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3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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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不气馁,立即在江擦胡同布置另一机关,但没几天,全部11个人又都神秘消失。
他在北平设一个点,被破获一个点,在他的地图上,北平还是一片空白。他虽然沮丧,但仍以帝国军人的勤奋、坚忍继续工作。他开始认识到,北平是蓝衣社的活动中心,在这里,酒井机关很难生存。于是他的目光就转向了正太和平汉两铁路交汇的一个城市——石家庄。
他频繁往来于天津、石家庄之间,日夜辛劳,以北平十倍的细致、缜密,苦心经营着这个机关。像独轮车那样,石家庄的组织,终于吱呀吱呀地壮大起来了。他拥有了几十名极为精干的支那特工。并沿两条铁路,渐渐把躯体伸延进两侧的县城、集镇。
依靠这个组织,“华北调查”的工作终于开始了。军备、矿产、市场、社会,都是调查的范围。这个任务是如此的繁重,艰难,他没日没夜地工作。
不久,石家庄组织以“单线联系”的方式,先后发展了两个青年。其中一个北平人在考察期内即被怀疑为蓝衣社人物,经监视、刑讯证实了这一点后,他下令秘密处死。
另一个人是石家庄当地人,极能干,于是两三个月后,他成为领取帝国经费、津贴的职业特工……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也是蓝衣社埋伏在他身边的一颗地雷。
结果不言而喻。这个惨淡经营起来的机关,又在一夜之间覆灭了。只有三两个人逃了出来,像兔子一样躲进他治下的天津租界。
到“胡、白刺杀案”发生这一天,他已经在天津度过两个冬天了。但,不必说“华北虎卷”的完成,就连他的“酒井机关”也仅仅下属两个小组。让他自己都觉得啼笑皆非的是,这两个小组的大多数人员,都活动在租界区内,都在帝国宪兵的保护下。
华北事变遥遥无期了。而随着这两个文人的被刺杀,酒井机关更几乎灰飞烟灭了。
胡、白二人,公开的身份是报人,其潜在身份,却是酒井机关在天津的组长。
雪花不断地飘洒着,酒井的屋里生着炉火,整个房间煦暖如春。他的手边有一杯温热的清酒。
在炉火、温酒的围绕下,他感到的却是一阵一阵的寒意。快两年了,一方面是自己的毫无斩获,另一方面,他一向蔑视的那些支那人,却布置了一个森严诡异的大网,无声地遏制了他和他的团体,遏制了帝国拓荒八极的事业。
他把手边的清酒一饮而尽,以浇心头的愤懑。而后,他孤单地、自己一个人地,用粗犷沙哑的嗓音唱起了《君之代》。这首歌极其粗鄙,但对日本人来说,它却是圣歌,每一个日本居民都有义务用自己的劳作、鲜血乃至生命,去唱这首歌:
“我皇御统传千代,一直传到八千代。直到……”
歌声未绝,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进来的是他的副官。副官在他的耳边,极低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是:“关东军,土肥原将军抵天津……”
3
初春的北平有一种特定的悠远和宁静。树芽儿已经在抽条,第一层浅淡的绿色,已经覆盖了这个故都。在中南海恢弘、大气的建筑群中,40岁的曾扩情,正凝神地看着墙上的一幅巨大的华北地图。
这个昔日黄埔的“扩大哥”、蓝衣社年龄最长的魁首,有一种“入乡随俗”式的生活本能。早年四川乡下时髦“读书入仕”,他不顾自己贫寒的出身,跑到北平求学;不久全社会都流行“投笔从戎”,他也被这股风潮卷着,进入了黄埔。“为官作宰”没几天,他就效仿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僚,开始娶姨太太、讲究享受。当他以“中央特派员”的身份长期在四川活动时,他更接受军阀“赠送”的妓女、鸦片、礼品,几十年后还写到“作为一名四川军阀的客人,真是‘别有风味’……”。
但这种性格,在野心勃勃、风格激烈的蓝衣社,却是最不受待见的。4年前的励志社大会上,曾扩情就被认为“学问平常、微有经验,但……腐化不堪、毫无斗志”,从此长期被排斥在决策层之外,“只听命行事而已”。
对此他“颇为失意”,但这失意很快又过去了,他依旧自得其乐地过日子。别人抵制他,他不恼怒;蒋介石训斥他,他顶多辩解几句;蓝衣社与CC团闹得不可开交,他却仍然是陈立夫的座上宾……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一个给过他笑脸的人。
“一个佃农之子,都当上将军了,该知足了”,这是曾扩情的口头禅。或者,正是这种随遇而安的生活本能,使他虽然一生多历患难,却活到了90岁的高龄?
