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4期-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啤U信粕系淖郑行矶嗍浅鲎运氖直剩纭昂觳韪薄ⅰ把愎槔幢龉荨薄ⅰ叭缫庑萍摇保褂幸患摇案B伊小薄
走着走着,见到几块魏玉写的招牌。宗白想,魏玉的书法倒也是蛮不错的。比如这块“湘惠大酒店”,行中见楷,写得就颇见功底。自己是市书协多年的主席,当常务副主席的魏玉一直不服气,并不是随口打哇哇,功夫摆在那里。
想到魏玉,宗白就记起一件事。有一次市里举行笔会,宗白和魏玉都到场。宗白用草书写了一幅刘禹锡的《陋室铭》,魏玉用草书写了李白的《将进酒》,两幅字摆在一起,在场的人评价是各有千秋,宗白稍胜一筹。魏玉当时不说什么,背后却对宗白说,老兄用笔老到挥洒自如非我所及,但可惜有一点点暮气;我的字虽然目前还略显稚拙,却透着一股生命力。不出十年,鄙人成就将盖过你。魏玉刚好比宗白小十岁。宗白当时笑一笑,心里觉得后生确实有些可爱。
此时,宗白的心情很愉快,愉快得轻声哼起了萧盛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的一段唱腔。他不必像路上这些人匆匆赶着去上班,他在市文联享受特殊待遇,不记考勤。他的工作就是写字、画画、遛鸟。遛鸟是自己的一点闲情逸趣,也是为了愉悦心情和锻炼身体。心情愉快身体好就能长寿。长寿对于书画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齐白石如果在六十岁前死了,世上也就没有过齐白石了。
走到韶山中路时,他的哼唱戛然而止:一块很是壮观的无字招牌扑面而来,捂住了他的嘴。招牌大红的底框板板地敞着,似乎是一张脸缺少了五官。看到它,宗白的脸一下子阴下来。他是知道那虚着的几个字的──芙蓉茶酒楼。它的主人已找过他,求他写这个招牌,等着开张。他拒绝了。
“哼,招牌我有几不写,你就是不写中的头一种!看你能拖到几时!”宗白暗自说。
二
宗白书法名气大,求他写字做招牌的很多。老先生定下几条规矩:一、为人不孝顺者不写;二、卖假货欺瞒顾客者不写;三、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者不写。市报的一位记者把他的“三不写”登到报上后,求他写招牌的更多了,好像他写的招牌本身就是一种诚信,就是一种有影响力的号召。
尚未开张的芙蓉茶酒楼主人是宗白的一个老乡,叫胡有根。说老乡还有点不太贴切,他们小时住在同一个屋场,一起求学,一起来到这个城市,两人素来交好。胡有根从师专毕业,教了两年书后调到城管大队,一步步提升,目前官居市城管局局长,算得地方上一个人物。
老乡和同学们说,胡有根发迹后,有了一种叫人不舒服的作派。他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闲话也在社会上流传。比如对下岗职工开设的各种路边摊档处理太严,对着电视镜头亲自拿大锤子砸锅碗瓢盆等。每当听到这样那样的传言,宗白就表现出吃惊的样子,说,是吗?怎么这样呢?有时又觉得,胡有根处在那样一个位置,多少有点树大招风的意思,遭人指指戳戳难免。
十天前,宗白回了一趟乡下,见到胡有根的继父,老人凄凉的晚景让他大吃一惊。
胡有根自小丧父,母亲带着他兄妹俩艰难度日,后来改嫁了同村一个单身汉。胡有根的继父苦做苦受维持了一家温饱,又供养两兄妹读书考大学。继崽继女进城成家后,胡有根的母亲去世,他又是孤苦一人。七十多岁年纪,一桶煮饭的水都要自己到井边去提。
宗白说:“您如何不搬到有根家去住呀?有根当局长了,条件好,房子大着呢,您也该享点儿子的福嘛!”
