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3期-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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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衷外界缺乏内省,这就是在科学已经相当发达的今天,气功、特异功能等生命自然现象却使人感到神奇惊愕迷惑不解的原因。人类站在蓝色的圆形地球上,把目光投向浩瀚的宇宙和遥远的星体,但恰恰忽略了自己脚下的影子。人类成了去外婆家的路上迷途难返的孩子。
提起母亲,我禁不住想起了许多年前看过的一篇小说: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为了供养儿子上学,被生活所迫含着痛苦和屈辱与一个屠夫媾合。记得我当时被这个女人行为中所表现出来的伟大母爱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能自抑。但回想我的母亲时,我却羞愧汗颜了,那个女人像一面洁亮的镜子照映出了我母亲的渺小和丑陋。大约在我父亲死后不到半年,也就是我十三岁那年的初夏,故乡的千亩麻地长成一片壮阔的亮绿,昼夜的乡野熏风中都传荡着情欲的回流声时,我母亲终于耐不住寡妇生活的寂寞,开始与她选定的男人频频偷情。所不同的是,我母亲没有像别人那样跑到麻地深处去疯狂,而是让那男人做贼似的溜到我们家来。现在想起当初的情景,我还认为母亲的行为中没有丝毫的自我牺牲精神,那一切纯粹是为了满足她肉体的饥渴。一想到这一点我就黯然神伤,为母亲感到痛苦与羞耻。
事情发生在一个雨天的上午。当时我正坐在堂屋低矮的门坎上,捧着两腮静静地望着外面的风雨世界。白亮的屋檐水珠帘似的滴落着,打在檐沟的鸡食瓷盆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院中的樱桃树在风雨中婆娑晃舞,许多成熟的樱桃摇落下来,在浅溪般的微微流漾的雨地里跳荡滚动,鲜沛瓷亮像一颗颗美丽的红玛瑙。村外的麻地隐在迷苍茫的雨幕后面,雾绿绿的隐约模糊,那海浪般起伏鼓涌的声音搅和着绵绵的风声雨声,像一阵阵低沉的牛角号从遥远的荒野吹来,在清爽寂寞的故乡村庄的上空久久回荡。记得当时我的心里充满了宁静、安详和慵懒,我望着外面的风雨世界整个灵魂都沉浸在一种少年的有关雨天的美妙遐想中。可我母亲却搓着双手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显得无所事事又心神不宁的样子。当母亲第八次从我面前走过时,她终于在旁边站了下来,弯腰和蔼地对我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戴着斗篷去大平家玩吧。我摇了摇头,说不去。我觉得这样很好,我看见听见了许多有趣的东西。然后就钉子样坐在门坎上纹丝不动,仍旧捧着脸腮去看外面的风雨世界。母亲盯着我想了一会儿,又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小纸币,说这里有九分钱,你去代销店买糖吃吧。我抬起头来望母亲,我想我的眼神中一定充满了疑惑,但我还是站了起来接过母亲手里的纸币,戴上阔大的圆形斗篷走了出去。我听见母亲在身后释然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一个难题好不容易才被她解决了似的。这就使我走到院门楼下时不由自主地站了下来,回头去张望。隔着稠密的雨丝和屋檐上垂挂的雨帘,我清晰地看见母亲对我鼓励地微笑,但我当时的内心感觉是母亲隐在一片烟雾中,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显得飘忽迷离一点也不真实。我总感到母亲有点不对劲,我心底止不住产生了一丝警觉。
母亲为什么要我冒雨离开家里?母亲究竟要在这个下雨的上午干什么?这是戴着阔大的斗篷踩着村巷里的泥水去代销店的路上,我一直苦苦思考的问题。
因此在那个低矮阴潮的代销店里买了糖果后,我没作丝毫的停留,就急匆匆地朝家里走去。路过一个门楼时,我看见几个小孩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打铜钱,他们招呼我一起玩耍,我也没有答应。但我回到家里时,却发现母亲不见了。我把灶房、堂屋、睡房全找遍了,都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我心中无端地恐惧起来,我本想张开嘴巴大喊一声,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喊出来。我开始立在屋檐下竖耳谛听,我在满世界的风声雨声和村外麻地的浪涌声中捕捉母亲的声息。我终于在这片混杂苍茫的声音中听见了一种谷草的声和一种轻轻的呻吟声,而且我还准确地辨听出这声音是从我家猪圈旁的柴草房里传出来的。于是我像一只警觉顾家的小狗循着那声音蹑手蹑足地走过去。当我蹲在弥漫着潲水酸味和猪粪臭气的猪圈旁时,我透过那些残朽的木板缝隙看见母亲正和一个男人躺在柴草上面苟合,而趴在我母亲洁白美丽的身子上面的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里那个臭名昭著的光棍汉,也就是那个把壮硕的鸡巴掏出来在我面前晃荡并且抓起我的手按在他裆下抚娑的乡村流氓!一个我厌恶已久的恶棍!
