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4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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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妈提着黄瓜往回走时,儿媳已经等在门口土场上了,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不耐烦的样子。她看见了土妈手中的蛇皮口袋,有些好奇地问,里面是什么东西?土妈说,六条黄瓜,我送给我孙子的。儿媳不屑一顾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几条黄瓜呀!土妈假装没听见儿媳的话,顾自说道,这几条黄瓜虽然不值钱,但毕竟是奶奶亲手种的,又是土黄瓜,你就帮我带给孙子吧。土妈说看就将蛇皮口袋朝儿媳递了过去。儿媳却不接,装模作样地说,你老人家还是留下来自己吃吧,没必要这么远拎几条黄瓜的。土妈凄然一笑说,就请你帮我带给孙子吧,算我求你帮个忙,行吗?土妈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儿媳也就无可奈何了。她伸手接了蛇皮口袋,说,好吧,我代表你孙子谢谢奶奶!儿媳说完,一转身走下了土场。
下午四点多钟,土妈锁了门,提着一只竹筐走下了土场。她要到下面公路边那个杂货铺去一趟。竹筐里装着二十多个鸡蛋,土妈打算用这些鸡蛋换几斤盐回来。出门前,土妈到灶台上认真看了一遍,其他都还有,就是盐罐见底了。她就决定去换几斤盐,至少也要换上五斤。酱油瓶里虽说也不多了,但土妈不准备换酱油,她认为,酱油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像盐,缺了盐,什么好的东西都没有味道。其实,土妈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她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日子过得有点儿味道就行了。土妈还觉得,把日子过得有点儿味道并不是太难的事,就像一碗菜,只要放点儿盐,味道就出来了。
土妈要去的杂货铺,就是位于公路边无名小站下面的那个杂货铺,与那个剃头铺和那个药铺在一起。土妈刚到公路边,药铺的老板就看见了她,老远就喊,土妈,买点儿什么药?土妈一听就恼火,说,我无病无灾的买药干啥?你这张乌鸦嘴!经过剃头铺时,正在剃头的剃头铺老板倒是很客气,说,土妈,你下来啦!土妈也客气地说,下来啦,你生意好哇!杂货铺里要热闹一些,里面坐了四五个人,还有几个在柜台边站着的。杂货铺老板见到土妈后双眼豁然一亮,说,土妈,你儿媳今天回来一定给了你不少钱吧?是不是买瓶人参酒回去喝?土妈说,我哪有喝人参酒的福气呀,今天是来找你用鸡蛋换盐的。
土妈提着鸡蛋走到柜台跟前,杂货铺老板看见鸡蛋后不禁打了一个响亮的哈哈。土妈一愣问,换蛋打这么大哈哈干啥?老板说,刚才你儿媳来这儿用黄瓜换可口可乐,现在你来用鸡蛋换盐,碰上这么巧的事,你说我能不打个哈哈吗?土妈听了大吃一惊,忙说,你说啥?我儿媳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杂货铺老板说,我难道会骗你不成?你儿媳说这么远拎几条黄瓜去县城不合算,就提出用黄瓜换我的可口可乐喝,你要不信,我还可以给你看一件东西。杂货铺老板说着就从柜台里面拿出了一个蛇皮口袋。土妈一看见蛇皮口袋就傻了眼,手也失去了知觉,那个装鸡蛋的竹筐,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然后翻了一个身,将那些鸡蛋撒了一地。
4
土妈一连病了七八天。毫无疑问,她是被儿媳妇气病的。当时在杂货铺她就气病了,她感到心口疼,好像是有人拿着锥子在锥她的心。土妈仿佛还看见了那个拿锥子的人,长得与她儿媳一模一样。在害病的头几天,土妈尽量不去想她的孙子。她在心里用堵气的口吻对孙子说,奶奶不再想你了,你妈妈把我气成这样子,我还想你干啥?
生病的头几天,土妈没再去黄瓜地。她成天躺在床上,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过了几天,土妈感觉好了一些,就忍不住又来到了黄瓜地边上。一看见那些黄瓜,土妈抑制不住又想起孙子来了。土妈靠着黄瓜架站着,望着那些吊着的黄瓜,自言自语地说,孙子啊孙子,你好可怜!奶奶专门为你种的黄瓜,到现在你还一口也没吃上啊!
