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5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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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江是什么人,短短的一分钟,他已经看出老爷子跟芙蓉之间绝非主人和保姆之间的关系了。他的脑袋像胀了一圈似的,嗡嗡地响,不知道这芙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跑到他老爷子家里干起了保姆。天底下的事情就这么巧。还是另外有什么端倪?
这顿晚饭吃得很不自然,气氛微妙而又紧张,芙蓉一直在极力保持冷静,同时密切注意着事态的发展。张大江心里像长了草,芙蓉越冷静他就越躁得慌,只盼着时间过得快点,这顿饭早点结束,他好找机会跟芙蓉单独在一块谈谈这事。老爷子张洋全然不知道两个年轻人的真实想法,只当是芙蓉不自在,儿子看出什么了也不自在。
张大江下了楼,钻到车里就给芙蓉发了一条短消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芙蓉回复道,什么怎么回事?
你怎么在我老爷子家?
我为什么就不能在你老爷子家?当保姆没这自由?
你知道我跟他的关系是吧?
现在不是知道了?
我是问以前!
这跟我做保姆有什么关系啊?
算了算了明天我约你,我们一起谈谈。
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晚安。对方没有回复。
张大江气急败坏地开着车,心里郁闷,就把车又半道停了下来,站在舞水街上给老爷子打电话。张洋帮着把饭桌收拾了,芙蓉的手机清脆地叫了一声,拿着手机跑回自己屋接短消息去了。张洋透过门缝看见芙蓉钻进了被子里,自己也回了房间。过了没多久,儿子张大江的电话打进来了,劈头就问,爸,你跟芙蓉,那保姆,有什么事吧?
老爷子心想,就知道瞒不过鬼精鬼精的儿子,嘴却不软,说,能有什么事啊?儿子说,不要否认,有就是有,还老军人呢,这么点事儿都不敢承认啊?您这样做是对的,人活一世本来就只有两种目的,一是得到你想要的,二是享受你所得到的。但是,爸,您跟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她原来是干什么的?
张洋看儿子这晚还要刨根问底,想必是刚才在家当着芙蓉的面不方便问。想了想,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并且把芙蓉几年前被人抛弃,生了孩子又死了这事也简略说了一遍,还说,这丫头命挺苦的。儿子说,您不能觉得她命苦就这样对她啊,天底下命苦的人多着呢。老爷子听着儿子这话不对劲,他不是总怂恿自己续弦,享受第二春的吗?这会儿怎么又反对起来了?
儿子继续说,您这年龄,是更睿智、更豁达、更老练、更深沉,考虑问题更实在的年龄,我不是反对您搞黄昏恋,但您跟她不合适,她比您小三十岁,还是发廊小姐出身,您对她了解多少啊?这些您都想过没有?
老爷子被儿子的话阻住了,觉得儿子说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又自己的感觉也在那里摆着,心里清楚应该按照自己的感觉来处理,于是就骂儿子几声,说,臭小子,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当事人,这事以后慢慢再说吧,挂了啊。就强行挂了电话。
张大江越想越觉得芙蓉太神秘,他们失去联系的这几年里,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韩芙蓉倒是平静了,来舞水街之前,她设想了那么多的步骤,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而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跟她设计中的场面相比还是简单了一些。简单在什么地方呢?当然是,这场游戏中的老爷子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使这场戏在暗中进行,缺了一个主角。她想象的场面不是这么简单,但是,她却配合、甚至可以说是主动配合张大江隐瞒了老爷子,这使她最初的设想发生了转折,下一步该怎么做呢?韩芙蓉觉得自己的心软软地跳了一下。
9
面谈地点约在幸福八村,韩芙蓉租的屋子。
对于地点的选择,照样是韩芙蓉的提议,张大江本来想约在茶楼或是咖啡屋之类适合谈话的地方,被韩芙蓉拒绝了,她说,那样的地方能谈事吗?人那么多。
韩芙蓉午饭后就离开了春都花园,她对老爷子说打算回趟老家。到了幸福八村之后,插好院门好好地睡了一觉,睡觉时什么也没想。本来也没什么可想的了,一切只等张大江来了之后再说。
张大江是晚上七点来的,芙蓉在街头等着他,带他进了院子,插好门栓,进了屋。张大江一进屋就看见四面墙上贴满了相片,全是一个婴儿的,各种角度都有,黑乎乎的眼睛像瞅着张大江。事儿还没等谈,这满墙的相片倒是把张大江震了一下,他顺着墙在屋里转了一个圈,大大小小的婴儿就在他身边不停地移动,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类似水族馆的地方。张大江边走边打量着那个婴儿各个角度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心里咯噔跳了一下,某种感觉不可抵挡地就来了,他把脸贴在最大的那张相片上细细打量了一阵,扭回头来问芙蓉,他是谁?
