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5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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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干,就打赌吧,赌他是新搬来的,还是偶然路过。兰兰提议。
新搬来的,芙蓉说,声音懒散而又坚决。
偶然路过,欢欢说,舞水街附近不会住这样儒雅的男人。
兰兰不知道她该选择哪一个。这种赌很无聊,是为了打发时间。她们经常做这种游戏,有时赌走进发廊的男人有没有情人,有时赌他来了一次还会不会再来,然后,使出一些手段验证对错,错的一方去舞水街上的小市场买零食。当然,她们的赌有时有结果,有时根本没结果,也就消磨时间而已。
阳光慢慢暗淡了,姑娘们到附近一家拉面馆买了三碗拉面,坐在发廊里说笑着吃完,然后打开贴满了粉红锡纸的日光灯,开始补妆,嗑瓜子,发短信,带着进来的男人去里屋,或站在门外瞟经过的男人。
这样的生活,芙蓉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打烊之后,芙蓉向另两位姑娘道别时,她们再次提起那个老男人,说,你要是输了,得请我们去吃麻辣鸡。
2
其实这个老男人并不太显老。也许是因为他光鲜而考究的衣服和鞋子,也许是因为他保养得很好的身材,他看起来并不像实际年龄那么老。
发廊里的姑娘们是在第三天又一次看见老男人的。仍然是午后,三点左右,似乎刚刚经过了一段午睡,他看起来气定神闲,无事可做,专门到街上走走的样子。他的出现,几乎已经验证了芙蓉的正确,这么气定神闲地在舞水街上走,而且是第二次,一般不会是偶然路过的。家家悦超市附近建起了一个新的住宅小区,名叫春都花园,几幢小高层漂漂亮亮的,另外几幢也正在建设之中,姑娘们时常站在发廊门口看那些高高的吊车,看半天,羡慕而又无望地叹口气,回到屋里,继续嗑瓜子,等客人。
就是说,这个男人有可能是刚刚搬到春都花园的,一个有钱阶层。他慢慢地走着,看着舞水街上的人和车,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芙蓉把椅子搬到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晒着晒着,转头冲屋里的另两个姑娘笑着说,他来了。
芙蓉说完他来了之后,并没起身,而是把脸转回去,微笑着看这个男人,看他一路走在芙蓉树下,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和身上不停地移动。老男人很敏感,他尽管在看着大街,还是感觉到了芙蓉直视的目光。他离她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不可能一直把脸偏向大街,于是他看了芙蓉一眼。芙蓉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说,你的头发长了,我给你理理吧。
说完这句话,芙蓉就径直走回了发廊,边走边说,帮我把椅子搬回来吧。
发廊里的两个姑娘目瞪口呆地看着芙蓉的干脆利落,她们简直不能相信,那个老男人就这样被芙蓉请进了门。而事实就是这样,老男人站在发廊外面,最初似乎没反应过来,半分钟后,乖乖地拎起椅子走进了发廊。
两个姑娘不知道芙蓉想干什么,她真想给这个老男人理发么?要知道,她们已经很久不给人理发了,她们的主要工作是给男人洗头、按摩,或让男人摸。而芙蓉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她站在一个理发台前等着男人自动坐下,然后倒上洗发液,手法娴熟地给他洗头,然后冲洗,再回来坐下,拿起剪刀和梳子。男人的碎头发欢快地落在肩上、后背上,然后滑到地上,像一些轻轻飞舞的羽毛。
芙蓉看起来很安静,她什么都不想。她的肚腹跟这个男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半个拳头的距离,她拿捏得自然而准确,既不远又不近,很让另两个姑娘不解。她们已经习惯了把柔软的肚腹贴到男人的后背上,把手放到男人的肩膀上,在镜子里用目光挑逗男人。可是芙蓉没有,她看着男人的头发,低下头看,或者在镜子里看。两个姑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开始跟老男人说话,问,你不是舞水街上的吧?老男人说,以前不是,现在是了。果然是刚搬来的,那你是住在春都花园?是啊,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个时候,两个姑娘看看芙蓉,说,呶,给你理发的这姑娘猜到的。