老人有个迎风落泪的毛病,流着泪说:“享儿子的福?莫指望哩!老汉认他做儿子,他不认老汉做爹呢!还说去住,屋都不让进,一年到头,钱也不见几个……”
听着老人的诉说,宗白很是气愤,心想,胡有根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呢?他从口袋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硬塞给老人。
胡有根的儿子胡小鹏,在韶山中路开间茶酒楼,缺块招牌,他来找父亲的乡谊宗白。这是宗白从乡下回来第三天的事。故人之子大有乃父之风,警校毕业没几年,已经在下城街派出所任副所长。
关于这位乡谊公子的一些说法,宗白倒是听得更多。说街上许多流氓小混混都怕他,他住的那条街小偷都不敢光顾。胡小鹏一身西装,头发理得极浅,谓之“板寸”,显得精神干练。
胡小鹏说:“宗叔,我跟我爹都仰慕您的大手笔,要请您写块招牌哩。”
宗白正站在画案前画一幅仕女图,两笔就勾出一幅侧面的轮廓。他是书画双修,人家称道他的字,他看重自己的画。他画花鸟,画人物,尤其擅长画仕女。胡小鹏提到他老子,宗白就想到乡下那个凄凉老人,胸腹间充满一股愤懑之气。他凝住笔说:“大侄子啊,你那招牌我怕是写不好哩,你另请高明吧!”
胡小鹏说:“宗叔莫谦虚嘛,如果您写不好,那全湖南、全中国只怕都没人写得好了。”
宗白一双亮亮的眼盯着胡小鹏说:“大侄子呀,你去过乡下吗?你乡下的公公造孽哩!虽不是亲生,但你爹和你能有今日,全是靠的人家啊!你叔叔看到这种事,这字就写不下去哟!”
宗白性子直,搞得胡小鹏一张脸通红,悻悻地去了。
当天晚上,胡有根打了宗白的手机。胡有根说:“老宗啊,前两天回乡下了吧?我那老继父是个怪脾气,一辈子都离不开泥土,要他来我这里住,他就是不肯。我在局里又是没白没黑地忙,回去得少,照顾不到。他如何了?”
宗白说:“老胡啊,老伯情况不怎么好哇,年纪大了,又有病,一个人在乡下如何行嘛!”
胡有根说:“这样啊?我这一阵子太忙,过一晌不管他肯不肯,都要把他接过来。老宗,今天小鹏到你那里了吧?他堂客从银行‘买断’了,无事做,开间茶酒楼,那块招牌还是要请你写的。你我几十年的交情,难道还要去请他人写?那岂不是笑话!我可是留下地方等着你的字啊!”
宗白已经驳了胡有根儿子的面子,他跟胡有根却是交往了几十年,拒绝吧,话一时难以说出口;应承吧,又有些违心,便一顿支支吾吾挂了电话。
宗白拒绝胡小鹏的第二天,又免费为几位下岗工人合伙开的店子写了招牌。招牌不几日就挂上了,也是一间酒楼。凑巧的是,这酒楼就开在胡小鹏店子的斜对面,好似是他宗白硬要给对面那家脸色看。
三
宗白将鸟笼挂在书房角上的一个铁钩上,揭起蒙在笼子上的黑绒布。之后,他叹了口气。
巧嘴儿脑袋一偏说:“老爷子叹气了!老爷子不开心!”
宗白瞟它一眼,没有搭理。他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却无心展纸写字画画。
胡有根父子俩将那个空招牌挂了十多天了。宗白有个感觉,它就像胡氏父子摆给他看的一张脸。这张脸红红的,似乎要无限期地摆下去,直到他肯去那张“脸”上写几个字为止。
他想,胡氏父子跟他耗上了。
又寻思,不晓得是谁耗得过谁呢。
宗白心情忽然愉快起来,嘴角还浮出一丝笑纹。他站起来,在画案上铺开宣纸。他想画一张貂婵拜月图。这时,画案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接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宗主席,我们明天来车接您,纸墨天华娱乐城都准备了,其他工具您自己带。”
他记起来,昨天市文联办公室小曹带天华的人来联系,请他去天华娱乐城忙两天,娱乐城要布置一些字画。自然,润笔也已谈好,很是丰厚。他连忙答应,挂了电话。
天华娱乐城地处城西,是一家集歌城、酒吧、餐饮、住宿等诸多项目于一体的娱乐餐饮场所。一间小型会议室临时作了画室。对方安排得周到,上午创作半天,下午在娱乐城自由活动。他选择在娱乐城水边垂钓。
宗白名气大,每天观看他写字画画的很多,每有神来之笔便博得众人一片叫好声。娱乐城安排一位姑娘招呼他,这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眉眼活泛,算得上是个美人儿。她很热情,帮他裁纸,倒墨,宗白写完画完后,她又拿去用夹子夹在临时拉起的绳子上。下午宗白钓鱼,她就帮着取鱼。
最让宗白高兴的是,这姑娘对书画显得非常痴迷,真是难得。宗白画兰草石头时,她偏着个脑袋看;画芭蕉蚱蜢时,她伏到画案前细瞧,衣领洞开,一条细细深深的乳沟,两只半遮半露的乳房裸现出来。同时,一丝幽兰般的香味钻进宗白的鼻子。宗白有些发窘,忙退后身子,移开目光。
姑娘响起银铃般的声音:“宗老师,您这蚱蜢画成活的一样哩!”