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土妈接到了儿子的一个电话。土妈抓起电话就问,我的孙子好吗?儿子回答说,好,他现在已经放暑假了。土妈就兴奋地说,既然他放了假,就让他回油菜坡来住上几天吧,你跟他说,奶奶这里有他最喜欢吃的黄瓜呢。儿子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会儿说,我给他说过,他说他没有时间。他过两天要和几个同学去宜昌看三峡大坝,看完大坝还要赶回来补课。看来,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去看奶奶了!土妈听了很失望,刚才还明亮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来。土妈拿着话柄好久不说话,好像是,她陡然变成了一个哑巴。儿子在电话那边不知道电话这边出了什么事,大声问,妈,你怎么不说话了?土妈突然小声哭了起来,她呜咽着说,我想我的孙子呀!土妈的哭声传过去,那边也沉默下来,久久没有了动静。等到那边再有声音的时候,儿子的腔调也变了。儿子颤着喉咙说,妈,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孙子看完三峡大坝回来时要坐车经过油菜坡的,到时我通知你,让你到下面公路边,那样就可以看见你孙子一眼。土妈顿时喜出望外,赶忙说,好,好,我等着,我等着!
土妈这天接到儿子的通知是上午十点多钟,儿子在电话中说,你孙子坐的那趟车估计在中午十二点之前经过油菜坡。土妈放下电话就往外面跑,快到黄瓜地时,她又折身转来了,像是忘了什么东西。是的,她忘了拿装黄瓜的蛇皮口袋。那天在杂货铺,土妈把她的蛇皮口袋要回来了,当时她想,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呢,没想到现在真的又要用它了,而且还是用它装黄瓜。土妈依然把蛇皮口袋放在睡房的床头柜里,她找出蛇皮口袋再去黄瓜地时,陡然想到这条口袋的来历。这条蛇皮口袋还是儿媳怀上孙子那一年买的,儿子打电报说儿媳怀上了,土妈就从集镇上买了这条蛇皮口袋,用它提着两只老母鸡上了县城。这天土妈没在黄瓜地里久留,她很快选了六条大黄瓜,装进蛇皮口袋就往下面公路边赶去。土妈想,千万千万不能错过了孙子坐的那趟车。
土妈赶到无名小站那里,还不到十一点,她就站在公路边上静静地等。夏天的太阳直直地射在土妈的头顶上,她的额头上不一会就滚满了汗。剃头铺的老板说,土妈,你进我铺里坐着等吧,站在太阳下会晒死的。土妈说,不要紧,我怕车子过去了。剃头铺这会儿没生意,剃头铺老板的孙子正在给他掏耳屎。掏完右耳后,剃头铺老板从他的躺椅上站起来,拿着一顶草帽送到了土妈跟前。他说,戴上吧,遮遮太阳。土妈感激地接了过来,一边往头上戴一边问,你孙子多大了?剃头铺老板说,十四岁,正读初中呢,现在放假了。土妈说,我孙子今年也是十四岁,也读初中,也放假了。剃头铺老板的孙子这时喊道,爷爷快来,我给你掏左耳。剃头铺老板赶快回去了,乖乖地躺在了躺椅上。土妈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剃头铺老板在掏耳屎时将双眼闭着,那样子,就好像一个快活的老神仙。一辆从宜昌方向开往县城的班车终于来了,滋地一声停在药铺门口。土妈提着蛇皮口袋,刮风似地跑了过去,那动作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太婆。事情还算巧,土妈的孙子正好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土妈一跑过去就看见了他。孙子与上一次见到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头上出现了一撮黄头发。土妈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孙子的一个同学笑着说,染的。土妈赶紧把那个蛇皮口袋从窗口递给孙子,并告诉他里面装着土黄瓜。孙子没有马上接,用手推着说,我不要,车上没地方放。土妈说,你一定要带上,是奶奶专门为你种的土黄瓜,可好吃呢!孙子这才接住了,一边接一边问,洗过没有?土妈说,没洗,洗了就不新鲜了。孙子的一个同学说,没洗怎么能吃!另外一个同学说,这蛇皮口袋好脏啊!话音未落,车内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就在这片笑声中,那辆车又开动了。土妈还想和孙子握个手,可孙子的手早已收回到车内去了。土妈跟着车子跑了好远,她高高地扬着一只手,好像是,要把那辆车子抓住。可那辆车跑得也太快了,一眨眼便不知去向。