老男人就在镜子里看了芙蓉一眼,芙蓉依旧不声不响,白皙的手指运剪如飞,腕上的一只白金手链晃来晃去。男人觉得这女子很特别,她很沉静,不像其他两位姑娘眼神那么轻佻,就连腕上戴着的链子都与众不同,别人都把指环戴在手指上,而她把指环套在一条彩色的丝线腕链上,看起来别致而有韵味。
两个姑娘不知道,芙蓉正在看男人的头发和耳朵,他的头发跟张大江的头发一样,很绵密,只不过张大江的头发很黑,而这个男人的头发黑色中夹杂着一些黄白色,他比张大江老;他们的耳朵长得也一样,耳垂很饱满,弧度圆润。甚至他的肩,都跟张大江一模一样,只不过比张大江看起来瘦些而已。这时两个姑娘开始嘻嘻哈哈地问男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说,以后你得常来啊,给你优惠。老男人顿了顿,说,张洋,六十岁。
姑娘们说,不错的名字啊。哦,六十啦?可真看不出来,像五十呢。
芙蓉想,连名字都这么像。都跟水有关。
其实芙蓉早就知道这人名叫张洋。她不动声色地就把他带进了发廊,并且,态度矜持而又温柔地给他理了发。她确信他已经记住了她,以后还会找机会再来。她用一块干净海绵给他把后颈的头发碎屑轻轻拂去,说,洗头发去吧。他站起来的时候,她很随意地牵了一下他的手,她感觉他的手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她哗哗地放水,把手伸进水龙头下面试水温,然后再浇到他头上,说,可以吗?她看到男人闭着眼,躺得很直,两只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他的小腹有着跟这个年龄不相称的健美,丝毫没有赘肉。
最后,芙蓉用吹风机把他的头发吹得干燥而蓬松,她用手指轻微地拨弄着他的头发,并若有若无地在他的头皮上滑动。整个过程结束后,她低头拍拂胳膊上的头发碎屑,不看他,说,下次再来,我给你理个寸头吧,你的发质适合,还显年轻。
芙蓉就这样完成了她跟张洋接触的最后一个细节,跟她理想中的效果相差无几。六十岁的张洋没说他是否再来,但芙蓉确信,正因为他已经生出了再来的念头,他才没迅速、痛快地答应她,或者拒绝她。
张洋走出发廊,舞水街上的阳光已经不那么白亮亮的了。芙蓉树投下的阴影转了方向,他走在树下,身上没有了大块小块的树叶和树枝的影子,看起来简单而又透明。芙蓉站在门外看着他的背影,他很挺拔。张大江也很挺拔,他们父子俩就像在一套模具上先后刻出来似的。
3
张洋是在脱衣服的时候发现了那枚指环的。
他去发廊时穿的是一件梦特娇棉衫,左胸有一个口袋,口袋上面绣着一朵红色的小花,梦特娇的标志。他也不知道那枚圆圆的白色指环是怎么,什么时候跑到这个口袋里来的,他把衬衫向头顶撸的时候,听到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拣起来一看,指环大小精细,样子简单,分明就是刚才在发廊时,轻轻吊在理发姑娘腕上的那一枚。
那么,它是怎么跑到自己口袋里的呢?张洋用手指捏着这枚精致的指环,坐到沙发里想了半天,觉得很有可能是姑娘给他理发时,链子松了。当时她的手正好擎在他的肩膀处,指环顺着肩膀滑落下来,滚到了口袋里。这是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六十岁的张洋这个晚上有些失眠,睡过去之前,他频繁地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发那么绵密而蓬松,似乎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一定是从姑娘身上带回来的,那个沉默的、有些忧伤、很别致的姑娘。张洋想,她不应该是坐在发廊里的,也不应该在五月就穿上那么短的裙子,还搬把椅子坐在发廊外面。但她坐在街边的样子并不招摇,怎么回事呢?应该是骨子里的脱俗压倒了庸艳的外形吧。张洋这样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并做了一个让他陌生的梦,这个梦跟性有关,张洋梦见自己正跟一个陌生女子走在一起,女子慢慢地把手臂伸进了他的臂弯,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把腿紧紧贴在他的腿上。他们走路的步调非常一致,两条腿之间没有任何缝隙。