我相信你理解我当时的处境和心情。我感到当时的心情与过去发现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时完全两样。在那些月色溶溶的夜晚,父母在床的那一头搞出各种微妙的声响时,我除了紧张外,还有一种好奇的心理和一些不着边际的快乐遐想。我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我心里紧张之际又充满了平和安定的情绪,仿佛一轮如水的明月正贴在清湛的蓝色夜空中静静地照着我。而在这个阴郁的雨天上午,我透过猪圈木板的缝隙看见母亲和那个光棍汉苟合时,先前那种平静的心情全然没有了,我只感到惊恐、愤怒和痛苦,伤心之至,仿佛那个光棍汉的介入侵犯掠夺了父亲或我的什么东西。我想喊想叫想哭想嚎,我心中突然充满了一种破坏的欲望,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毁掉!许多年以后,我再次经历了这样的感觉和心情,那是我得知自己的妻子有了外遇并决定与那狗日的男人携手往南方私奔时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两桩不幸的猝发事件之间有什么本质的联系,我只惊异于这两桩痛苦和灾难袭来时,给我的感觉和心情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
然而在那个阴雨的上午,我在猪圈边蹲了许久,也没有吭出一声。我记得我最后默默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睡房走去了。我至今还能回忆起我当时走路的感觉,那不是在走,是在飘,像一片被秋天的寒风突然摇落的黄叶贴着地面悠乎乎地飘行。我这样昏昏沉沉地飘到睡房里后,就把自己重重地摔倒在了木床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瞪着帐顶发呆。我脑里因为有了突然袭临的太多内容而显得一片空白和僵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我该不该哭泣。我躺在床上,我只感到了黑夜正像海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漫涌而来,我的思维和感觉正在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悲伤地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恍惚听见母亲走进了睡房。母亲显然发现了躺在床上的我,我听见母亲惊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代销店买糖了吗?我没有说话。母亲又迅速走到床前把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说咋啦?让雨淋病了么?这次我有了反应,我抓住母亲的手扔开,霍地从床上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母亲。我看见母亲不整的衣衫和散乱的头发上沾满了细碎的草屑,我感到一种锥心般的痛苦和愤恨,我掏出衣袋里那几颗九分钱买来的劣质糖块向母亲扔去。我本想把糖块向母亲的脸上打去,但临出手时我又改变了方向,我把糖块摔到了母亲脚前。买什么糖糖糖?你骗我!骗我!糖块扔出去后我才爆发似的吼了起来,然后跳下床跑出屋去,连斗篷都没戴就一头冲进了雨幕里。直到我跑到村中一间无人居住的旧屋,浑身湿淋淋地跌坐在潮霉的墙角里时,我才悲忿地哭出声来。我一边抓起旁边鼠洞口屎粒一样的细泥恨恨地抛撒一边伤心地哭泣,我感到我眼里的泪水跟窗外天空中的雨水一样绵绵不绝,一样多得不能止泻……
可后来我母亲依然与那光棍汉来往,所不同的是他们把时间改在了更深人静的夜晚。那时,我已被母亲赶到了距她房间远远的一间小屋里独睡。但在那些充满阴谋的初夏之夜里,我总迟迟不眠,我总能竖起耳朵在深夜时分听见母亲轻手轻脚抽掉院门木闩的声音,然后就听见那个光棍汉的脚步声在院中的泥地上响了起来,悄悄潜进了我母亲的房间……
我终于绝望了,我感到母亲已经沉疴在身难以救药了。但现在平心静气地回想当年的情景,我发现我之所以那样对母亲偷人养汉一事深恶痛绝,除了母亲自身行为使我感到羞耻和屈辱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对那个光棍汉的厌恶与痛恨由来已久。很小的时候我就听村里人说过,那个光棍汉晚上想女人时总是搂着他喂养的那条母狗睡觉。十岁那年一个秋天的正午,我曾亲眼看见那个光棍汉扑住一只无意走进他家的母鸡,把母鸡的后窍对着自己的前裆疯狂地撞击。母鸡耷着翅膀咯咯的惨叫当时给了我很大的刺激,以至于我现在想起还心惊胆战,深感人类丑恶、可怕。你想,处于当时的情景我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龌龊、污秽、丑陋的男人去玷辱我母亲洁白美丽的身子?我心里甚至还产生了一个怪诞的念头,我想母亲你偷村里哪个男人不可以,为什么偏偏要去找这样一个令人发指的恶棍?于是,我渐渐把埋藏在心里的所有愤怒和怨恨转移到了那光棍汉身上,我感到我该挺身而出了为母亲做点什么,我要竭尽全力把那丑恶的光棍汉阻挡在我家的院门之外!