宗白笑笑,盯着姑娘望一阵后说:“姑娘如何称呼呀?”
“姓刘,叫刘英。宗老师叫我英子吧。”
“唔,英子姑娘。”宗白念叨着,铺开一张纸,画起仕女图来。宗白的仕女是从两片薄嘴唇画起的,几笔勾出嘴唇后,笔尖迅速往上游走,差不多到顶后,又往后顺下来;再一笔,一个仕女的侧面轮廓就出来了,是个女人蓦然回首的样子。
那姑娘见了,拍着手说:“蛮像哩,宗老师!”
宗白说:“像哪个呀,哪里像?”
姑娘调皮地说:“像我吧,您看这鼻子,这嘴唇。”
宗白浅浅地笑一笑,到颜料盒里找了一气,没找到要找的东西,有些遗憾道:“可惜,今日没带朱砂,嘴唇上还缺那么一点口红哩。”
“是吗?等一下。”
英子说着,迅速跑开了。宗白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有点像自己老婆年轻时的样子。过了几分钟,英子气喘吁吁跑来,递给宗白一个盒子:“宗老师,您看这个行吗?”
宗白接过揭开一看,是盒女人用的胭脂,红艳艳的。宗白笑了:“怎么不行,就用它。看我给她点朱!”
宗白用右手的小指到盒里勾了一点胭脂,轻轻抹到画中人两片薄薄的嘴唇上,画中女人便艳艳的生动起来。宗白端详一会儿,提起笔,在画的右上角写下一行字:甲申金秋,得遇英子。巧笑倩兮,殊为可爱。特作此画以记之。宗白。
落款钤印后,他对英子道:“与姑娘有缘,这幅画就送给姑娘。”
英子得了宝贝一般高兴,连声道谢。
此后的情形便如大梦里。宗白记得那晚餐英子不停地劝酒,他一高兴,便多喝了几杯。晚上又由刘英陪着在歌厅看了一阵节目,之后就回房间睡下了。也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那些旋转的灯光作用,他感觉自己一身滚烫,燥热难耐;血液在血管里燃烧,发现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宗白单身一人在外过夜的情况并不少,这种情况却是极少碰到——他竟然想起老婆来。而且还有些迫切。渐渐,想象中的老婆变得越来越年轻,接着,一张脸变成英子的脸。正在恍恍惚惚酷热难当时,被子里多了个人。那人身子光光的,光滑得就像一条鱼。
一条又香又软的、滚烫着的鱼……
四
当强烈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时,沉入梦乡的两个人就像两条鱼,被人强行从水里抛到岸上。刘英缩在被子里的身子仍是光光的,她发出了尖叫。宗白则面色苍白,他被眼前的一切深深惊骇住了:穿着制服的公安,光着身子的英子,白得刺目的灯光……他希望自已是在一个梦境里,一切都是虚幻的。
他毫无知觉地在公安的命令下穿上衣服,随后被带离娱乐城,上了停在马路边的警车。警车共有两部,他和刘英被分别塞进一辆车。警车里还坐有人,大约也是犯了什么事被抓来的吧。在车上,宗白开始想,这事多丑啊,自己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跟人家一个大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下城街派出所,宗白看见今晚公安的行动收获不小,抓到派出所的男男女女几十个,整个派出所灯火通明。男男女女被分别带到各个办公室做笔录。宗白被指定坐在一间办公室靠里一张桌子边。这时他倒镇静了,这大概就是公安的抓娼行动吧,自己这档子事至多是个乱搞男女关系,说不上嫖娼嘛!他等着公安来对他作出处理,可公安都忙着处理别人,对他不理不睬。他看见了胡小鹏,却没有吱声,突然想起他在这里当副所长。胡小鹏似乎盯了他一眼,晃一下就过去了。
这时,同车来的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作完了笔录,向他伸了伸手掌,轻声说五千。这人一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拿着从公安手上要回的手机往家里打电话,大声叫老婆送钱来。老婆弄明白为什么要送钱了,不肯来。汉子厉声道:“你来不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