芙蓉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说,我儿子。
你跟谁的?
这句话问完之后,张大江没有得到他想听到而又不太敢听到的答复,芙蓉根本就不打算回答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进了隔壁的厨房,一会儿,又返回卧室,在床头柜抽屉里翻找什么东西,最后找到一把锃亮的刀,进了厨房。张大江被那个床头柜吸引了,刚才芙蓉拉开抽屉的时候,他看到里面花花绿绿的,不由得又悄悄拉开,看到里面各种各样的刀片和剪刀,像是一个刀剪博览会场。张大江不知道芙蓉有这种收藏爱好,看着那些锃亮的物件,从心里向外透着凉气。
这个时候芙蓉端着一盘西瓜从厨房走进来,两人一时无话可说,就坐到桌子旁各怀心事地吃起了西瓜。西瓜吃完之后,芙蓉打开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无所事事地换着频道,张大江一把夺下遥控器,说,咱不看电视了行吗?芙蓉看他一眼,说,不看就不看。张大江说,说说吧,你是怎么跑到老爷子那里的?芙蓉说,他去我们发廊理发,认识了,就想让我去当保姆,我就去了呗。张大江说,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就这么巧?芙蓉说,可不就是这么巧。张大江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芙蓉说,我也不想做什么,老爷子想跟我生活在一起。张大江说,你们?生活在一起?这绝对不行芙蓉,如果真那样了,就是在我家埋了一颗定时炸弹,早晚它要引爆,老爷子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你想害死他啊?芙蓉说,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会埋颗定时炸弹呢?张大江说,我们俩的事儿,难道能瞒老爷子一辈子啊?再说了,芙蓉,我还是爱你的,你这样做,我会难受死的,你想害死我吗?
芙蓉轻轻笑了一声,说,我们俩?我们俩有什么事儿啊,什么事儿也没有。
张大江有些绝望,说,芙蓉,过去我伤害过你,但是现在我发现我是爱你的,真的,从来没这么爱过。你要是愿意,我就离婚,娶你,我发誓!
芙蓉又笑了一声,说,那老爷子怎么办?
芙蓉想起了张洋,那个正派的、简单的、改变了她一些念头的六十岁的老男人。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是不可能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如果他不是张大江的父亲,说不定她真会考虑嫁给这个大自己三十岁的男人,然后跟他平静地生活在一起。他什么都不知道,却那么不知不觉地软化了自己,这种软化令芙蓉不知所措,令她心底某些坚硬的东西慢慢地溃散,风化了。
在这一瞬间,芙蓉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她看了看四周,心里有种荒凉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汹涌地包抄上来,不知不觉泪就流了满脸。张大江不知道芙蓉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拿着纸巾盒小心地给她擦眼泪,她的眼泪汹涌,像雨一样纵横地在脸上爬,止也止不住。
芙蓉哭了很久,后来她似乎是哭累了,脸上还挂着泪,眼皮沉沉地阖上了。张大江抱着她,把她挪到了床上,她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时而还抽咽两声。
最后张大江摁灭了灯,自己也上了床,躺到芙蓉旁边。已经是深夜了,芙蓉又一次在梦里抽咽了一声。他抱住她,感觉到她的胳膊在黑暗里摸索了过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芙蓉什么都不愿想,黑暗里,还是有很多过去的日子胶片一样,在脑海里一点点地展开,身边的男人在温存地吻她的脸、唇、手、脖子和胸,她睁大了眼,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身边熟悉的身体。他进入她的一刹那,她听到自己叫了一声,张洋。她身上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沉默地继续蠕动。她摸着他光滑而年轻的后背,说,那孩子是你的,他死了。她听到她身上的男人含糊地说,真的吗?声音断断续续的,仍然一下一下冲击着她。她说,真的,他死了,是个儿子,才六个月,听到电视里有人叫爸爸,他就会放声大哭。身上的男人继续心不在焉地说,真的吗?然后加快了冲击的速度,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喊声。