这当然不能算是一个纯粹的性梦,他们之间发生的,只是身体某些部位的紧密接触,接触也是有限的,不是皮肤跟皮肤之间,而是皮肤跟衣服之间,或者衣服跟衣服之间。但这又分明是一个性梦,对六十岁的张洋来说,他失去这种感觉已经有十年了。张洋醒来之后,吃惊地发现了自己的勃起。
这是舞水街给张洋的第一份礼物。
儿子张大江上午来了趟春都花园,他在父亲这套一百平米的新房里转了一圈。房子在二十层,张大江站在窗户旁边眺望了一下周边景致,很为自己选择了这样一处地方感到得意。父亲退休了,不适宜再居住在警备区那套小房子里了,那里气氛永远都是紧张而有序的,大门口永远站着面无表情的警卫,出出进进永远需要出示证件。出了警备区,向上走一百米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医院,路边永远摆满了水果篮和花圈。向下一百米,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父亲在警备区那套房子里住了几十年了,尽管很早就转业了,改行到一家企业,退休前做了五年的工会主席,却一直给张大江一种错觉,似乎父亲一直还在部队上。生性追求自由的张大江太不喜欢这种错觉了,父亲退休之后,他自掏腰包,先斩后奏在春都花园买下了房子,然后怂恿父亲张洋搬离那个森严的地方。与警备区不同的是,春都花园所在的这片地方是标准的居民区,不是这个城市这几年新规划的高尚住宅区。它有着这个城市最古老的几条娱乐街道,还有着一些新兴的现代化超市、球馆和健身房。向北一千米,是这个城市居民最多的村子,当然不是标准的农村,而是城乡结合部那种农村,因此在这片地方活动着的是良莠不齐层次不一的人群。
总之这是一个生活气息十分浓厚的地方。六十岁的老工会主席张洋在这里刚住了半个月就充分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感受到这一点的同时,他觉得一直绷在身体里的某根东西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原本因为退休而一直存在的失落感也不那么明显了,多数时候他想不起退休曾给他带来的痛彻心肺的感觉了。
尽管对儿子张大江一直瞧不上眼,这回张洋却不得不由衷地承认,儿子张大江选择这样一处地方让他养老是正确的。
儿子是在临走之前发现那枚指环的,他把它捏在手里,放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表情有些诡秘。说实话,他不反对老子续弦,但老子一直没这想法。
老子张洋表情有些不自然,骂到,臭小子,笑什么,路上拣的!
好好好,路上拣的,我也没说什么啊。
得把这东西还给那姑娘,张洋想。于是下午三点他再一次出了门,远远地看见发廊门口那块招牌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心跳加速,这个发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一会儿。他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昨天是怎么进了那家发廊的,仅仅是因为那姑娘像熟人一样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客观地说,那姑娘对他的态度不献媚不讨好,一直是不远不近的,却从这不远不近中传递出一种让他舒服的感觉。
这么想着,似乎一转眼就到了发廊门口,他觉得自己的步子有些犹豫,发廊里的两个姑娘眼尖,赶紧走过来把他往屋里让。
就这么会儿工夫,张洋已经看到给他理发的那姑娘不在屋里。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头发也是刚理过的,他又不做按摩,这个场面他没有预计到,立刻觉得脸上汗津津的。两个姑娘相对笑了笑,说,老先生,您是来找芙蓉的吧?来还东西的吧?
张洋愣住了,这些姑娘鬼灵精怪的。
好奇是吧?告诉您吧,昨天您一走,我们芙蓉就发现腕上的指环脱落了,屋里找了个遍也没找着,就猜是落您身上了,果然是这样。
哦,张洋嘘了一口气,问,芙蓉不在?
不在,回老家了。她叮嘱我们,要是你来,就把她 的手机号码告诉你,她得向您表示感谢。
感谢?谢什么?
您不知道啊,我们姐妹昨天为那枚指环打赌了。蓉蓉说如果落您身上了您一定会来还,我跟欢欢就赌您不会来。这不,我们输了,得请芙蓉去吃麻辣鸡呢,她还不得感谢您啊?
张洋笑了,说,等有空我请你们。姑娘们雀跃着说,好啊好啊。
4
六十岁的老工会主席张洋认识了芙蓉一个多月后,夜里接到了芙蓉的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