但究竟怎么个做法,我却一筹莫展。
这天上午,一个串乡的剃头匠鱼儿一样地游过故乡高密翠绿的千亩麻地,出现在我们的村子里。这个三十余岁的剃头匠每隔一月来我们村里一次,钟表似的准确无误。年轻的剃头匠在村中一株大树下摆放好家什后,就有许多男人小孩围了上去,等着剃头。大树下一时热闹起来,小孩在人堆里跑来窜去地玩耍,大人坐在石头上和墙根下吧嗒着叶子烟与那剃头匠闲聊,听他说些外乡的新闻或趣事。而我则远远地蹲在对面屋檐的阴影里,默默地望着那个年轻的剃头匠发呆。我发现这个外乡来的汉子虽不及我故乡的男人强壮精神,但却白白净净眉清目秀一副和善的模样,特别他手持剃刀给人轻柔温蔼地刮头修面的神态,使我对他产生了一种文质彬彬的好印象。这个年轻俊秀的剃头匠的到来,无疑在我焦虑的心里下起了一场霏霏细雨,我光着脚丫踏进了这片清凉的雨地中,我闻见雨丝里飘散着春天桃花的幽香,我听见雨幕中游荡着类似于蜜蜂飞舞的芬芳的音乐声。我终于豁然开朗,一阵悠扬的钟声从雨雾的远方响起,清晰明亮地传进了我的耳里……
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那个剃头匠终于做完了所有的活路开始弯腰收拾摊子。这时,我从对面屋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走过村巷,站在了那个剃头匠面前。
你要剃头?剃头匠直起腰问我。
不,我摇头说,不是我剃头,是我爹剃头。
那你快去把你爹叫来。
我爹病了,躺在床上,他起不来。
剃头匠望着我想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去你家。
就这样,我自作聪明地把那个年轻俊秀的剃头匠带到了家里。当时母亲正在院中给鸡喂食,左手端竹箕右手撒着谷粒嘴里哆哆哆地唤叫。母亲腰间围着蓝色布帕,胸脯高耸额发斜垂亭亭玉立在灿烂的夕阳里,脸上流荡着一种瑰丽动人的光彩。母亲春播般抛撒谷粒的动作娴熟优雅,勾起了我心中许多温馨的记忆,在那一瞬间我感到母亲美极了。那个剃头匠走进院门后把挑子放在泥地上,就对我母亲脆声说,嫂子忙啊,我给你男人剃头来了!母亲即刻停止了给鸡喂食,抬头惊愕地瞪着剃头匠,剃头?剃什么头?给我男人剃什么头?剃头匠指着我说,你儿子说他爹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叫我到家来剃头。母亲皱着眉头扭过脸来迷惑不解地盯我。我走过去拉弯母亲的腰,把嘴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不是要男人吗?我把剃头匠叫来了,你看他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总比那狗日的杂种强吧?!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神秘,语气中充满了怪诞的兴奋和得意,仿佛在为母亲和我做着一件有意义的大好事。但出乎我预料的是,母亲在听了我的话后立时脸色大变,愤怒地瞪着我,扬起巴掌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你你你……你把你妈当成啥人啦?我看见母亲哆嗦着气乌的嘴唇痛苦地呢喃。我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我感到有几颗谷粒被母亲的巴掌拍在了脸上,谷粒的芒刺扎得我疼痛难忍。我捂住脸,眼里泛起委屈的泪水,望着母亲怯怯地说,我……我是为你好啊!我实在不愿再看见那狗日的杂种了啊!母亲怔住了,母亲的愣怔中有一种震惊和惶悚。母亲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终于眼圈一红猛地揽过我去,抱在怀里哭了起来。母亲的泪水流落到我的脸上渗进我的嘴角,我感到母亲的泪水又苦又咸,刺在我心里比谷粒的芒锋扎在脸上还痛。我仰起小脸去蹭擦母亲脸上的泪水,我搂着母亲的脖颈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