如果不是“湖南小团体”的没落,不是在朝天宫同样形影孤单的刘健群的推荐,他是不可能成为蓝衣社的“一方诸侯”的。但对此,他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激动,几十年后回忆起这个职务时,他也只平淡地说了一句,“对于北平是有所留恋的,而且住在中南海,很想长此安居下来”。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就是那些有才华、有“斗志”、不“腐化”的人,把明瓦廊和朝天宫折腾得四分五裂的时候,他负责的华北分社却依旧团结有力,成为“控制华北地区的一套机器的发动机”。
1935年春,华北分社,是蓝衣社的重镇。
许多年后,CC团大将、当时华北党部的负责人张厉生,还不无感慨地说道,蒋介石任用曾扩情,真是极有“知人之明”,深谙“用人之道”。
1934年4月,曾扩情接手华北工作时,朝天宫正处在瘫痪、小团体林立的局面中,而上海、河南等地的“火并”闹剧正愈演愈烈。此时,华北聚集着蓝衣社的3万人马,即刘健群嫡系的几百宣传、政训人员,郑介民、蒋孝先的几千特务与宪兵,以及关麟征、黄杰的2万余人正规军。
这是一个相当难以协调的人群。刘健群自负、孤立;郑介民虽善合作,但戴笠的身影和风格,却严严实实地笼罩着华北特务;蒋孝先作为皇亲国戚,极为嚣张狂妄、目中无人;最后,关麟征和黄杰身为单纯军人,对蓝衣社无休无止的口水仗、小报告、“小团体”已深感厌恶,正自觉脱离朝天宫的视线。
又何止是蓝衣社这“五魁首”?在广漠的华北,更有背景、关系错综复杂的“八匹马”。保定军校出身的何应钦,政学系的黄郛,CC团的张厉生,这三个大人物代表南京,分别执掌华北的军、政、党。此外,是张学良部、宋哲元部、庞炳勋部,以及步步进逼的日本人和蓝衣社自己。
华北人事纷纷,牵一发动全身。这个图景几乎就是中华民国的权力微缩版本。对曾扩情的任命下达之时,朝天宫的那些“才子”、活动家无不窃窃发笑,认为蒋介石无谋,刘健群无眼,曾扩情必将使华北工作崩溃。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个“腐化不堪”的人物,就因为把朝天宫所不屑的人情世故、温厚谦卑发挥到了尽头,短短一年时间,蓝衣社的根系扎进了华北的沃土。在他的笑语和坦诚中,蓝衣社内部和蓝衣社外部的华北权力,包括同CC系的关系,都实现了圆满的平衡。
合纵连横,谦卑厚实,华北蓝衣社迅速膨胀。各军阀都慷慨地让蓝衣社组织涌入各自辖区。以河北为例,拥有数万“民军”的豪强张荫梧,不久加入蓝衣社,使关麟征的学生军训得以大手笔进行;以山西为例,数以百计的联庄“红枪会”组织,都被控制在华北“忠义救国会”之下。
是这个遍布集镇和村庄的耳目网、民间警探网,使日本在华北的谍报网荡然一空。1935年年初,《纽约时报》继评论“南京在北方的威信,终于能坚定地建立起来了”之后,又简洁评价,“蓝衣社(已)成为南京在华北的权力基础”。
这一年春节,在中南海日子越过越惬意的曾扩情,甚至接来了自己的妻妾和几个孩子。爆竹声中,他们在积雪、窗花、炭火、四川火锅里一同举杯,一家人其乐融融。
1935年春天,中日和解的潮流在东京和宁沪都席卷一时。松本重治的《上海纪事》一书,记载了这个短暂的平和时期。他声称在繁华的大上海,他所接触到的无数中国外交官、军人、学者和商人,都表示了中日和解的强烈愿望。
3月,通过重光葵公使,东京表示将在“三原则”基础上,与中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南京,外交部长汪精卫也发表讲话,声称中日合作是“孙中山的主张”。
“石原——广田”政策大大地迈出了一步。当年,按照石原莞尔的建议,关东军开始以苏联为假想敌,编制作战计划。
但这股汹涌的潮流底下,却有无数的礁石。铺垫历史河床的,是千万激烈反日的民众;在河床之上的,是还在长征途中的2万余名衣裳褴褛的志士;是一群群南京的军官;是酒井隆等潜伏在阴暗角落的日本军人。
还不仅是无能、失意的酒井。