土妈没立刻回家。她到剃头铺还草帽时,就坐在剃头铺里歇了一会儿。虽说只见了孙子一眼,但土妈还是显得很满足。她对剃头铺老板说,我孙子总算是吃到奶奶亲手种的土黄瓜了!土妈这么说看,脸上就露出一层淡淡的笑意。过了一会儿,土妈又重复着说,唉,我孙子总算是吃到奶奶亲手种的土黄瓜了!土妈边说边走出剃头铺,慢慢回家了。
土妈刚走,一个穿着破烂军大衣的乞丐沿着公路歪歪倒倒地朝无名小站走了过来。乞丐的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蛇皮口袋,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条黄瓜,正一边走一边吃着。他咯嘣咯嘣地吃着,声音大极了。如果土妈的耳朵再稍微好那么一点儿,她一定会听到乞丐吃黄瓜的声音。
责任编辑 吴大洪
脸面
■ 赵竹青
一
早晨的玉壶公园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晨练的、遛鸟的、吊嗓子的、拢堆儿的,将公园搞得人气旺得很。
靠西的一角,是一伙遛鸟的。大大小小精雕细镂的鸟笼挂在树枝上,鹦鹉、八哥、画眉等各种鸟儿在笼子里争相鸣叫。它们的主人是各种不同年纪的人。他们或嘬嘴逗鸟,或闭目谛听。笼中之物偶尔学出一声半段的流行歌曲,一句半句的俗腔俚语,他们的脸就笑成了不同的花。
一身布衣布裤、脚上着布鞋的宗白,是这群人中最受注目的人。这不光是他的鸟笼别致,里面的玩物灵巧;而是因为他本身。在其他人看来,一身布衣布裤更适合他尊贵的身份;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座学问和智慧的富矿。他在打一套陈式简易太极拳。打完了,身上有些发热,却并不出汗。金秋十月,最是宜人。他对笼中巧嘴儿说,伙计,今日够时候了,回去喽!伸手到树枝上去取笼子。叫巧嘴儿的鹦鹉点点头,尖着嗓子说,老家伙,玩够了?玩够了你就落窠吧。宗白说,不是我要落窠而是你要归巢。真是胡说八道!跟大伙说再见。巧嘴儿偏着脑袋说,再见!再见!林子里纷纷回答,宗老师再见!巧嘴儿再见!
宗白右手提着笼子,一摆一摆走出公园。此时正是早上上班的时候,马路上忙成一团,人和车互相争着道。宗白进了公园附近一家叫“江南春”的面馆,面馆招牌上的几个字写得汪洋恣肆,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里面吃面的人不少,宗白拣个空位坐下,将鸟笼放在桌上。面馆老板见了,忙过来招呼说:“哟,宗老师,今日又遛鸟咧。照旧?”
宗白说:“要得。老刘,生意不错嘛。”
老板边往锅里下面边说:“多亏宗老师写的好招牌哩,凡是来吃过面的都记住了‘江南春’三个字。他们哪是来吃面,是来‘吃’宗老师的书法啊!”
宗白哈哈一笑,说:“主要还是你面不错,汤好料足。你看你这藕香排骨面,面汤里熬进莲藕的清香汁味,真是别具一格嘛。不过,我写这三个字时,倒也是笔不停挥、一气呵成的,里头有一种连贯的气韵在。”
巧嘴儿在笼里接嘴说:“气韵在。”惹得其他吃面的都拢来观看。宗白笑骂道:“乱搭白!”将鸟笼上的黑绒布拉下来。
老板说:“那是。宗老师的名气大得很哩,听说前年日本人来了,就指名要您的字和画。只是放在我这小店的招牌上,有点屈着您的书法了!唔,您的面。”
宗白扶起筷子吃面,边吃边说:“‘屈着’这话就不要讲了。关键是要对脾味,脾味对了,不要一分钱也写;脾味不对,再大个门面,出再多的钱请我写我也不写。哟,老刘,你今天的面好。”
“还来点?”
“够了。给,面钱。”
“唉,一碗面您每次都要给钱。您那招牌却一分钱都不收,要我如何好意思接嘛!”
“这有么子不好意思的,你撑个门面不容易哩。收!”
老板收下两元面钱。他晓得不收是不行的,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要收下来。收下来了,目送着他出门,对这个人的一份尊敬就更加厚重。
宗白是很欣慰于这种被人尊敬的感觉的。这种引车卖浆者流的尊敬,更让他感到朴实和亲切。
这是城市一条主要商业街。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一些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人,看到他远远就下了车,恭恭敬敬向他问好,夸赞他笼中的鹦鹉聪明伶俐。他微笑着点点头,说上两句话,并不稍做停留。他从一个个大大小小门面前经过,这些门面,包括马路对面的门面,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招牌,有的招牌还嵌上了霓虹灯。招牌上的字,有许多是出自