯顺显得有些迟疑,离开了中队长、指导员和班、排长,他必须拿出主意,主宰自己和范杰的命运。看看四周,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唯有一间独立的土坯房,古纯顺命令范杰先爬上屋顶。他自己朝上爬的时候,范杰伏在屋顶上,伸出手来,想拉他一把,被他拒绝了。他看到水大,才给范杰打开警械的,既然他对囚犯施了恩,就不希望看到囚犯类似于回报一类的东西,哪怕一臂之力。
  水涨得很快,山洪奔腾,一泻千里,天地间一片苍茫,所有的生命都淹没在汪洋泽国之中,有的就此毁灭了,有的却待灾祸过后重生。他们有理由庆幸自己的抉择,人是跑不过洪水的,坐在屋顶的古纯顺朝范杰投去感激的一瞥。尽管范杰什么都没说,尽管爬上屋顶的决定是自己做出的,可他还是感觉这一抉择是那个同他一样年轻的囚犯做出的,这令他多少有些不大舒服。
  雨又大了,斜斜的雨鞭抽打着脸颊,有些麻麻的痛。古纯顺把斜背的自动步枪脱下肩头,斜吊在胸前,他夸张地拉动了一下枪机,又重新关上保险,与其说在提醒范杰注意他的存在,不如说在提醒他注意枪的存在。范杰似乎并不在意“古政府”的枪,他更担心的是越涨越高的洪水。黄涛浊浪一下下冲击着脚下的房屋,土坯房吃饱了水,墙基变软,正在变得摇摇欲坠,一下,又一下……摇晃幅度越来越大,它支持不了多久,不等水漫过屋顶,房子就会倒塌。
  
  范杰和古纯顺站了起来,他们的脸色都起了变化。
  古政府……你、你会游泳吧?范杰的声音钝滞,他根本就不应当开口。
  古纯顺愣了一下,缓缓地摇摇头。他重新把自动步枪斜背上肩。他们得有所行动,不能这样等死。谁知,就是他们先后从屋顶上站起来的动作,改变了土房的承受力,就像压沉一条船的最后一根稻草……土坯房轰然倒塌了!水面上浮起一朵巨大的漩涡,整幢房屋在水面上无影无踪,就像一坨泥团融入水中。
  古纯顺和范杰就像两片柔弱的树叶,很快浮上水面,随波逐流,漂向世界的尽头。
  范杰挣扎着浮出水面,他简直不能相信:古政府真的不会游泳!不仅如此,古政府身上斜背的自动步枪,成了他身上的累赘,他宛若一个秤砣,在浪涛中起伏。范杰有些犹豫,如果闭上双眼,装作没看见他,凭自己的水性,说不定能有脱险的机会。
  可是,他真能见死不救吗?
  范杰一个鱼跃,拼尽全身力气,游向波涛中沉浮的古纯顺……
  
  现在,轮到古纯顺的爹来找范杰的爹了。这回他没醉,“夏利”车开得也很稳当。找到范杰的家,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哪像范杰的爹当初找他,费了那老鼻子的事啊。
  儿子一生英雄,现在和一个罪犯掰扯不清,这令古纯顺的爹万分苦恼。几年前他就花了十几万,为自己买下了一块风水不错的墓地。他决定先给儿子用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不能敷衍了事。一个英雄的诞生,本来就是件挺不容易的事,现在硬件、软件各方面的条件都已具备了,部队首长又那样重视,谁想到范杰他爹却胡搅蛮缠,弄得两个死者的亡灵不得安生。
  说是事情还在调查之中。
  范杰的爹坐在院门的门坎上,那道旧门坎像一条弧形的船,承载着那个破碎家庭的诸多不幸,那些不幸都是凝聚在范杰爹的身上,岁月的分量把门坎生生给磨去了一截。他睁开昏花老眼,吃惊地看到停在村道上的“夏利”轿车,以及从车上走下来的古纯顺他爹,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古纯顺的爹走到面前了,他也没站起来,他根本没有礼让“古政府”他爹进屋的意思。
  古纯顺他爹掏出一盒烟,弹出一支让了让,范杰的爹冷冷瞥一眼,晃晃自己的烟锅子,两个同样遭受丧子之痛的老头就各点各的火了。
  喂,我说,你还瞎鸡巴折腾啥?古纯顺他爹吐了口浓浓的烟,就那么站在那里。他站在门前,范杰的爹坐在门坎上,看不出谁才是门神。我儿子当了三年兵,超期服役了,到秋后就要退伍的,我的砖窑本来指望他帮助打点,现在完了……
  古纯顺他爹的声音有些颤抖,有股子砖窑上烧松枝的烟火味。
  范杰的爹没吭声,他的烟锅子“滋滋”地响。
  我儿子在部队上入了党,啥都有了……古纯顺他爹说。
  范杰的爹“梆梆”地在门坎上磕掉烟灰,又重新装上一锅烟。
  去年他还立过一个三等功呢,他们指导员说了,这回要评上烈士,少说也是一个二等!
  范杰的爹瓮声瓮气地说,俺家小杰会游泳,打小就会。
  古纯顺他爹见范杰爹犯倔,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过来说,倒是自己穿西装的,怕人家打赤膊的呢。他叹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一沓子百元钞票,攥了一头,甩打另一头,哗哗的,粉红色的水一样泼出去,又收回来,让人眼都花了。
  这是两万,你拿着……条件嘛,你不能再说是你儿子为了去救我儿子,至少你要默认……我看咱谁都没吃亏。见对方不说话,古纯顺的爹又说,怎么着,还嫌少?那你说再添多少?你说吧,你说个数儿我听听,啥事不好商量?啥事都能商量!
  范杰的爹不动了,他的火灭了。有一会工夫,他甚至抬了抬膀子,好像就要接过那两万块钱了,可他的手又缩了回去。
  古纯顺他爹脸上的几块赘肉都僵硬了,他冷笑一声说,不乐意?那好,强摘的瓜不甜,不能成交,就别怪我没照顾你了。他慢慢收起那摞票子。姓范的,你能!我真没想到,你还真能!你折腾吧,试试看,你都能改变些什么。英雄就是英雄,囚犯就是囚犯,谁会游泳、谁不会游泳就能改变什么?白日做梦去吧!实话告诉你,我儿子的荣誉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关系到整个县中队哩,关系到市里支队,还关系到全省武警总队呢!你没个数儿。政府和部队首长不会没数儿,我就不信,你姓范的能耐再大,还能把黑马漂洗成白马!
  “夏利”车在那个夏季的黄昏,一顶软呢小轿似的摇出了乡村。
  残阳黯然。
  
  【情景模拟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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