与绝大多数秘密组织一样,赢得满洲后,“满洲青年联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巨大的分化。权力上,石原控制着“协和党”,并在奉天通过他的思想和主张,去辐射东京、影响内阁;板垣成为关东军之魂;松冈洋佑先是控制着满洲经济,随后又进入外交部,极力推进日德联盟。
这些人都是“北进”方针的赞助者,有的还是理论提出者,如石原。但也有例外。土肥原就是一个例外。
一张肥胖的圆脸,一脸日本式温和恭顺的笑意,一口流利的、比大多数中国人还标准的汉语……这是一张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脸。但在这副令人放心的面貌下,则是花岗岩般坚硬的意志,大理石般冷静的思维,驰骋的想象力和魔鬼般的性格。这就是土肥原。
土肥原有一句后来流传一时的名言,“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胜”。这是他对特工、间谍事业,由术入道的精辟概括。从满洲事变开始,一方面是他的惊人才能,另一方面则是日本民族的嗜血天性,使他渐渐博得了一土一洋两个外号,一是“东方劳伦斯”,另一是他名字的谐音“土匪原”。
土肥原是“南进”主张的激烈赞成者。这一年春天,他潜入天津,出现在华北军参谋部。与酒井一席交谈后,“土酒合流”。
随后,土肥原以缜密的计划、强悍的作风、有力的手笔,使自己的几百名特务与酒井的密谋小组结合了起来。他成为华北阴谋的灵魂。
4月,土肥原派出151名特务,从天津出发,开始了“华北调查”。调查工作进展之顺利,让酒井既目瞪口呆又口服心服。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土肥原就整理出了多达72卷、内容极其翔实的《华北调查》。这份调查使他们“比支那人更了解华北”。
“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熟读儒家典籍、胸有成竹的土肥原,肥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像一个诲人不倦的汉学教师,对必恭必敬的酒井侃侃而谈。华北缺少日占铁路、“大萧条”的消退、蒋介石“第二期革命”的成就……所有这些,使满洲事变必定不会重演。那么日本如何赢得华北?
他慢条斯理地讲起了石敬瑭自称“儿皇帝”、割让幽云十六州的历史典故。而后重重地一跺脚,“酒井君,一千多年前的幽云十六州,现在就在我们的脚下!”
这个春天,土肥原制定了“以华制华”、分裂华北、不战而胜的战略。它的第一步就是秘密网罗证据,以中国方面违反《塘沽协定》相关条例为借口,驱逐蓝衣社出华北。
天遂人愿。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得来全不费功夫。正当土肥原、酒井匆忙搜集“证据”之时,在遥远的南京,“郑吉康事件”发生了。
4
郑吉康,蓝衣社组织处的收发员,兼管案卷。
这是被掩盖在历史深处的一个极为琐碎、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即使在有几百名工作人员的朝天宫,他也是一个相当卑微、丝毫不引人注目的角色。许多人谈起他时,都只有隐约的印象,仅仅记得他“很好玩”。即使他的顶头上司,组织处当时的助理干事龙步云,也只记得他“很年轻”,1935年春天才结婚。
卑微、“好玩”、年轻,这是朝天宫的一粒草芥。但几十上百个分社、支社所上报的新成员花名册,旧成员的活动、考评,都要先经过他的手,而后才到达组织处,最后才进入由便衣日夜守卫、戒备森严的档案库。就是这个“近水楼台”的职责连同他的结婚,给蓝衣社捅出了一个空前的大娄子。
郑吉康不仅“好玩”,而且讲排场,重虚荣。为了把婚事办得体面些,他四处借债,终于风光地把新娘子娶上门。但没几天,债主就纷纷登门索债。
一个普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