芙蓉扭头看了看床头柜的方向。这个夜晚没有月光,很黑暗,但是芙蓉知道她的手臂到床头柜之间的距离有多少。她慢慢地伸过去,无声地拉开抽屉,很准确地拿到一把不锈钢的剪刀,伸到自己的小腹处。这个时候,身上的男人发出一声激烈的叫喊,上身挺在空里,两手痉挛般握了一下她的乳房。芙蓉把剪刀准确地伸过去,她觉得剪刀握在手里的感觉非常充盈,就把手紧紧一握。然后,她感觉小腹处温热起来,一些液体像海浪一样冲击着她的小腹,然后流到床上,顺着床单又流到地上去了。
10
刑警大队队长马路觉得这个现场不同于其他的凶杀现场,这个现场很特别,四面墙上贴满了一个婴儿的相片。死者之一,男性,被剪掉了生殖器,身上还有多处刀伤,因为凶器不只一把,所以每个刀口形状都不相同。死者之二,女性,除了腕部静脉血管被割破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几乎是在看清凶杀现场的同时,马路做出了一个推断:女性死者杀死了男性死者,然后自杀而亡。经过进一步的勘察,幸福八村的这个小院落大铁门和屋门都闩得死死的,两扇窗户装有防盗网,没有被撬的痕迹。这似乎更验证了马路的推断。
至于凶杀原因,马路觉得这是一场典型的情杀,屋里贴满了婴儿相片,并且,最大的一张相片覆盖在男性死者脸部。很显然,凶杀跟婴儿有关。马路顺着墙转了一圈,看了看各种各样同一婴儿的相片,又看了看死者,很显然,他们的五官有着某些相似的地方。
男性死者的亲属,六十岁的张洋老人面对现场脸色惨白。他用突然浑浊了的老眼看了看墙上的婴儿相片,又看了看裸着身子死掉的儿子张大江,和那个名叫芙蓉的姑娘,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张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春都花园的,他在舞水街上走着的时候,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芙蓉树上的花已经开败了,原本一树一树的红雾,此刻都枯萎凋谢了,只剩下一些绿色的叶子在空中静静地垂着。天已经凉了。
这是一桩简单的情杀案。意见是统一的,以刑警队员们多年的办案经验,不难得到这样统一的看法。案子就这样结了。
为了庆祝,队长马路晚上请刑警队员们吃饭。他是在饭后回家的路上突然想到了张洋的。想到张洋的时候,马路觉得自己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一直隐隐觉得这个男人有些不对劲,至于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又没有具体想法。马路在路上边走边回忆张洋在现场时的样子,他脸色苍白,似乎受到了极为强烈的惊吓,这惊吓甚至超过了应该有的悲伤,就是说,这个可怜的老人都没想到表现他应该有的悲伤。马路本能地觉得张洋似乎还应该知道一些什么事情,关于这场凶杀的另外一些内幕,或者说,他在到达现场之后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事情,他的沉默和绝望的眼神都隐隐地表达了这一点。
因为这个疑团,马路有些失眠了,天刚蒙蒙亮,他就只身一人去了春都花园。到了张洋家门口,摁了摁门铃,里面没有声响,又摁了几下,还是没有声响。他飞跑下楼,到春都花园物业管理公司找到两名保安。重新返回张洋家,撬开门,发现张洋已经死了。他死得同样很惨,是用一把菜刀,像韩芙蓉那样切开了自己的左手腕……
责任编辑向午
情景剧
■ 阎欣宁
舞台都是死者搭起来的,演出者却都是大活人。
死者是在洪水退去后的第三天,才在下游十几公里外的一个淤塞的河道里找到的。他和他死在了一起——到死都在一起,难以剥离。这一个紧紧地抓着那一个的手臂,那一个死死地缠住了这一个的腰肢……以至于三天后人们都无法将他们分开,除非掰断那些枝藤缠绕的、僵硬的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